他平静了一下心跳,走到三斗桌前上了三炷香。站在那沉默了一会儿,才跟陆嘉一或说:“节哀。” 陆嘉一可受不了这样,失去亲人的人最怕的就是前来吊唁的人,因为似乎会怀有同样的悲伤。于是他低下头说:“谢谢。” 陆嘉一在最近几个月学会了一项技能,那就是把头低的幅度大一些,眼泪会直接掉在地上,不会流到脸上,再抬头人家就不容易看出来自己哭过。 纪无虞最近也变得礼貌了,看出来人家的窘迫也不再嘴毒的直接拆穿。 纪无虞的礼貌可能是隐性的,但聪明一定是显性的。 陆嘉一那样的情况,除了因为钱还有什么原因会让他选择把骨灰放在家里呢。 纪无虞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相反,他的前二十余年的生活基本可以说是冷酷无情。 因为没有感受过什么真情,自己也无法输出真情,这是纪无虞能够从杜如梦那里脱身的原因。 但是,有的时候,可能面对的是陆嘉一,是搞不懂游戏规则到让纪无虞懒得伪装,又真情实感到让纪无虞稍感混乱的陆嘉一,纪无虞也会偶尔想给予一些帮助。 比如现在,纪无虞避开陆嘉一的尴尬,直接问:“墓地要多少钱?” 陆嘉一刚才掉泪的时候睫毛上沾了点点水痕,看向纪无虞时,灯光就在眼前变成一团一团的霓虹,重重叠叠,好不真实。 这样突如其来的帮助让陆嘉一顾不上思考,脱口而出,“三十万,不过我自己有五万。” 纪无虞低头用在手机在手机上操作一番,似乎发现不行,于是问道:“卡号。” 这时陆嘉一才反应过来了,这可是三十万,纪无虞一下子要充值三十万! 陆嘉一因为伤心变得不怎么灵活的大脑开始努力运转,以纪无虞的频率,可能要好几年才能消费完这笔巨款,那岂不是自己还要在提升技术的苦恼中度过好几年。 尽管总以解决问题为导向从不想七想八的陆嘉一并不以出卖手艺为耻,但这过长的时间也让陆嘉一有些犹豫。 纪无虞已经出现了这种上门纠缠的行为,以后纠缠的更厉害可怎么办呢。 连每顿饭的饭量都精心计算好陆嘉一可没有办法总是对付突发情况,例如不提前预约就要直接消费。 见陆嘉一迟迟不动,纪无虞了然,就用一种听起来很真诚,实际上是惯用的哄骗的语气说:“不是续费,算借你的,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而且这点钱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陆嘉一嗯了一声,把卡号发给他,很快就收到了三十万的银行短信。 陆嘉一吸吸鼻子,真挚的跟纪无虞说:“谢谢你。我会尽快还你的。” 那模样可怜极了。 纪无虞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呢,能把弱小无助、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娇小玲珑这些悲惨的词语全部占齐。这可让纪无虞不知道该怎么献殷勤才好了。 “你什么时候去办墓地的事?” “明天吧。” “要我送你吗?” “不用,邻居几个爷爷还有我朋友会帮忙的。” 呵呵。纪无虞承认理工科的自己果然没有那么大的文学素养,所以想出了这么多驴唇不对马嘴的成语,“走了,你早点休息。” 陆嘉一把他送到出门,又说了一遍,“谢谢你,我一定会早点还你的。” 纪无虞可没当真,陆嘉一手工服务还没做完呢,靠什么还,邻居爷爷和朋友吗。 有了钱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很顺利,在一个合适的日子里,陆嘉一帮爷爷实现了离世亲人的团聚。 而且这整件事情,因为有陵园工作人员的引领,他也并没有麻烦别人太多。 当然是付出了一点代价——手里的钱所剩无几。 前来送葬的几位陆老头的朋友离开,墓前剩下陆嘉一自己时,他就不再低头,而是任由泪水留在脸上。 那是入秋之后的第一场雨,沿着雨伞往下流,一时间对比不出眼泪和雨水哪个流的更快。 这是真正要与长眠于底下的爷爷该告别的时刻了,可是陆嘉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站在墓前,想起一些印象很深的瞬间,那些坐于爷爷肩头苦中作乐的瞬间,像是一部长长的混剪视频。 陆老头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那些节衣缩食为孩子付出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了,一些不经常想到的事情此刻无比清晰的出现在陆嘉一的大脑里。 比如陆老头总是告诉陆嘉一上什么样的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保留锻炼身体的时间,当别人都深夜淹没在试卷和题海中时,陆嘉一仍然每天去凯旋公园散步,九点钟睡觉; 比如陆老头为了陆嘉一的身体,保持和陆嘉一一样的饮食习惯,年轻时嗜甜的陆老头在有了陆嘉一之后数十年没有真正吃过甜食; 比如为了给陆嘉一能留一个家,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卖房子; 比如为了让陆嘉一的悲伤降至最低,甚至连离世的时间都按照既定的计划,没有早一天也没有晚一天。 这样的爷爷当然是最好的爷爷,可是因为有这样的孙子,才会活的如此辛苦。 所以,陆嘉一最后站在墓前说:“下辈子可不要再遇见我啦。” 陆嘉一抚了抚墓碑上陆老头的照片,又擦了擦眼泪,起身打算乘公交车回家。 他从墓地走到陵园门口用了二十分钟,因为悲伤过度,体力也受到了影响,所以在门口看到骑着三蹦子正在打电话的六宝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你怎么在这?”陆嘉一问。 六宝把电话挂了,把手里的大黑伞往陆嘉一的小黑伞上移了移,“我听三爷爷说的,都办好了吗?” 陆嘉一点了点头,“好了,回家吧。” 六宝把三蹦子调好头,“我电动车没电了,就骑了三爷的三轮车,别看旧,劲儿可足呢,城管都撵不上。你上来往前坐,咱俩打一把打伞就够了。” 陆嘉一举着大黑伞,坐在六宝身后,雨下的不大,六宝斟酌的开口,“小七,墓地的钱……是那个有钱人给的吗?” 六宝的裤子已经被雨漂湿了,陆嘉一把伞往前伸,“嗯,不过不是包养,是借给我的。” 六宝点点头,“那就好,你慢慢还。” 两人从陵园骑了半个小时才到家,陆嘉一的裤脚湿了一点,六宝则整个裤子都湿透了。 “去我家洗吧。”陆嘉一跟六宝说,四楼没有装热水器,今天这样的天气洗冷水澡怕是要感冒的。 纪无虞敲门时陆嘉一正在做饭,六宝还在洗澡。 “你怎么又来了?”陆嘉一堵在门口,这次是真的不想让纪无虞进去。 纪无虞可没有想到在陆嘉一走投无路时伸出援助之手的自己会遭到这样冷淡的询问,一时语塞。 但是纪无虞在这个时间点上门,是一定要进去的,于是两人僵持不下。 洗完澡裸着体脂过于高的上身,只穿了一条篮球短裤的六宝打破了僵局,“小七,这次的纹身贴防水效果真不错。” 纪无虞越过陆嘉一,一眼看到了六宝锁骨上的红梅,和陆嘉一曾经发给他的照片上一模一样,看来是同款了。 原来陆嘉一玩这么大,不是身体不好吗,还能同时服务两个客户。 “谁呀”六宝探着脑袋问。 陆嘉一只好让开,“......客户......来取东西了。” “那我走啦。”六宝穿上上衣,狐疑的打量了纪无虞几眼,往外走去。 陆嘉一叫住他,“不吃饭吗?都做好了。” 六宝走的更快了,陆嘉一的厨艺和口味就是最好的逐客令,“不吃啦,忠子叫外卖了。” 纪无虞黑着脸坐到沙发上,“我没有名字吗?” “你又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陆嘉一把饭菜摆放到桌上,他不准备再计较纪无虞这样不打招呼的出现,只是绞尽脑汁的想怎么跟纪无虞说自己今天太累了,能不能改天再消费。 纪无虞先是看了看三斗桌,又盯着往厨房去的陆嘉一的背影,过于宽大的家居服显得十分碍眼。 “你吃吗?”陆嘉一犹豫不决,最后还是盛了两碗粥,摆好了两双筷子,这样一看,跟过去的日子好像没什么两样,小小的餐桌上仍然是两个人的饭菜。 纪无虞稀罕这样的简陋到难吃的饭菜吗,当然不。随便找个饭店都可以吃到比这里更丰盛更美味的食物,受到热情真挚的接待和服务。更何况,这些饭菜原本是给另一个客户准备的,纪无虞最狼狈的时候也不会接受这样随便的施舍。 但是,愤怒的纪无虞面对陆嘉一微肿的双眼,想着还是要给对方一个解释的机会。 “刚才那是谁?” “我朋友。”已经没什么精神的陆嘉一不再等纪无虞,坐下准备吃饭。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纪无虞满意,“为什么在你家里洗澡,连衣服都不穿。” 尽管不满意纪无虞的八卦,但毕竟是债主加客户,陆嘉一只好把筷子放下,转过来想一次性解释清楚。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今天去陵园接我,我们都淋湿了,他家里没有热水器,就来我家洗澡了。他是为了让我看纹身才没穿衣服的。” 他耷拉着眼皮,好像不愿意看纪无虞,过了几秒又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好像被质问的是纪无虞,难道是纪无虞做错了事情吗,是纪无虞没有礼貌的对待金主,没有界限的跟同性朋友共处一屋,还给人家做饭吗? 陆嘉一可没有纪无虞这些心眼子,他等不到纪无虞的答案,就自行转向餐桌开始吃饭了。 吃了一会儿,纪无虞看到陆嘉一歪着头趴在了桌子上,不知道是在哭还是怎样。 真是矫情的要命,纪无虞嫌弃的想,这样的毛病让原本就平平无奇的陆嘉一变得更加俗气了。 一分钟后,纪无虞状似无意的经过餐桌。 陆嘉一嘴角沾着粥渍,鼻子规律的一张一阖,趴在那里睡着了。
第16章 主人呢 纪无虞推了推陆嘉一,“喂,要睡去床上睡。” 陆嘉一毫无反应,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身体,纪无虞就要忍不住去试探他的鼻息了。 等了半个小时,陆嘉一终于被孜孜不倦的纪无虞叫醒,短暂的癔症了一会儿,看到等在一旁的纪无虞,认命的站起来搬着小板凳走进卧室,回头叫纪无虞,“来吧。” 纪无虞被召唤着进到卧室,看到坐在小板凳上擦手的陆嘉一,并没有被陆嘉一的敬业精神所感动,皱着眉说:“就你这状态能提供什么好服务。” 被拒绝的陆嘉一没有气馁,劝说纪无虞,“我已经休息过来了,可以的。” 睡了一觉之后眼睛更肿的陆嘉一举着自己柴火棍儿一样瘦的双臂,试图展示自己的力量以留住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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