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晚自习,他揣上复习资料,穿过小区,直奔工地。 “喂,干嘛的?”距离工地大门十来米,一束强光射过来,有人喝道。工地晚上施工违规,门口有人把守。 “师傅,我找人。” “找谁?” “时城,我找时城,”夏清又往前走了两步,“我是他的同学,给他送卷子,一会儿就走。” “哦,找那个小孩儿啊,你等着,我给你喊一下。” 夏清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了好半天,耐心即将告罄之际,破败生锈的铁门从内里被人推开一道缝,少年人高大挺拔的身影闪了出来。 时城穿着工地的工作服,满头满面的灰尘,动一下,身上就会掉下石灰碎屑来。 夏清直愣愣地盯着,心口不受控地泛酸。然后……迎上时城的目光,漆黑的眸底,没有意外没有波澜,却盛满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夏清胸腔一滞,什么酸什么涩全蒸发了,唯余幼稚的胜负欲。 “我来给你送晚自习题单。”他扬着下巴道。 时城沉默片刻,“不需要。”随即转身。 “你不高考?”夏清慢条斯理地,“那你干脆别来上学了,浪费时间干嘛?咱们学校这些资料在网上卖钱都比你打工挣得多,知道吗?” 时城脚步顿了顿。 “反正也不是我给你的,你妈妈让班长帮忙,班长去求了班主任才破例,你不要自己跟他们讲去。你以为我闲的没事做啊,班主任嘱咐的,不让在学校交接,免得让同学看见。” 时城又往前迈了一步。 夏清有点儿急了,“你不拿的话,我以后就送你家里去。”他心底打鼓,比起这里,时城家要远得多,路也不好走。 “二选一,你说怎么办?”夏清近乎无赖地逼问。 时城转身,两步跨过来,从他手里抽出了纸张。 回程的路上,夏清吹着口哨,一副东风压到西风的得意嘴脸。 他掏出手机,又给时城发信息,“我以后每天这个时间过来,你要是忙的话,我可以稍微等一小会儿,不要超过五分钟。” 从后门进小区,恰巧赶上刘明接班。 “今天夜班啊。”夏清心情不错,主动打招呼。 刘明不冷不热地扫他,“少爷不回家跑工地去干吗?” 夏清莫名其妙,“我得罪你了?” “没。” “那你干嘛阴阳怪气的?” 刘明肚子里盛不了二两油,“你把外卖扔了?” 夏清一惊,他那天早上把餐盒放在门口,收拾楼道的阿姨会帮他拿走。怎么这么巧,被抓了现行。 “……”少爷久违地脸红,“我胃口不太好……” “你跟我说不着,”刘明摆了摆手,“我得站岗了,你快走吧。” 夏清悻悻地站了一会儿,刚转身迈步,刘明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对面街边中午卖的盒饭多少钱吗?” 夏清站住,转过头。 “两荤两素八块,一荤两素六块,一荤一素四块,一素两块……只要米饭拌点儿菜汤,五毛。” 他瞅了一眼夏清茫然的眼神,“算了算了,是我多嘴了,你们这种大城市来的少爷,跟咱们不是一个阶级。” 那饭菜夏清如果吃了的话,多少钱也算值了。当时,时城让他去那个饭店打包,刘明都震惊了。一顿饭,够时城在工地吃一个月。 夏清从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奢侈,就算与这边的消费水平存在巨大差异,但他只不过暂居而已,高考之后拍拍屁股,不需要也不可能和这里的人产生没必要的瓜葛。况且,从小奶奶也经常带他去福利院献爱心,去参加公益活动,他非常清楚,贫富差距的存在责任不在个体,只要量自己力而行,没有人应该为自己所处的消费层次高于或低于他人而羞愧。 何况他已经成年,这点道理愈发心知肚明。 但这一刻,夏清为自己下意识的浪费行径感到懊悔。也第一次朦胧地感受到,那条天堑的深浅。不过,人在年少时总是过于天真乐观,愿意去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下次不会了。”他说了一句,也不管刘明有没有听清楚,更像他的自言自语。
第33章 明日复明日(回忆线) 跟刘明分开之后,夏清掏出手机,低头打字。 “我不喜欢那家饭店,没有门口的馄饨铺好吃。”他又给时城发了一条,过会儿觉得画蛇添足,却也撤回不了。 夏清回家,按部就班的继续复习,一直到十一点多,准备洗漱上床,放在手边的电话始终没有动静。他有点儿习惯了,不能期待一个现实里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的人,换了个渠道就有问必答。至于周红今天说的学校里的传言,夏清不尽信。 他可不是什么色迷心窍,一叶障目。 小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蔡薇薇常驻国外,夏正阳又不想被奶奶知道他们的婚姻状况,没办法就经常带着他上班或是出差。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基层检察官,出入的环境和接触的人其实都不是很适合让小孩儿旁观。但夏正阳从来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父亲,就没把夏清当过孩子。夏正阳那时候就教他,虽然人不可貌相,实则老祖宗说的相由心生是有很道理的,尤其是人眼神里透出的信息,只要足够敏锐,是非黑白都在里边。 因而,夏清自诩善于识人。他从时城漆黑如墨的眸子里,能够窥探到冷淡、孤僻,甚至是狠戾,但那都不是恶的。如果要让他用一个词概括的话,他觉得大抵是疏离,与这个世界的至疏至离。所以,传言或许有所出处,也有可能少年人在特定的环境中犯过错……但夏清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时城与打劫自己的那种流氓混混,本质上不是一类人。 他刚挂上床头灯,手机震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选一。” 夏清瞅了半晌,当他灵光一闪地反应过来,时城是在回答他“二选一”的答案时,他哭笑不得。敢情他自说自话发了那么多句,这人只挑自己想答的答。 “下班了吗?”删掉。 “你说选一就选一,凭什么?”又删掉。 夏清对自己无奈了,他把手机随手一扔,也争气一把,开启“已读不回”模式。 第二天下晚自习同样的时间,夏清赶到工地大门口,时城已经提前等在那。 “今晚数学考了两张卷子,英语答疑,老王讲了几个语法重点……”夏清把手里的纸张递过去,昨天他准备不足,今天开始,重点笔迹他都做了标注。以前晚自习,他一般都按自己的节奏复习,这里虽然号称“小衡水”,但其实主要靠管理严格和刷题量大,很多解题方法和思路都不如他之前读的省会重点高中。所以,他的笔记里有老师的讲解,也有自己的发挥。 时城伸手接了过去,两人指尖有短暂的触碰。北方深秋的夜晚很冷,夏清即便提前穿上了羽绒服,仍然手脚冰凉。而时城仍旧是一身工地上的单薄工作服,但他粗粝的手指却散发着热量。 时城掂了掂手里的重量,主动说了一声,“谢谢。” “不是多余的事了?”夏清很记仇。 时城沉静的面色中泄出一丝窘迫。 “光说个谢字就行了?每天补上这些,至少能多考几十分吧?”夏清颇有点儿不依不饶,“你的话这么值钱?” 时城往工地那边瞟了一下,“你说。” “我没想好,”夏清大方地挥了挥手,“你先走吧,我明天想好了告诉你。” 时城果然着急,匆忙点了个头就走了。 第二天,时城再次比他早了几分钟等在门口,他依然说了谢谢,并且多追问了一句,夏清想没想好。 第三天,夏清先到,等了不到一分钟,时城大踏步赶过来。几乎来不及说一句话,又跑了回去。晚上,时城第一次主动发短信问他,“想好了吗?”夏清回,“明天告诉你。”夏清盯着手机屏幕,有些好笑。他倒不至于自我感觉良好,以为时城很在乎他提的条件。他只是确认自己看穿了时城的弱点,冷漠的态度和惜字如金的语言之下,掩藏的是他惧怕或是极度不习惯欠人情的心态。 下一天,夏清躲不过,他望天思索了片刻,“要不,你帮我跑腿吧。” “行。”时城直接答应,态度非常认真,以至于夏清把“我开玩笑的”几个字硬生生从舌尖拽了回来。他急中生智,“平时不用,就是咱们学校的小卖店离教学楼太远了,现在天冷,我跑一趟都要冻透了。” “你要买什么告诉我。” “提前说好,你只帮我跑腿,”夏清约法三章,“我发给你买东西的钱你得收。” 昏黄的路灯下,夏清猝不及防地见到时城笑了一下,很短促,转瞬即逝。但他确认,时城是笑了。但那笑容却不是开怀的意思,仿佛自嘲般的苦笑,饱含无奈。 “会收。”他答应。 夏清一时忘了自己还要说什么。 时城见他无话,刚要离开,夏清回过神来,“你加我个微信吧,不然怎么转账?” 时城踟蹰须臾,“明天吧。” 隔日,夏清加上了时城的微信。头像是空白的,名字就是本名,朋友圈空白一片,让他不得不怀疑,这号是不是新申请的。 有了微信,交流肯定要方便许多。但夏清掌握了流量密码,闲聊通常不会得到回复。所以,他要从正经任务开始。 “一杯香飘飘,香芋味,放在后楼梯那儿,就是我上回躲的柱子后边。”他挑了一个时城没有补觉的课间,发出指令和一个十块钱的红包。 夏清装作跟后座讲话,其实视线一直往最后一排飘。于是,他看到时城掏出手机扫了一眼,然后起身出门。夏清本来打算去后楼梯那边等着的,反正基本不会遇到人。结果,后座谈兴正浓,他不好意思突兀的结束,一个不留神,大约课间刚过了一半,时城已经回来了。 难道不是去给他买东西? 夏清匆忙站起来,借口去卫生间,绕了过去。一杯冲泡好的奶茶被搁在地面铺着的干净纸巾上,旁边放着吸管。他拿起来,插上吸管吸溜了一口,他怀疑某人是不是隐藏的短跑冠军。 “确认收货,请收款。”嘚瑟小人.JPG。 时城收了,又转了差价回来。 他捧着奶茶回到教室,刚好上课。 高珩发信息给他,“你居然自己去买奶茶,不怕冷了?” 夏清回他,“生命在于运动。” “怎么不给我带?” “……就剩一个了。” “刀片.JPG,我信你个鬼,友尽。” 夏清吸了一大口,“真甜。” 高珩用一长串的闪电结束了对话。 之后,夏清格外注意,尽量按一分不差的价格发。也收敛着使用权限,大概一周用个两三回。他从来不曾预计,时城的语调是冷的,但买回来的饭团是加热的;奶茶是温度刚刚好的,玉米是掰成段的,茶叶蛋是剥了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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