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远哼了一声,率先走到木板前,大喇喇地掀开盖布,举座皆惊,捂鼻掩嘴,虽说都是闯荡江湖多年的,但猛然见了这两具刚刚解冻的尸身,一时也不能直视,胃里翻江倒海的。 倒是丁义,走上前来,推开挡在木板前的郑明远,细看那具尸身下处,又掀开另一块盖布,尸身再腐烂,鸟生刺青却还依稀可辨。 丁义扭脸问唐琛:“这个人又是谁?” 唐琛微微冷笑:“那就只能问杀他的人了。”朗声冲走廊内侧叫道:“出来吧,见见各位堂主。” 一个人走了出来,站在灵堂中,神情木然,几位堂主中,只有丁义熟识这个经常混迹于赌档的人,不禁眉头一皱。 蛙崽忽然停止了抽泣,大喊一声“哥哥”,飞奔扑向他的怀里,因为过于的惊喜,反而纵声大哭。 唐琛一扬手,有人将蛙崽领了下去,蛙崽满脸的鼻涕眼泪,却喜笑颜开,看到顾西元投来的目光,又迅速扭头走了。 西元的脑海一片纷乱,和那几位堂主没什么分别,愕然地望着这个叫大飞的年轻人。 他居然还活着?! 那死了的这个又是谁? 唐琛的葫芦里究竟埋的什么药?到底是谁欺骗了谁?! 唐琛微一点头,大飞红着脸,猛地扒下自己的裤子,露出大腿,鸟生刺青赫然在目。 “我弟弟说的没错,阿贵是我杀的,他用我弟弟的命胁迫我一起去杀白老大,答应事成之后分我一大笔钱,但是事后又反悔,还想连我一起杀掉,我没钱跑路,又放心不下弟弟,给了他点钱骗他说去欧洲,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去找唐先生自首,唐先生答应,只要我将真相说出来,就会求各位堂主饶了我这条贱命,死的这个人是个乞丐,我看他高矮胖瘦与我差不多,就骗他喝酒,趁他酒醉之际,杀了他,请刺青店老板在同样的位置上纹了鸟生……” 灵堂里一片肃静,几位堂主全都哑然无声,尸体已经被抬下去了,只有偏斜的夕阳投来几缕淡黄的余晖,照在供桌上白老大父女两人的遗像上,反射出惨淡的冷光。 西元缓缓地望向唐琛,唐琛已经端起上好的龙井,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第35章 兵行险招 鸿联社总社位于唐人街的中心地带,是一座两层高的灰色楼宇,从外表看,更像是家贸易公司的办公楼,并不多么辉煌显眼,只是透着点商业气派罢了,门口总是有人把守,腰里都别着家伙,也不轻易显露出来。 一楼的布局有点像银行交易所,设有办公桌椅,还有待客的会议室,前厅一排高高的围栏,镶着半截玻璃窗,里边坐着几名年轻漂亮的收银小姐,不停地忙碌着,将各堂口每个月往来的账目清点核算,再派发一些他们所需的费用,这些钱财也会按着藩市的法规上缴一部分税银,这些税银也让唐人街所在的东藩城市的建设并不逊于西藩,该有的设施都有,具体的项目,上层人物一顿酒局,几场舞会,谈笑风生间也就促成了。 当然,法是法,钱是钱,鸿联社名义上是商行,实质上是什么,彼此都很心知肚明,当年白老大要在唐人街与西区的边界地带立“天下为公”的牌楼,就是一顿酒局之后的事,没多久藩市某个长官又邀请他参加生日舞会,随后唐人街便起了一座豪华电影院,结束了唐人只逛戏园子不看洋电影的习惯,影院的门口也高高悬起一盏大红灯笼,自然不会有人来影院里闹事,场场爆满,就连那些不太通洋文的老派人士,偶尔也会凑凑热闹,花几元票钱,看看那些外国娘们雪白的膀子和大腿……藩市娱乐税收又添了一笔大数目。 顾西元很少来鸿联社总社,来了要么坐在外面的车里等着,要么在一楼随便找个地方喝杯茶,白老大在世时就定了规矩,各位堂主来总社,每人最多只能带一名保镖上二楼,其他人不经许可,不许随意上二楼,唐琛每次也只带阿江一人上楼去。楼下的女孩子们借着沏茶倒水,总要跟帅气的西元攀谈几句,西元人随和,一来二去的也就熟络起来,喝着茶聊着天,只等唐琛从二楼忙完再去别处。 今天西元终于有机会上总社的二楼看看了,阿江还在养伤,阿山留下来照顾他。唐先生却不得不走出白宅,去总社会见那几位叔伯。 那天在灵堂上,大飞跪在白老大的牌位前,磕过几个响头后,唐琛当着所有人的面,剁下他两根手指,丢进火盆里,并且派人将他送到西人警署,算大飞投案自首,也给了警方一个交代,唐琛与警方都谈好了,大飞不是主谋,又是被胁迫,不会判的太重,几年之后就会出来,并且答应他一定会照顾好蛙崽。 望着灰盆里燃烧的两根血淋淋的手指,杨启年又挑起了话头,分斤拨两地问丁义,唐琛这么做,算不算得上是为白老大找到真凶且报了仇呢?代理社长终究是代理的,何况丁义在位的这些日子,越南仔和13K那帮人依然不消停,居然敢在我们的地盘上偷卖洋粟,害得我们仅有的几家烟馆少了大半的收成,这玩意远比我们的烟土要厉害的多,被洋人弄来弄去的提了纯,人一旦沾上,这辈子都离不开,白老大在世的时候,向来对洋粟控制的很严,不许它在唐人街上泛滥…… 杨启年的话还未说完,丁义就阴沉着脸打断他:“怎么,现在这是要卸磨杀驴吗?没我丁义,你们几个的买卖现在能开得顺顺当当吗?杨启年你还好意思提洋粟,就属你的鸡档卖这玩意的多,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越南仔和13K常在你地面上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赚钱,你根本不管这些勾当,现在还跑到我这里来抱怨。” 郑明远这时也忍不住道:“丁老弟,你当社长我没意见,可事情明摆着,我的御膳坊到现在生意都不如从前好,利润还没从前的一半,你的赌档虽然人都捞回来了,生意却没之前红火,人家宁可去西区玩赛马,买几个号码,一夜就能暴富,何必去你那里玩骰子,还提心吊胆随时被抓?这是洋人在跟我们抢生意!之前砸我们的场子,八成就跟他们这个新开的赛马场有关,老丁,你得想想办法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生意起不来,再横又有什么用,难不成你天天扛着枪把不听话的人都干掉,生意就能抢回来吗?都这把年纪了,谁还愿意靠打打杀杀过日子?钱,我要的是钱!” 杨启年哼哼冷笑:“老丁啊,话又说回来,人家女婿不管用了什么手段,也算替白老大报了仇,当初我们可都立过誓的,就算他不做总把头的位子,你继续坐下去……恐怕也不妥吧,难以服众哟。” 顾西元算是看明白了,当初他们怕唐琛上位,联手打压唐琛,现在又看不惯丁义代理社长,又借着唐琛一起打压丁义。 丁义阴鸷的目光投向唐琛:“唐琛,就算你替白老大查出所谓的凶手,但是白小姐却因你而死,我倒想听听,你又将如何服众?” 唐琛缓缓起身,走到白老大父女的灵前,良久,沉声道:“还请几位叔伯见谅,我太太刚刚过世,我不想在这里和你们讨论这些事,三天后,我们总社见。” 三天里,唐琛没有走出过他的房间,都是阿香把饭端进去的,西元也把自己关在佣人房里整三天,抽掉两包烟,窗外的紫杉树上偶有云雀落在枝头,西元羡慕地望着它们,如果人也有双翅膀就好了,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再也不受任何引力的羁绊…… 西元有种冲动,很想上楼揪住唐琛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好好的问问,关于死而复活的大飞,关于死掉的阿贵,关于突然出现的蛙崽,关于白老大的死,甚至,还有白小姐的那些不清不楚的话…… 要问的有很多,连他自己都捋不清,望着手中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小纽扣,三天之后,也许对唐琛,对他来说,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鸿联社的二楼明显的要比楼下富丽堂皇,长长的走廊,一边是落地窗,可以眺望外面的唐人街,一边是办公区,坐着一些员工,据说是管理高级账目,西元想,也许这才是各堂口真正的生意经,几名保镖来来回回,见了唐琛都纷纷驻足:“唐先生,早。” 唐琛径直向最里边的房间走去,门口的保镖替他开了门,看了眼他身后的顾西元,唐琛站住了,低声道:“外边等。” 西元说了声好,随着他的身影向内一瞥,里边很大,中间是张大办公桌,几个叔伯已经围坐两旁,丁义坐在正中的老板椅上,一脸严肃地望着刚刚走进来的唐琛。 房门掩合了,是那种厚实的隔音门。 门口的保镖冲西元指了指隔壁,一道玻璃屏风后,宽敞的客厅,半圈沙发,几个人都坐在那里,翻看杂志的,擦枪的,翘脚假寐的……百无聊赖,他们都是堂主最贴身的保镖,虽然都跟西元打过照面,但从来没过过话,见到西元走来,丁义的保镖老九冲他微一点头,继续假寐,其他两人只是看了西元一眼,相对于阿江来说,西元不仅是个新人,而且是个讨唐琛欢心的小白脸,虽然听说跟唐琛一起跳过御膳坊的水晶宫,也为救朋友打断过自己的手臂,但谁身上没点值得炫耀的资本,何况,眼见才为实,他们所看到的西元,过于的俊朗,反倒叫人质疑真相的可信程度,没有唐琛,西元是否能活着走出御膳坊也未可知,更别提去赌档捞人,那都是丁三爷看在唐琛的面子上才放的人。 西元习以为常,自从跟了唐琛以后,这样的眼神他见了不少,含着淡淡的轻视和不屑,唐先生漂亮却是个狠角色,渐渐令人忽略了他的外在,而有些传闻却也滋生慢长地覆盖着唐人街边边角角,唐琛不好女色,但谁又能保证他不好别的? 西元捡了个角落坐下,摸出一支烟,默默地抽起来,隔壁的房间里,听不到一点声音,一只手伸进衣兜里,摸了摸,那颗金属纽扣被摩挲的有些温热。 房门忽然开了,郑明远的吼声震动楼板:“我的茶呢,老子不喝什么破咖啡。” 郑明远的保镖阿祥连忙丢下杂志,冲着茶水房也喊了一句:“给里边上茶。” 不一刻,一个茶水小妹急匆匆地端着茶盘往里走,门还开着,丁义啪的一拍桌子,声音也陡然提高:“郑明远,你就知道钱,忘了白老大的规矩了,洋粟不是不可以有,但绝不能在唐人街大张旗鼓地卖!” 小妹慌了神,茶盘脱手,打翻了茶水,几个保镖都忍不住啧了一声,阿祥更是不满:“怎么搞的,第一天伺候?重新沏来,快点。” 小妹涨红了脸,不敢吱声,蹲下来收拾地上的狼藉,西元起身走过去,帮她去捡打翻的碗碟,其他几个保镖相互对视了几眼,不禁都笑了下,果然,是个惯会讨人欢心的软面条,一点也不像个爷们,都说顾西元功夫不错,不逊于阿江,只是阿江是条硬汉子,不如眼前这位俊面小生深谙唐琛的喜好,想来在唐琛那里另有一番功夫了得。
117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