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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山扯了一把在手里，挑出两根最粗的，仔仔细细用手指揩干净上面的泥，还用指甲来回刮过两遍，递给苏韵文：“你要尝尝吗？” 苏韵文肠胃不弱，但以前无意吃过一次没处理好的河豚，又发烧又吐的，从此家里便对他饮食这块特别讲究，索性他对吃食也没什么想法。看着柳山手里的草，根茎嫩白，上面还攀附着细微的绒毛，上面和四叶草有些像，不过是三个叶片。 柳山维持着递出去的姿势，时间有一瞬的静止。夏天有清风，吹得柳山前额薄薄一层的刘海微动，他眼睛亮亮的，反射了一点太阳的亮光，像他们旁边那条波光粼粼的溪流。 柳山见苏韵文迟迟不动，以为他不想吃，有些尴尬地抽回手，然后苏韵文就伸手接了过去，放到嘴里嚼了嚼。 “很好吃。”苏韵文对此作出评价。 柳山笑了笑，“啊？哈哈哈。倒也不至于很好吃啦，就是觉得好玩大家经常扯来吃。” 苏韵文细细咂摸着嘴里的味道，根茎已经被他咬得有些溶，露出里面又细又多的茎丝来，要断不断。这个草是酸的，酸得有些涩，其实并不好吃。但他能想到的是柳山他们，在放学后，三两人一起走在乡路上，打闹、蹦跳，累了便坐在角落，随手扯了一把草，像刚才柳山那般双手草草搓掉泥土便分发出去，每个人都在嘴里嚼着，互相谈天说地。 苏韵文仔细感受这个草的味道，好像自己也成了和柳山聊天打闹的其中一人。 “诶诶，你别咬断啦！把多的水吸出来就丢掉了。你别吞下去啊！” 见苏韵文拿着草一直在嘴里嚼，颇有要咽下去的趋势，柳山赶忙制止他。虽说这个草吃进肚子里应该没事，可他凭空觉得“喝水”和“吃草”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 虽说苏韵文比柳山大，但他一直坐着轮椅，深居简出的，看起来瘦弱无力，柳山心里根本没把他当哥哥，在这些方面他更是自觉扮演一个保护者。下意识觉得给苏韵文吃这个草就已经不好了，千万不能让他咽下去。 可惜苏韵文拿出来的时候草已经剩半截了。 “哎呀，你怎么给咬断了呢。” “不能咬断吗？” “也不是，就是一般随便嚼几下就丢掉了。你……你还是吐出来吧。” 可是他又忘了，苏韵文是一个极其讲究的人，平时吃饭吐个骨头都要用纸包着，还别说直接吐出这么一大团又稀又溶的秽物。 “额，你要不直接吐到河里？” “吐到河里？” “对，就像这样。”说着，柳山走到溪边，低头对着溪“噗”了一声，吐出一包口水。 他又抬头回望苏韵文“这里又没有别人，很简单的。”之前是真的想让苏韵文吐出来，但现在更多的是想作弄他，就算那个草真的吞下去也没关系，但逗弄苏韵文是更好玩的事情。“快来嘛。” 苏韵文推着自己向溪边去了，他看见柳山笑的狡黠。溪流湍湍，一股一股的水流极快经过眼前。苏韵文酝酿了一下，就像跳远之前的准备，他也“噗”地一声将嘴里那团已经融得差不多的东西吐到溪里。强行兜着物体的嘴巴变得轻松，他突然觉得嘴里很干净，还残留着青草味道。 柳山看他真的吐了，“哇”了一声，开始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真的吐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韵文看着他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就是嘛。你也多笑笑，笑起来更好看嘛。别经常跨着脸。又不是七八十岁了。” 苏韵文一愣，低下头轻轻勾了勾唇角，“嗯。”他又抬头看着柳山，“你也是。” 柳山懵，问他：“什么？” “你也是。笑起来很好看。”他直勾勾的望着柳山，眼里的柔情要溢出来，柳山眨了眨眼睛，觉得心跳突然有些快，脸还有些发烫，但他觉得是因为，夏天太热了。 “柳山？”“他是谁啊” 听到声音，柳山向前望了望。来人是四个男孩，张超和他们班的一个人，还有一个村里的小孩他认识，其余一个没见过，估计是其他村子的。 “超哥，这就是期末耍你那小子吧。看我不教训教训他……” “算了，我们走吧。”张超拦了拦那人，准备走掉。其实按他的性格确实想上前和柳山打一架，但是柳山单独找过他一次，并且十分郑重的给他道歉了，解释当时自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不是有意耍他的。末了还说：“但是你先打人，你也不对，我打破了你的头，我也有错。我现在先给你道歉，就算两清了吧。” 张超心里可不想两清，心说住院的又不是你，可难得有人这么郑重的给他道歉，他别别扭扭的说好吧好吧。 既然答应了两清，他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做小人，现在更不会趁着他们人多去打柳山。 “既然超哥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柳山是吧，一天天的和瘸子玩，果然挺特别的。” “你！”柳山当即暴起，扯住了那人的衣领：“你他妈说什么。” 他是真的生气，苏韵文有多好他自己知道，他不允许别人用这种身体缺陷去辱骂苏韵文。 那人看着柳山攥紧的拳头，瞪圆的双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就开句玩笑，怎么这人反应这么大。 少年期的男孩子最看重面子，特别还是在兄弟们面前，他也绝不会认怂，甚至专门会拿对方的软肋进行挑衅。“我没说错吧，他就是瘸子，我说错了吗！” 苏韵文离他们有些远，他听到“瘸子”两个字的时候不自觉低下了头，看着脚边的草，被风吹得轻轻摇动。 “你他妈——” “小山。”柳山挥起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不要说脏话。”苏韵文顿了顿，“我们回去吧。” 对面的人都已经做好打架的准备了，张超他们几个也在拉架，没想到柳山突然停住了，他们也蒙了。 柳山放开了那人的领子，眯眼看了对方一下，跑回苏韵文身边。他要推小文哥哥回去了。他们两背对着那几人往回走，柳山隐约听到那人还在后面骂他，说他像狗一样，主人招招手就回去了。 柳山越想越气不过“你都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 “他们骂你，还说你…说你…” “瘸子是吧。他们也没说错了，我本来就是瘸子。” “小文哥哥……”柳山声音都小了下去，直觉告诉他苏韵文现在其实不开心的，但苏韵文却笑着说：“我就是瘸子。”从生下来就是了，是自己运气不好而已。 幼小的柳山还没有从语文课本上学到“侮辱”这个概念，苏韵文是残疾没错，那好像别人叫他瘸子也没错，但是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听到这两个字反应会这么大，他简单的逻辑链还承受不了冗余的社交规则。 “但是，但是……”他但是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初刚见到苏韵文的时候，也在心里叫他瘸子。 一瞬间柳山的头脑充血，脖颈暴红，他哑了火，才发现自己和那些人本质没有什么区别。和苏韵文相熟后再没有想到过这个词，如今听别人嘴里说出来，激动的反而是他，他的暴怒，有几分生气？有几分心虚？ 苏韵文看着他那副模样，心里有些担忧，但莫名宽慰。刚才慌乱之中柳山抓住了他搭在椅把上的手。他反握住柳山的手，轻轻捏了捏，“没事。反正已经习惯了。” “不是的！”柳山跳出了那团理不清的线，“你会不开心的！小文哥哥。这次我不同意你的话。你说的我不懂，但是我明白的是，就算是事实，别人那样说你，你会不开心，这还不重要吗？” 柳山停住了脚步，站在了苏韵文前面，他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柳山皱起眉，像是在考虑措辞：“没有人会习惯不开心的。”他蹲下来，放低了姿态，苏韵文现在需要低头看着他的视线。“小文哥哥，我不想你不开心。” 他低头看着柳山，刚才他蹲下来的时候又握住了自己的手。柳山的手很热，还有些烫，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他手里的温度烫得缩了一下。 柳山的眼睛很好看，这双大眼睛现在完全睁开，琥珀色的眼瞳泛着微光。苏韵文从瞳孔里看到了自己，这双眼睛里全部都是他，他突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第12章 请你吃桃子 “小山，我和你外婆说了，下周就可以上山了。”柳国明才从山上下来，他每个月都会去柳山外婆那里帮忙砍柴，备好一个月的用量。 柳山很喜欢上山去外婆那里玩，可是外婆住得比较远，几乎都在山顶了，他爸要先开车到半山腰，后面全都是小路，开车上不去，还得下来走路，大概上去就要三四个小时。柳山平时上学没什么时间去，所以都是寒暑假会抽时间上去，住个四五天才下来。 说来奇怪，柳山在四岁后便一直住在山下，很少和他外婆见面，可是他从小就特喜欢外婆，每次都赖在山上不下来。他爸每次去接他的时候都要提前一天，因为柳山会磨着他多留一天。 江晓珊一直说他是跑山上野去了，没人管所以不下来，一会儿又说他是隔代亲，外婆就喜欢他。 但是柳山一直觉得不是这些原因，外婆对他是好，但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在山上。他有很多朋友没错，但是他特别喜欢在山里一个人窜来窜去，喜欢踩夏天的溪水，喜欢爬那些很粗壮的树，然后用外套兜一口袋树果回去。 但他最喜欢的是傍晚的时候，天要黑不黑，像墨水一样的蓝色，那个时候月亮和星星都已经十分清晰。他和外婆吃过饭就在院子里坐着吹风，外婆很厉害，她房间里放置了很多自制的乐器。她常用的是一个木头的手鼓，晚上他们就坐在院子里，听着外婆一下一下敲着手鼓，唱着他听不懂的歌，他躺在大竹椅，觉得安逸舒适，有时候就这样睡着了，外婆就会把他抱进去。 “小山，快来吃桃子，我从山上带下来的。今年第一熟的水蜜桃。”那水蜜桃真的大，要柳山的一双小手捧着才不会掉。 柳山看着手里白净粉嫩的水蜜桃，盯着那层细细的绒毛发愣。 “小山，水蜜桃要这样剥，你看着。”他爸用指甲沿着桃子自然生长的凹陷缝隙划了一道，双手轻轻一按一掰，那层皮便分离开了。 “给你。”柳山接过他爸剥好的桃子咬了一口，黏腻的汁水糊了他一脸。 “爸，我拿两个给苏韵文哈！”他爸一愣，“不错不错，朋友就是要分享。你看你平时在别人家又是吃又是睡的，不知道多麻烦别人。我给你挑两个大的。干脆装一口袋去吧，他家不是还有个阿姨？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个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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