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慌忙过来,重新为他续满一杯苦涩的液体。 几天里,唐琛也不再出门,电话响个没完,阿江阿山也进进出出的,不知在替他忙什么,只是大家都比平时加了诸多小心,唐琛伤痕累累的脸令他看上去更加的阴郁、冷酷,连阿香走路都小心翼翼的,不敢与他玩笑,整个公馆好似暴雨前的黑锅天,乌沉沉地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明白,先生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能出去,之前打打杀杀的日子也没把脸伤成这个样子,唐先生毕竟是唐先生,这点脸面还是要顾及的。 顾西元也被从客房里赶出来,搬进楼下的工人房,只有几平米,勉强放下一张床,也不再同唐琛共餐,每天都和阿江他们在厨房的餐厅里用饭,向来不多话的阿江送了他一句:“以后你再敢跟先生动手,我就先他妈废了你。”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剑拔弩张了一会,阿香带着哭腔说:“阿江、西元,你们吓到我了,不要再闹了好不好?” 这场架才没真正打起来。 唐琛虽不出门,可外面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涌入公馆里。 丁义来过一次,和唐琛在书房里密谈了好久,走的时候脸色阴沉,唐琛倒是神情愉悦,居然又跟阿香开起玩笑来,问她怎么不穿花裙子了?又命阿山在院中立个草靶,不玩枪了,跟阿江比起飞刀来,一扎一个准,刀刀命中靶心。 西元穿着工服、长筒靴,被安排去清理池塘里的淤泥,唐琛说,弄死一条鱼就罚他一百元的薪水。 唐琛一身雪白的高尔夫球衫,坐在草坪的木椅上,喝着薄荷酒,看着阿江阿山比试飞刀,时不时喝两声彩,阳光明媚,绿草悠悠,阿香怕他热,在一旁给他摇扇纳凉,唐琛时不时将桌上的葡萄揪下一颗,送进她嘴里,阿香吸溜着甜甜的葡萄汁,却总是忍不住看向池塘里的西元,快中午了,西元将淤泥一点点挖出来,用铁铲堆进小车里,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西元终于将最后一点淤泥清理干净,从池塘里爬出来,身上溅的污迹斑斑,散发着一股腥臭,推着小车还要将淤泥运到墙根下的花坛里,都是上好的肥料。 嗖——一把飞刀擦过脸颊,剁进西元身边的一棵樟木树上。 西元站住了脚,望着树干上的刀,刀身没入一半,寒光闪闪的。 转过头来时,唐琛缓步走来,风度翩翩,笑意浅淡,脸上的药贴没了,鼻梁也消了肿,又是那个玉树临风的唐先生了,只剩下白小姐的抓痕还未完全消褪,留下一道浅浅的月牙白。 “抱歉,失手了。”唐琛大言不惭地说,擦过西元的肩头,走到树下,拔出刀子,还冲西元晃了晃,刀光闪过他那张魅惑众生的脸,明艳生辉。 咚地一声,西元将推车狠狠地墩在地上,淤泥飞溅,雪白的唐先生顿时斑斑点点,连那张漂亮的脸蛋都没逃过,无端地多了几颗美人痣。 忙了一上午的西元饿的两眼发花,还要拎着汤壶伺候在唐先生的餐桌旁,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的唐琛听着音乐,品着葡萄酒,吃着焗龙虾,慢慢地享用他的日常一餐。 西元盯着他蠕动的双唇,不停地吞咽口水,肚子咕咕乱叫,盖过了留声机,引来唐琛微微一笑,手指哒哒敲了两下桌子。 西元嗅着餐桌上的香气,将吴妈煲的参鸡汤缓缓地倒入唐琛的碗中。 唐琛吹了吹碗上的热气,鸡汤飘香,拿起调羹刚要喝,想了想,端起碗冲西元示意,让他来喝,西元梗着脖子将脸别向一旁。 唐琛扬扬眉,也不再理会,慢悠悠地自顾喝起汤来。 阿香偷偷将两个馒头往手帕里包,阿江见了警告她,要是被先生看到你给他食物,也会跟着一起受罚的,阿香只好将馒头又默默地放了回去,餐桌上几个人都不禁轻叹,西元啊,这脾气怎么就不能改改呢?唐先生很少对自己人这么不讲情面的,阿香曾经摔破过他的古董,熨坏过他的裤子,唐先生也只是象征性地打了她几下手板子,西元也算是开了先河,再不肯低头认错,怕是晚饭都没的吃。 午后连阳光都慵懒,吃饱喝足的唐先生却西装革履的准备出门了,丢给西元一套制服,命他换上,又叫阿香穿上那套漂亮的花裙子,说是城里来了马戏团,一起去看看。 阿香又乐得花蝴蝶似的,换上心爱的裙子,趁厨房没人,藏起两个馒头,跟着唐先生欢天喜地的出门了。 西元第一次穿那身司机制服,黑色的,银纽扣,配着肩章,像军装又像警服,束窄的腰身,平直的裤线,倒把人衬得越发的修长笔挺,唐先生的眼睛在他身上轻轻一扫,神情倒不似之前那般悠然。望着驾驶座上开车的西元,空落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身下的皮椅,无聊地瞄了瞄身边的阿香……呃,什么时候发育的这么好?胸前的蕾丝边撑得鼓鼓的。 唐琛牵动唇角,伸出一只手来:“拿来。” 阿香惶惶地看向他,下意识地捂着胸口,像只受了惊的小白兔。 前排的西元和阿江也不禁从后视镜里望去。 唐琛笑着收回了手,更改了指令:“要么你把身上多余的东西丢出车子,要么我把你丢出车子,嗯?” 阿香红着脸,从胸前掏出那两个馒头,瞅了瞅西元,打开后车窗,一闭眼,丢出车外。 唐琛满意地点点头。 西元听见自己的后槽牙咯吱咯吱的,努力看清前方的道路,肚子又传来几声诡异的咕咕叫,在安静的车厢里听上去格外的响亮……
第31章 驯兽 马戏很好看,老虎钻火圈的时候,阿香又怕又要看,好几次往西元怀里扎,一旁的唐琛扭脸看了好几眼,黑如点漆的双眸越发的清冷,表演还没看完便起身离席,阿江紧随其后,西元也不好再看,只得拉着不情不愿的阿香也跟了出来。 唐琛一个人靠在车前,抽着烟,见他们出来,吩咐西元将车开到他常去的那家老广茶餐厅一起用饭。 听到用饭两字,西元顿时精神百倍,车子开得又快又稳。 到了茶餐厅,西元刚要下车,唐琛吩咐司机坐在车里等,随叫随到,这次连阿江都忍不住动了动唇:“唐先生……” 一整天了,西元一点机会都捞不到,腹内饥火中烧,看唐琛的眼神也愤愤不平。 没多久,青龙堂几个帮主也进了茶餐厅,想是和唐琛商议帮中事务,他们坐满了小小的茶餐厅,陪着唐琛吃喝,西元从车窗望进去,唐琛始终淡淡的,不苟言笑。 就在茶餐厅不远处的街对面,有座公用电话亭,西元犹豫了半天,最终选择下了车,向电话亭走去。 苏姗妮的声音透出几分迫切,西元联系一次不容易,那个法医果然隐瞒了一些实情,仅仅出于一名绅士对女士的尊重,不好将其中一名男性尸身曾经被腌割吓体的事宣之于口,尸体毁坏严重,那里更是被戳得乱七八糟,但还是能从验尸中验到曾被腌割的不争事实。 西元也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苏姗妮,杀害白老大的凶手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两个人,但又是谁杀了他们,并毁掉尸身丢弃在屠宰场的污水池里?只能是幕后指示他们的那个人,这个人虽然手段狠辣,但似乎比较粗心,也没有扒下衣服检查一下,又对西方的法医学缺乏了解,以为尸体被毁成那个样子就能掩盖过去的痕迹,却没想到,两具尸身都露出了马脚:腌割和刺青。 虽然弃尸地点在杨启年的地盘上,但凭直觉,西元认为不像是杨启年的手段,他虽然狡猾可恶,但做事还不敢这么嚣张,至于刺青店老板为何被杀,恐怕也是跟大飞身上那个鸟生刺青有关,有人只是想灭口罢了。 散了青龙堂的弟兄,唐琛站在茶餐厅口点了支烟,瞄了眼空无一人的车子,然后看向不远处的电话亭,迈步向那边走去,阿江要跟过来,也被他拦下了。 西元背对着街,还在讲电话,唐琛叼着烟,穿过往来的人和车,踱到电话亭前,将烟丢到地上,猛地拉开电话亭的窄门,西元迅速转过身,来不及挂上电话,眼中划过一缕不安。 唐琛的眼里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一道寒光。 “谁的?”唐琛质问了两个字,西元便下意识地捂住话筒:“给家里打个电话。” “哦,说完了吗?”唐琛居然笑了下。 “说完了。”西元刚要挂断,却被上前一步挤进电话亭的唐琛拦住了,将话筒从他手中轻轻一夺,笑道:“正好,我也问候一声。” 举起电话听筒,唐琛充满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喂了一声。 那端传来顾夫人略感惊讶的声音:“唐…唐先生?” “伯母,您好。” 彼此寒暄了几句,唐琛彬彬有礼,说西元做事很认真,令自己很满意,考虑再给西元加些薪水,不久可能还要带西元出趟远门,有他照顾,请她放心,得空了就会和西元一起回去看望她。 狭窄的电话亭里拥挤着两个高大身躯,西元想出去,唐琛蛮横地堵在门口,跟顾夫人谈笑风生,一边夸赞西元,一边贴着他的身,天气炎热,唐琛就像给这天然的烤炉又加了个暖箱,源源不断地将热气输给西元,西元的前胸后背很快就湿了,头发也汗津津地,他想推开唐琛,唐琛却将一只胳膊撑在电话亭的另一面,形成一个攻不可破的三角区,令西元动弹不得,只在唐琛的禁锢里继续焖烧烘烤。 偏顾夫人又啰嗦,见唐先生聊兴甚浓,便舍不得放下话筒,她问的仔细,唐琛也答的详实,西元渐渐睁圆了眼,自从跟着唐琛做事,每日里闲来无事倒有七八成,经唐琛一番描述,倒像是做了多大的生意,成了什么重要人物,连西元自己听了都脸红。 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西元的麦色肌肤就像涂了层蜜汁,瞪着那双原本就温润的眼睛,清莹得像要冒出水来,一汪深泓。 曾经那样一个寒冷的冬天,傍晚的街头,一双同样小鹿般温润干净的眼睛,悲天悯人的回眸,驱散了这世界所有的寒意,带着天使的光明降临人间,给残破不堪、垂死挣扎的蝼蚁一缕暖意,一线生机。 唐琛的笑容渐渐消失,神情怔怔,凝望着顾西元,直到听筒那边顾夫人喂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抱歉地说还有事,便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西元一把推开还在怔忡的唐琛,走出电话亭,兀自深吸了一口气,即便背对着街面,依然可以从电话亭玻璃的反射中,看到身后的一切,当唐琛站在茶餐厅门口点烟的时候,电话已然打到了顾夫人那里。 这是一个专属于西海岸的带着潮湿与闷热的夏天傍晚,而唐琛的眼里,却始终带着专属于冬天的凛冽寒意,只在那么一瞬间,这股寒意蒙上了一层令人迷惑的暖光。 晚餐开的有些迟,因为唐琛用过下午茶,不太饿,便叫西元陪着下棋,唐琛喜欢围棋,也喜欢这种国际象棋,此时摆上棋盘,黑白格的棋盘在西元眼里开始错位变形,肚子累的叫不动了,瘪成了坑,也不与他好好下,把把潦草,只图个输,意志难免动摇,思忖着这样杠下去的意义,这时方才体会到挨饿的滋味,只为了一口吃的,人也可以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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