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前一天,医院已经将斐恩体内的骨髓造血系统彻底摧毁了。 沈予臻得到这样的通知时,心里就已经清楚——斐恩的生命还是走到了尽头。 当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见习医师, 他甚至没有责问的权利, 便被季识则叫去了办公室, 明里暗里告诉他不要再参与这件事的后续。 沈予臻知道斐恩家里只有等待他平安回家的老人,可他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们? 他像一个胆小鬼, 躲在三楼的窗户旁,以窗帘作遮掩,望着医院门口抱着斐恩的遗像来讨要说法的老母亲,她声嘶力竭的痛哭,却只换来门卫无情的驱赶。 那些守在医院门口的人似乎早就习惯了应付这样的场景, 但沈予臻不一样。 他尚存的良知让他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于是, 沈予臻没有听从季识则的忠告,直接拨通了报警电话,并请陈逾川帮忙,替斐恩的母亲找了位律师。 如果换不回斐恩的命,那也只能找到那位临时反悔的捐赠人,让他付出法律的代价,为这位可怜的老母亲争取些支撑后半生的补偿。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善意之举, 却间接加剧了他后来的苦难。 而李南承得知这一切时已经是回来上班后了, 那时陈桑从陈逾川那里多少听来了些斐恩的事情, 但他怕影响李南承放松的心情,便一直瞒着没说。 李南承回家的时候没见到沈予臻, 还以为他是上夜班,结果第二天才知道, 季识则让他这几天先休息了。 原来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怕听到李南承回家的动静,也没出来打声招呼。 李南承没想到这件事对沈予臻的打击那么大。 下班的时候,他特意买了些清淡但很有营养的食材,打算给沈予臻做点粥吃。 距离斐恩被宣布死亡以及斐恩母亲来医院讨要说法,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李南承确信沈予臻从那开始就肯定没好好吃过一顿饭,顶多就是喝点水垫垫肚子。 这样下去怎么行! 李南承在厨房忙活了好半天,便端着热乎乎的粥,敲响了沈予臻的房门。 只是一直没有回应。 “阿臻——你再不开门我可要踹了!反正我不心疼换门的钱。” 李南承说完,便趴着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只是沈予臻的动静实在太轻了,他连沈予臻靠近的脚步都没听清,门就被打开了。 整个身体重量靠在门上的李南承,差点因为突然的开门随之倒了下去,还好李南承反应快,也没让手中端着的粥遭殃。 “阿臻。” 李南承很快端正了站姿,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又觉得这种事上嬉皮笑脸的,实在是对死者的不敬,又生生将嘴角拉了下来,换了副默哀的神情。 “阿臻,你也别太难过,他的情况本来就很危险……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李南承安慰着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颇负罪恶感的轻松。 “嗯。”沈予臻没多说什么,甚至连他情绪的变动都看不出,“还有什么事吗?” “粥!我特地熬了粥,你多少吃点吧,不然身体熬不住的。” 李南承将粥举得又高了些,直接凑到了沈予臻的鼻子底下,试图用香味诱惑他。 可沈予臻却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胃口,你吃吧。” 李南承知道沈予臻真的是在难过,但他没想到沈予臻竟然会因为斐恩固执到这种地步,一时间竟然不知是担心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和一个死去的人争风吃醋,但他就是抑制不住。 他承认,他嫉妒那个去世的男孩。 “你再这样折腾自己,我可要生气了。” 李南承最后撂下这句话,便死死盯着沈予臻。 只是,沈予臻依旧没什么反应地望着李南承,眼底蒙上一层无法掩盖的悲哀。 李南承本来就没什么耐性,又因为心里的死结打不开,早就抑制着一股火气了。 他猛然将杵在门前的沈予臻撞开,直接破入沈予臻的房间,将那碗粥重重地放在了沈予臻的书桌上,然后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在玄关处穿了鞋子拿了外套,夺门而出。 他真的生气了。 可沈予臻实在太累了,他已经没有心气和情绪去安抚李南承了,他甚至不能宽恕自己。 沈予臻回头望着那碗李南承精心熬制的粥,慢慢将门再次合上,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呆滞了许久,才拿起碗中的汤匙,一点点吃着那碗粥。 粥已经凉了,可沈予臻的心却被捂热了。 而从家中负气而出的李南承直接开车去了酒吧,他没喊任何人来陪自己,只是一直喃喃自语的,似乎没喝几杯就醉了。 “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难道,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小男孩吗……” “死者为大的道理你懂不懂啊?”李南承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像是有双重人格一般,否定了刚才那个多愁善感的自己,“你一个大男人瞎吃什么醋?” “你懂什么!”李南承抱着自己的头胡乱揉了揉,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这样就能与世界隔绝,“我也是心里难受……” 李南承一时间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安静了,可是他又在一杯酒下肚后,突然大笑起来。 “你难受,也是活该。” 李南承半靠在椅背上神情恍惚,他晃了晃酒杯,望着杯中的液体逐渐语无伦次。 “我早就让你别婆婆妈妈——你就是仗着阿臻惯着自己,傲气得很。” 李南承恨恨地捏着高脚杯托,突然在液体的倒映下看到了沈予臻陪伴斐恩时,他们的欢声笑语,瞬间双眼通红,将酒杯猛然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敲击着他那颗受伤的心。 愤怒和嫉妒交织在一起,他的胸口也因为压抑的情绪不断快速起伏。 猛然间,他突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意——原来他在吃醋。 “如果他和别的男人都可以在一起,那为什么我不行!” * 医院一度拒绝归还斐恩的遗体,而律师和警方似乎也因为什么不能公开说明的原因退出了调查,斐恩的母亲最终也没能得来一个公道,唯一的安慰,只是勉强要回了早已冷冰冰的尸体。 熟悉的高档会所内,那个人依旧泰然自若地品着茗茶,而屏风的另一端,已不再是当初口出狂言的梁泊帆,这个男人西装革履的打扮,却喝不来一口苦涩的茶。 “斐恩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 西装男的声音很是急迫,甚至带着一丝惊恐。 反观品茶人,却气定神闲着闻着茶香,开口道:“那个同意捐献骨髓的志愿者,只会以为是患者主动放弃了接受骨髓移植,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但西装男却坐立难安,不放心道:“斐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警察和律师都介入了,万一登上新闻被那个好事的志愿者看到,他会不会联系记者?” “不会,捐献的信息都是保密的,再者斐恩的家属只说是对方临时反悔,那个志愿者根本不会联想到被社会大众唾弃的人是自己,兴许还会融入群体,一起痛骂新闻上的那位匿名志愿者。” 品茶人小抿了一口茶,又捏着茶杯置于桌上,不紧不慢道。 “你就安心做好医药公司的生意,其他的不要多操心——有了斐恩的器官做筹码,你们中标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表现得自然些,别太张扬。” 西装男正襟危坐,恭恭敬敬道:“明白……那老师,我还需要为您做些什么?” “盯紧药源,别浪费我们好不容易找来的小白鼠。” * 自从李南承摔门而去后,沈予臻就没再见过他。 本来沈予臻的心情也算不上好,很显然,他不想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李南承,干脆没有主动联系他。 只是李南承似乎越发担心沈予臻的状况,又怕沈予臻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每天便提前把饭热好放在微波炉里,然后在沈予臻的门上贴张便利贴,敲三下门表示自己要去上班了。 这样,沈予臻既不用开火做饭,又不需要和李南承打照面。 要是李南承轮夜班,他也会给沈予臻点个外卖,拜托配送员放在家门口。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情人节前夕,沈予臻不能因为一个病人的失败案例就放弃整个医生的职业生涯,遭受过死亡的打击后,似乎在面对生老病死之上,沈予臻便越发无坚不摧。 只是李南承当时因为私人情感的蒙蔽,而没能发现沈予臻真正低落的原因,其实并非是眼睁睁看着病人被宣告死亡,毕竟当年就算是沈予臻亲生母亲离世,都几乎没能摆动他多少情绪。 如果他认认真真地了解过斐恩的过往,知晓他的背景,或许还能换回些儿时的记忆。 ——当年,在误入的花田之中,是斐恩救下了因为花粉过敏而昏迷的小李南承。 而沈予臻自然是比他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那些超出医患关系的照顾和情绪的失控,大多都是出自对斐恩的感激和愧疚。 除此之外,还有当时年纪轻轻的李南承未能窥探的秘密。 沈予臻重新返岗的头一天,李南承正好值了个夜班,大清早回了家在卧室睡得昏昏沉沉,全然不知沈予臻在他的床边停留过。 他穿着整洁的衣衫站在床边,神态之中已全然没有病态的疲惫。 “阿承,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李南承的睡相算不上雅观,整个人骑在被子上,手里还抱了个枕头,脑袋歪在一旁,几乎要掉下了床沿。 沈予臻怕吵醒李南承,但又怕他这样睡会着凉,便轻手轻脚地从另一个房间拿了个小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的肚子上,还在他的脑袋旁边隔了一把和床同样高的软椅。 他重复着小时候经常做的动作,望着一米八几的李南承,眼前浮现的却是他七八岁的模样。 沈予臻不由勾了勾嘴角,顺着床沿缓缓蹲了下来,与熟睡的李南承持平。 他安静地端详着李南承的睡颜许久,才留恋地在他侧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吻,满目柔情自嘴唇处晕染开来,仿佛清波之上微漾的涟漪。 今天是情人节,这是他为自己挑选的小小赠礼。 待李南承睡醒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睡之前特意设置了闹钟,但沈予臻怕他这段日子没休息好,偷偷给他取消了。 只是猛然惊醒的李南承才来不及想这些——他今天可是有大事要做。 那天在酒吧的“人格分裂”不但没有让他觉得自己醉得厉害,反而是越来越清醒。 因为斐恩的存在,他似乎将这个病人视为了自己的威胁,抢走沈予臻的威胁。 只是他深知,如果只是将沈予臻看作弟弟,看作亲人,他不可能有这样强烈的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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