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子的赌气,说不学就不学了。 哪怕是他,见了这样的人,都觉得应该骂他一句,学习是为自己学的,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看法。 大约当时的自己不觉得吧。 他可能只是想要有人哄他一句,鼓励他一句,安慰他一句。 只是没等到而已。 他向上抬着眼,让眼角那点湿润不至于太狼狈。 等这压了多年的情绪平复完,郜白才转回头看裴办,见他连手臂都在微微颤抖,不由得失笑,“你不是吧,生气了?” “其实也还好吧。”郜白看着裴办隐约含着怒气的眼睛,心里竟然会觉得很轻快,像是散去了很久以来积压的郁结。 “虽然没学数学,但时间用在文科上,也没浪费啊,”郜白宽慰他说,“再说了,我运气一向很好,中考那年刚好文科难,理科简单,不然我估计也考不上一中——” “这跟运气有什么关系!”裴办瞪着他说,“是你自己争气!” 是那个孩子在赌气,在用最笨拙的方式告诉所有人。 没人哄我也没关系,不学数学也没关系。 我自己能学,我自己能考好。 就算只学一半的科目,我也要让你们所有人承认我。 连带着那份不曾被人用心教导的数学一起承认。 郜白看着裴办的眼睛,发愣。 那双眼眸里清楚写着裴办想说的话。 他居然懂了。 郜白懵懂地想。 那幽微的、永远不可能说出口、甚至永远不会被表达出来的想法,就这么被他抓住了。 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永远能懂我藏匿深处的想法、连我自己都还混乱的情绪? 是因为偏科吗? 是因为当年的孩子使用的幼稚伎俩,终于在这一天等到了他想听的话吗? “你呢?”郜白忽然倾身,眼眸沉沉地盯着裴办,“你为什么偏科?” 是要经历过什么才会和自己偏得完全相反? “为什么?”裴办自问了一句,突然笑了下,喝掉了最后一口饮料,放回袋子里。 “我家和你家完全相反。”有了郜白先坦白,裴办没什么压力地开了口,脑袋靠着墙壁,两腿支着胳膊肘,岔开坐着。 “我妈是楼外的数学老师,常年带高三的那种,”裴办回忆着说道,“可能当老师的都这样,她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从一开始就定好了路,在她的规划中,我小学开始搞奥赛,很早学完初中的内容,到初一学完高中的课程,接下来全心投入竞赛。” “她相信我至少能拿到省赛的奖,然后去报自主招生,985大学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我不是个聪明的人,不是学习的料子,”裴办扯了扯嘴角,“我其实不爱学习,如果可以,我甚至不会主动学习。” “但我妈比我聪明,她知道我能做到什么地步,也知道该让我怎么做。” 裴办慢慢说着:“我不愿意学习,她就陪我一起学,哪怕一道题要花费三个小时,从半夜折腾到凌晨,她也会陪我一起做到能做出来为止。” “她从来不主动告诉我一道题该怎么做,她只是陪着,让我一遍遍告诉她这道题该怎么做,直到我真的学会了。” “她让我去补了很多课,”裴办闭了闭眼,“最夸张的时候,我一个周末要上四节数学,是一模一样的四节数学,因为她需要我在那个学期彻底掌握高中的知识。” 裴办抬了下眼,看向郜白,“你问我为什么偏科,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学文科,我妈甚至亲自跟语文老师沟通,免去我的语文作业。” 郜白听得心下发凉,下意识问:“你没有......拒绝过吗?” “拒绝?”裴办很轻地笑了声,摇摇头,“拒绝什么?她从一开始就解释清楚了,从就业形势到专业选择,从课程安排到赛事报名,所有的一切只要我想要质疑,她都会分析好告诉我。” “真的很累,”裴办仰头看着上面的木板,“精细到分钟的每日安排很累,必须高效率地投入学习很累,上高中前,我甚至不知道原来是可以在十二点之前睡觉的。” 郜白心疼地问:“你们就没吵过架?” “当然吵过,”裴办看了他一眼,“但又有什么用呢?跟她说我不想学了?她简单一句‘那你想做什么’就能把我问倒。” “除了学习我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了解,”裴办自嘲地笑了一声,“有时候我都觉得好笑,这算什么学习啊?只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复制曾经写过的题目而已。”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裴办叹了口气,“她总是这么说,人生最需要努力学习的时间就是现在,她不允许我有丝毫松懈。” “如果我有怨言,她就会用她的时间来补偿我,白天上班,晚上还要陪我学习,我没法对她有什么不满,就算发火也只是我在无理取闹。” 郜白往他身边挪了挪,一向擅长说话的他,第一次觉得开口这么难,犹豫了很久,也只能说出一句:“可你现在不是不用学竞赛了吗?” “嗯,”裴办低下头,捏了捏鼻梁,眼中有些愧疚,沉默了片刻,接着开口,“因为和她吵得最凶的那次,我出柜了。”
第27章 暗恋 “我从没见她哭成那个样子过, ”即使已经过去了一年,再提起来,裴办依然感觉很难受, “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她完全没法接受,拉着我去了医院,”裴办多少庆幸道,“我天生的, 不是双, 医生是个老大夫, 人挺好的, 给我妈解释了好久。” “我当时的想法真的很天真,”想起那时候的事,裴办摇摇头,“以为告诉她我喜欢男的, 未来不结婚不生孩子不组家庭,就可以不用走她所设想的道路。” “完全没细想她会有多痛苦, 那时候也不敢和她多讲话,怕再刺激到她。” “后来我爸告诉我, 我妈那一整周都几乎没睡,一晚上一晚上地哭, 说是害怕, 不知道这条路走下去会是什么样。” 郜白听得心脏揪成一团,他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工作性质的原因,郜云笛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没多少震惊和意外, 只是匆匆叮嘱了几次,就接着忙碌起工作。 白壑一样没太大反应, 那时候的白壑写的书开始有了名气,天天东奔西走开讲座,压根顾不上自己。 “后来我妈越想越绝望,就,”裴办卡了一下壳,胸口有些许窒息感,艰难地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就在网上找矫正机构。” 郜白的背脊骤然发凉,几乎是下意识的,直接抓住了裴办的手,脑海中空白一片,只能用力地握紧,捏得手指生疼都毫无反应, “你没去吧?”恐慌像突然塌陷时的失重,瞬间贯穿了郜白,连声线都在颤抖。 裴办看了看他俩握在一处的手,手指动了动,反过去捏他,“没,我爸发现得早,立刻把这事摊开来讲了。” “我是先跟我爸出的柜,”裴办解释,“他算是能接受,也后来了解了很多。” “当时我、我爸,甚至还有我妹,都找了资料给我妈看,大概是吓到她了,往后她再没提过一次。” “反正最后跟她发誓,不乱搞、不滥.交,遇到合适的再处,会认真交往的。” 郜白稍稍松了口气,“那阿姨现在算是能接受了?” “也不太算吧,”裴办组织了下语言,“用她的话说,就是你以后爱谈不谈、爱结不结、爱生不生,自己的日子自己过,都跟她没关系了。” “所以我后面自己找崔哥退了竞赛,她知道后也没再说什么,嗯,可能也和蓝沁上了初中,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了有关。” “那还好,”郜白算是放心了,“呃,你妈应该不会在你妹身上重蹈覆辙吧?” “应该不会,”裴办想了想,“我妈现在心态好很多了,虽然课还是一样地补,但没有时时刻刻盯着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 “能愿意主动学当然好,要是没那么愿意学,最后成绩能出来就行,平时最多说两句,不会真的上压力。” “那挺好,真的挺好,”郜白想起白长杉,“我弟也是,后面我爸在家写书后,就是我爸天天带他。” “我妈也换了份没那么忙的工作,加上老家拆迁,就把我和爷爷奶奶一起接到城里住了。” “哎,那小子可幸福了,”郜白肩膀放松下来,靠着裴办,“一家五口人全围着他转,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我妹也是啊,”裴办也松了劲,靠着郜白,“我舅我姑他们生的都是男孩,就我妹一个女孩,可稀罕她了,什么吃的玩的穿的都给她带。” “这算什么?老大没养好的经验用在老二身上?”郜白开了个玩笑。 裴办纠结道,“那为什么我妹也偏科呢?” “不知道,我弟也偏,”郜白说,“难道真和基因有关?” “你别说,”裴办沉吟道,“我爸妈语文也不好,他俩就没学过英语。” “好极了,我爸妈数学也不好,我妈甚至是走艺术的。”郜白说。 裴办笑了一声:“我俩能遇到真是缘分。” 郜白勾手在他手心里挠了挠,“可不是嘛,缘分——第一天见面就揍我一拳的缘分。” “艹,明明是你先打的我,”裴办踢了他一下,“我以为你弟在泡我妹,我还寻思着哪儿来的黄毛这么大胆子。” “那你要打打他啊,”郜白踹了回来,“打我干什么?” “讲不讲理,”裴办用胳膊肘怼他,“是你打的我,你打我干什么?” “我以为你霸凌我弟呢,你当时那样子跟寻仇滋事一模一样。”郜白不甘示弱地撞了回去, “我霸凌你弟?”裴办侧过身,瞪了眼睛,“分明是你弟对我妹有意思,我揍他难道不应该吗?我妹才初二啊!” “青春期暗恋个女生怎么你了?”郜白大为不解,“他又没打算追你妹。” “卧槽!!”裴办忽然吼了一嗓子,掰着郜白的肩膀,咬牙切齿,“你弟果然对我妹有意思!” “草。”郜白懵了一秒,不小心给白长杉秃噜出来了。 但他很快就反唇相讥,“是又什么样?你敢说你以前没喜欢过人?没个什么暗恋对象?” “没有!”裴办答得斩钉截铁,“难道你有?” “我倒是没有......”郜白差点被他带着走,反应过来,“但有也很正常吧?而且这不是说明你妹很优秀吗?好事啊!” “好你个头的事!!” 裴办简直额头青筋暴起,手上一用力,直接把郜白摁倒在床上,压着他恶狠狠道:“你回去给我警告那个长白山!让他给我彻底死心!!以后在学校必须离我妹至少五米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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