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浮动在周围,仿佛金黄色的河水缓缓流淌,流水的音调像是小提琴,含着一点低沉的哀伤。 过了很久才听到祁落的声音,在空旷的体育馆响起,像是篮球反复砸在地面一样,字与字间都微微停顿了的声音。 “你是这样想的啊。” 每个字之间的停顿都像是一声短促又无力的叹息。
第三十三章 夏天的上午眼皮总是很沉重。 一整个教室坐着的人都像是睡眠不足,老师讲课的声音仿佛安眠药泡进了白开水里,搅和着喂这群人喝了下去。 前桌的男生桌面摊开好几本练习册,手里拿着风油精,一边闻一边安详地睡着了。 从后排的窗户向下望,能看到教学楼下的花坛里立着一个雄伟的石碑,竖着刻了一排金色的字,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未来精英的摇篮!” 祁落看着前后左右七扭八歪昏昏欲睡的同学,想这里真的是摇篮啊。 六月以后天气更热了,植物也茂盛起来。走在学校里抬起头再也看不见完整的湛蓝的天空,而是像绿色的海浪一样层层叠叠遮住阳光的树叶。 突然有一天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说了声“结课了”,合起书本以后大家才发现好像写着必修和选修的这些课本真的都修完了。 月初的时候,纪书宇还会很固执于让祁落去认识新朋友这件事,每一次祁落都神情恹恹地躲回来,像是刚去卫生间吐过。 “我不想和别的同学说话啊,”祁落倚在他肩膀上有气无力地说,在纪书宇又要苦口婆心地劝他时先声夺人,“我宁愿给你口交。” 纪书宇低下头找到他软软的嘴唇亲了一下,又不死心地说,“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有意思的人,”他摸着祁落的头发,“只和我在一起太吃亏了。” “可是我觉得只有你就够了。” 接下来两个人都在用玩笑的口吻,有一搭没一搭的越聊越随意,说话的语速也渐渐变得快了些,像是刹车坏了的火车从山顶直冲向海。 “你是不是叛逆期到了啊,我说什么都不听。” “……才不是。” “那你以后怎么办呢?你会上大学,毕业以后还会上班,你总是需要和陌生人社交的啊。” “不知道,我想以后也这样,一直都这样,只和你在一起。” “要是哪天我死了呢?” “我就也去死啊。” ——突然有一个人发现另一个人的语气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炎热的夏天陡然升起一阵阴凉的冷气,纪书宇掌心微微汗湿,用“谁开空调了啊”不自然地掩饰过去。 祁落没有看他,只是盯着书桌边缘一个擦不掉的黑点,密长的睫毛垂下来,看不到眼睛里的神情。 纪书宇摸了一把祁落的头发,像是叹气一样说:“真想敲开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他真的不懂。 从他出生那一刻开始,所有人都在爱他。对他而言,真实的生活给他的只有幸福感。 他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 他没有被孤立过,没有被抛弃过,站在人群里不会紧张到流下冷汗,回到家不会面对繁重家务堆成的小山。 就算生命中会有像是姜扬那样的人千方百计要给他找麻烦,但只是一点细微的裂痕,他不会草木皆兵地从此怀疑所有人。 纪书宇只是想把他享受了十几年的人生,把他认为会快乐的事,习以为常的幸福都分给祁落一点。 可是两个人中间好像打了一个巨大的死结,没办法互相共情理解。 午休的时候祁落又来找他,两只手抓着他的袖子扯来扯去,“晚上来我家好不好啊,我妈妈今晚会去李阿姨那里。” “好啊。”纪书宇随口答应了下来。 ——可是下午,离放学还有一节自习课的时候,最近和纪书宇玩得很好的男生又突然说今天是他的生日。 “我今天已经和祁落约好了,”纪书宇为难地说,“明天给你补过一个。” “生日哪有明天补的啊?而且我真的希望你能来,真的,所有人不来都没关系,只有你,”男生说,“你把祁落也叫过来吧。” “他不喜欢那种场合,他会不自在。” “就当实现我的生日愿望了——你今天就过来吧。” 纪书宇被他翻来覆去求了半天,终于松了口,“那好吧,就这一天。” 日头缓缓降到地平线以下,灿烂的霞光照得树叶镀了金边。 还没等放学,男生就拉着他要先逃课,纪书宇在教室环顾了两圈都没找到祁落,他只好出了学校才拿手机发了一条微信。 “晚上不要等我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补了一句,“明天陪你回家。” …… 放学铃声响起。 祁落从厚重的书本里抬起头,这时他却发现纪书宇的座位已经空了。 他连忙收拾好书包,跑在门口却没看到有人在等,空旷的走廊浸泡在黄昏幽微的光线里,同学们三三两两的很快都走光了。 祁落在整层楼找了两圈。 除了女厕所没有进。 好像这栋楼就剩下他一个人了,祁落这时候才有些麻木地想,纪书宇是不是忘了和他约好的事。 他心灰意冷背着书包往外走,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开机后才看到半个小时前发来的两条微信。 祁落倚在墙边,在键盘上打出个“?”,手指在发送键那里,停了半天还是删掉了。 又慢吞吞地打了一个“好”字,也没有发出去。 他叹了口气,收起手机往楼下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校车刚刚开走,留下一阵客车尾气的黑烟。 这时候天空打了一声雷,乌云滚滚而过,顷刻间突然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他想找个地方避雨,四周却是一片空旷。 硕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一路跑到了保安室外面的小亭子,才终于有了个能躲雨的屋檐。 祁落原本只是想等到雨停再走,可雨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终止的趋势,他突然就不想走了。 他的鞋子湿了,腿已经站得麻到有些疼,衣服被浇透了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头发也在淌水,顺着脸颊狼狈不堪地滑下来,喉咙像是冒烟一样又干又渴,他想给纪书宇打个电话,手机进水了,又连锁屏都滑不开。 晚上八点多雨才终于停下,天都已经黑透了。 从KTV出来后,纪书宇打算直接回家,又突然想起来书包还被他扔在教室。 今天这么晚,等到家他爸也从公司回来了,看到他连书包都没有背回家又不好交代。 纪书宇和朋友打了招呼,坐出租车回了学校。 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掠过,他没来由有一阵心慌的感觉,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看了一眼,祁落还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在保安亭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瞟了一眼视线就移开了,还在想“哪来这么瘦的保安”。 可是他往前走了两步又猛地停顿下来,回过头对着那道清冷又寂寞的身影喊,“祁落!” 那个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纪书宇看到他,心脏像是被陡然被勺子挖去了一块,他连忙快步跑过去。 祁落的睫毛还沾着沉重的水珠,寒冷潮湿的水汽好像快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看到纪书宇时有些出乎意料。 “你怎么回来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祁落身上没那么湿了,半干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苍白的脸颊边,黑沉沉的眼睛也好似被水泡过。 “等雨停,”他呆呆地抬头看了一眼阴霾黑暗的天空,这时候才发现雨已经停了似的,“那我回家了。” 纪书宇胸口像是被什么刺痛,甚至不敢伸出手碰他,好像只要贴紧他的一瞬间,就会触发什么粉碎一切的机关。 “我给你发了微信,快放学那时候打你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你是不是还没看到消息啊?对不起,我——” 祁落打断他:“我看到了。” 纪书宇焦急的声音遭到什么阻隔一样突兀地停止,他茫然地愣在原地,“你看到了?” 紧张担忧恐慌愧疚,这些本来就像染缸一样乱七八糟的情绪反复冲击回荡在身体里,滚烫得快要沸腾了,现在又多了一味愤怒,像是往混乱的深水池投放一颗炸弹。 他感觉自己快灰飞烟灭,快要被夷为平地了,他也不知道此刻是什么在掌控他的神经。 “为什么——你故意的?为什么你看到了还在这里等?” 祁落漆黑的眼睛黯淡地垂下去,一点神采也无,“我没在等你啊,我怎么知道你会回来?” “那我要是不回来呢?你在这里站一晚上?” 祁落被说中了一样身体猛地一抖,他沉默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好像不耐烦似的地说,“不知道。” 他不顾站得麻木的双腿转身就要离开,一点都没有想要等纪书宇追上来的意思,却突然被一把扯住衣领向后倒去。 一路被拖到寂静的街口,堆砌杂物的小巷安静破旧空无一人。 纪书宇把他推进去,恨不得一巴掌扇下来。他的手掌握紧了又松开,怎么也下不去手,最后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人黑沉沉的眼睛,“你到底什么意思?” 祁落的手肘在墙边擦破了皮,嫣红的血珠渗出皮肤,他若无其事地把袖子放下去。 他还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说不出口?”纪书宇把他拎起来狠狠抵在墙上,“你多大了啊,今年三岁是吗?用这种方式找存在感,想引起我的注意?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他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好像祁落真的变成了一个欠管教的小孩。 祁落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把纪书宇推了出去。 “你别说了!” 他用力咬住嘴唇,几乎快咬出血来,抖得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尾,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些像淬毒的刀子一样话他绝对不能再听下去。 祁落跌跌撞撞地要往巷子外的出口跑,却被生拖硬拽回来,膝盖咚的一声重重磕在青石板,纪书宇用力掐着他的下巴,“怎么了,你不就是想这样,你不喜欢吗?自暴自弃,看我心疼你,现在你满意……” 他还是没有说下去,祁落的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能滴下血。 纪书宇愤怒的气焰熄灭了一半,他整个人都快被冲散了,明明他都才十几岁而已,控制情绪的能力就像一只螳螂挡在洪水前面。 他突然就泄气了。 “不要哭了,”好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捅进胸腔,他抬起手擦祁落脸颊不断滚下来的眼泪,“今天都怪我。” 祁落眼睛底下的皮肤快被他擦破了,纪书宇不敢再碰,缩回手又伸出来抱着祁落的身体,“看你这样我真的心疼死了,”他放低了声音说,“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啊?你以后都不要这样了好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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