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重新端来沏好的热茶,西元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我来吧。” 门口的保镖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为他开了房门。 顾西元端茶进屋,几个堂主不以为然,因为丁义刚刚拍了桌子,神情都有些不悦,只有唐琛冷眼瞥着自己的司机,嘬了口唇上的雪茄,眯了眯眼。 西元将茶稳妥地放在每一个堂主的面前。 丁义似乎也为了缓和刚才的怒意,放低了音量:“我不是说不可以弄,也知道这东西能让我们发大财,退一万步讲,当初白老大也只能从尹将军手里拿到两成的货,价钱也跟别家没分别,都是五成的利,如今要我们跟尹将军重新谈判,拿更多的货,还要再提利,你们当尹将军是山里的纸老虎吗,他是盘在东南山里的一条恶龙,要不是跟白老大有几分交情,我们连两成的货都别想拿到。” 杨启年拍着手板道:“所以啊,白老大一死,我们恐怕连这点货都拿不到了,丁老弟,想想辙吧,如果一旦其他帮派把尹将军的货全吞了的话,一年下来你知道我们唐人街的损失有多大吗?放着这么大一块肥肉不吃,都要丢给别人,用不了几年,越南帮也好13K也罢,他们用洋粟就能把唐人街瓜分干净,有了钱,就有枪,我们到时候只能把多年的江山拱手让人喽。” 郑明远突然起身,大手一挥:“我不管谁当社长,我只要生意兴隆,今天我就把话挑明了,谁能跟尹将军谈判,谁能让我赚大钱,我就拥谁来做这个社长。”说完,目光直指唐琛,他是白家女婿,曾经跟着白老大拜访过一次尹将军,这里,只有唐琛尚有几分可能,可唐琛始终不说话。 杨启年更是火上浇油:“对,我也支持,拿下尹将军和他的洋粟,我杨启年和整个朱雀堂再无二话,绝对心悦诚服拥他当总社长。” 丁义的脸色极其难看,这是合伙将了他一军,去东南山会晤尹将军,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连白老大都不敢招惹的人,还要从老虎里拔牙?谁去都是九死一生,或者,必死无疑,社长可以不当,留着命在唐人街继续做个堂主,照样风光。 拿着茶盘走到门口的西元,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身后传来唐琛悦耳磁性的嗓音:“我去,我去东南山找尹将军谈判,丁三爷,唐人街还要靠你来坐镇。”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紧接着就是杨启年的一声大叫:“好!” 西元忽然想起不知什么时候听唐琛说过一嘴,他要带他出趟远门……
第36章 酒不醉人 一艘两层高的双桅船,沿着莫利亚海峡航行在细浪轻卷的海面上,唐琛为它命名——吉利号。 唐琛叼着烟,斜在唇边,好像那支烟同他本人一样,慵懒着,修长的手搭在舵盘上,偶尔轻轻拨弄,沉静的眸中映着一片蔚蓝的海,原本就立体醒目的五官,配上这点蓝,西元有些恍惚,这样的容貌,将西方人的骨相与东方的人轮廓糅杂出另一种韵味来,冷峻而又不失柔和,无论在哪里他都是独秀于林的,虽说是名弃婴,却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高贵气韵,好像那原本就是他与生俱来的底色,真不知他父母究竟是何许人也。 恐怕唐琛自己也是想过亲生父母的,藩市毕竟是西方国家,华人都是外来移民,也许就有那样一对不同种族的男女,在不知怎样的景况下,孕育出这样一个漂亮的孩子,又将襁褓中的他遗弃,任凭这个孩子撑过所有艰难的岁月,独自闯荡在这个人世间,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那个孩子就是现在的唐琛,但唐琛却已不用知道他们了。 唐琛飞快地看了眼靠在驾驶舱一角独自发愣的西元,男人时常会这样呆望着他,令人本能地想避开这种近乎于忘我的直视,身上的毛孔却因此悄然打开,微微冒着汗意,唐琛又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习惯性地掩去眼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问:“你在想什么?” 西元收回了目光,这才察觉自己望着唐琛的时间有点过长了。 “我在想,唐先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的,下一步棋又该如何走?” 唐琛微微一笑:“哦?那你想明白了没有?” 西元却有点笑不出来,望了唐琛一会,闷声道:“虽然我不能确定白老大为什么一定要杀你,也许是因为你羽翼渐丰对他产生了威胁,也许是因为独生爱女过得不开心,总之,从赛伯格广场那天有人对你开枪,你就知道白老大要杀你,同时也决定要杀了白老大,就看你们翁婿俩谁的动作更快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御膳坊被毁,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吧?只是那帮越南仔并不知道花钱雇他们杀唐琛的人,就是你唐琛自己。” 唐琛似笑非笑地听着,目不斜视地望着眼前浩瀚的海,轮盘微转,吉利号娴熟地避开了海面下的一片暗礁。 “你的目的不光是想毁了占了郑明远大半个身家的御膳坊,弄的他现在只想把亏的本钱捞回来,根本没有更多的资本跟你争社长之位,还有就是让白老大产生一个错觉,有人比他更想除掉唐琛,他乐得坐收渔翁之利,延缓了对你的杀意,而你却紧锣密鼓地安排大飞阿贵刺杀白老大,并且早就想好了利用大飞杀掉阿贵,自始至终你唐琛都与白老大的死无关,反而替他报了仇,你所谓的誓言,你推举丁义这个唯一跟你实力旗鼓相当的堂主做代理社长,都不过是在等大飞现身灵堂的那一刻,打这帮老家伙一个措手不及。蛙崽那些话,恐怕也是你唐琛一字一句教的吧?只要他按着你说的做,哥哥就不会死,用两个手指换大飞一条命,这笔账划算,估计现在大飞在牢里还盼着出狱后能跟着唐先生飞黄腾达过好日子呢。” 清冷的目光投向近旁的男人,唐琛默默地望着西元那张十分悦目的脸,跳动在海面上的粼粼波光闪耀着他麦色的肌肤,甜蜜诱人,还十分有趣。 在他深凝的目光里,西元顿了顿,移开了视线,继续道:“这里唯独出乎你意料的就是…你低估了白小姐,这个平时看上去柔柔弱弱、把你视为神明的女人,没想到她也会怀疑你就是杀害父亲的幕后真凶,不仅从警方那里打探消息,还暗中监视你,那天她深夜大闹半山公馆,想必不是夫妻不睦那么简单吧?但她依然抱着一丝侥幸,希望那个人不是你,直到阿江背着你偷偷跟踪我到刺青店,又怕刺青店老板留着终究是个隐患,当天夜里又返回刺青店杀了他,却不想自己也被白小姐的人监视,白小姐爱你,却也不能原谅是你策划杀了她的父亲。 只可惜……她对你用情至深,深到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用身体挡住了飞向你的子弹,唐先生,我不知道她的死究竟对你触动有多大,但是你的确很愤怒,你愤怒的不是阿江背着你行事,而是有一步棋不在你的掌控中,你生的是自己的气,你打阿江无非是为自己的疏忽在发泄,也许你娶了这个女人后,从未真正的了解过她,也不想去了解她,才有了今天这样的一个疏忽,对吗,我的唐先生?” “还有吗,我的顾先生?”唐琛阴凉的语声里竟然透出一缕动人的温柔。 “你早就知道各堂口的生意因为白老大的猝然离世会受影响,这几个堂主虽然都想做鸿联社总把头的位子,但他们和你比起来,要么庸碌,要么短视,最终看重的还是钱,而洋粟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大发横财的最佳途径,也只有你唐琛有资格也有胆识去为他们打通这条发财之路,他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你去找尹将军,要么活着回来,大家一起发财,要么死在东南山,他们去掉你这样一个劲敌,谁来坐总把头的位子再与人人忌惮的唐先生无关。” 唐琛淡薄的笑意始终挂在唇边,看顾西元的眼神,冷峭中也渐渐流露出一抹欣赏。 “西元啊西元,你还真是叫人又爱又恨啊……”唐琛悠然地发出一声感叹。 西元却相当的严肃:“唐琛,难道你真打算让洋粟入主唐人街吗?连白老大都知道那东西害人,你为什么却要反其道而行之,不做那个总社长又能怎样?唐人街甚至整个藩市,都有很多值得你去做的事情。” 唐琛的眸色深了深,唇边旋起一抹冷笑:“西元,你看,这艘船已经启航了,不能再回头了,它得向着目标不断前进,才能到达我想要的地方。” “不是的,唐琛,舵盘在你手里,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回去。” “那如果我不想呢?” “唐琛,唐先生,你就那么有把握能活着回去?如果真的……” 唐琛截断他未说出口的那个字:“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难道我在藩市、在唐人街就没人杀我吗?西元,我更信命,见到你以后,我更信了。”唐琛看向西元的目光,宛如眼前幽深的海水,波涛暗涌。 “我不信什么命,更不想死。”西元低声驳斥。 唐琛望了他片刻,冷冷道:“我也不想你死,但如果我死了,有你陪着,应该会好过点。” 西元的两眼蓦地放大,瞪向唐琛,一时竟无言以对。 “阿江——”唐琛大声唤道:“去跟阿山钓几条鱼来,再开瓶最贵的酒,今晚我要与这位聪明绝顶的顾先生好好喝一杯。” 阿江的声音从下边的船舱里传来:“好的,唐先生。” 莫利亚海峡地势复杂,多暗礁,不是特别有经验的老海员很少在这一带海域夜航,唐琛命阿山将吉利号泊在海上,只等天亮再启航,晚上大家都可以睡个安稳觉,反正第二天天黑前能到索瓦就行,那是一个离东南山最近的一座港口城市,从那里再找辆车进山。 这次出海,唐琛似乎并不急于赶路,东西准备了两三天,又命人将船检修了一番,旁人都不带,只带阿江阿山和西元三人,倒给人一种错觉,他只是出海旅行,而不是要去什么九死一生的地方,从前唐琛偶尔也会独自一人开着吉利号出海几天,连阿江都不带,只是他自己。 阿香知道他们要出海,磨着唐琛也要跟去,半山的公馆还没修好,一想到每天都要在白宅里看着白老大父女的灵堂,浑身就发毛,夜里躲在房里,上厕所都要吴妈陪着,不胜烦恼。 唐琛自然不答应,说他们几个男人带个女孩子上船很不方便。 阿香撅嘴,说长这么大,还没有坐过船看看真正的大海。 唐琛又说:“阿山会把尿尿进海里。” 一旁的阿山急忙辩白:“先生,我没有。” 阿香红了脸,嘤地一声跑开了。 唯独唐琛呵呵两声,一脸的坏,又瞥到西元,四目相对,西元却不知何故,白了他一眼。 想不到阿江阿山哥俩不仅身手好,饭做的也不错,一锅鲥鱼汤浓稠鲜美,船舱不大,几个男人围着桌子走来走去,显得拥挤,唐琛也不分什么主仆,命他们三人同自己一起用餐,阿江的鞭伤好了大半,唐琛亲自为他夹菜添汤,说是鱼汤滋补,伤口愈合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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