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月寻循声往小厨房望去。捧着汤从其中走出来的女人气质极其优雅,容貌令人一眼惊艳难忘;明明已经四十出头了,看上去却跟年轻女孩没什么两样,岁月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嗯,妈妈。” 霍月寻上前两步,接过她手里的汤放上餐桌,轻轻地勾起唇角,“今天过的怎么样?” 闻言,陈静莹脸上的笑容似乎略微淡了些。 过了好几秒,她抽了张纸擦了擦指尖,袖口随之滑落,语气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他刚出差回来,我还行。” “……” 那就是,过的不太好了。 霍月寻从很多年前就知道,他父母的关系跟一般家庭的夫妻是不一样的。 他的父亲霍严清是霍家那一代最争气的孩子,年少有为、洁身自好,坦坦荡荡地走在家里设定好的从政路线上顺畅无阻。直到某次,他偶然看到一场芭蕾剧团的演出,对台上的陈静莹一见倾心。 然而,陈静莹并不喜欢霍严清这种类型的男人,面对他猛烈、大方的追求,也只是温柔至极、笑盈盈地婉拒。 郎有情妾无意,事情到这里本该结束。 可就在这时,陈静莹却忽然得知自己那个极不争气的弟弟好赌爱玩,在外面欠了人家一大笔高利贷,催债的人找上门来□□掠,把年迈的父母气得不轻,家里陷入了极大的危机。 陈静莹心肠极软,见不得家人落成这副模样,将自己全部的积蓄都掏出来,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所幸,霍严清不计回报地向她伸出了援手。 即使是再冷血的人,被这样雪中送炭,也不免感动非常。更何况陈静莹本身就是个单纯至极的姑娘,一来二去,终于也对霍严清产生了感情,同意了他的求婚,并且在婚后,孕育下了霍月寻。 一家三口和和美美,陈静莹以为自己生活在童话里,霍严清也终于美梦成真。 可惜,谎言交织出来的骗局终究有露馅的一天。 当陈静莹偶然间得知,当初弟弟的债主就是霍严清时, 她先前对霍严清有多感激,后来便有多厌恶。 想到这儿。 霍月寻的动作略微一顿,目光垂下,不经意地瞥到了陈静莹露出的手腕。 那一截雪白的皮肤上落下了一个有些青紫的痕迹,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勒出来的。 两秒后,他收回目光,温和笑道:“他人呢?” 话音刚落,陈静莹还没来得及答话,楼梯处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在她愈发难看的神色里,那串沉稳的足音越来越近。梳着背头、模样严厉而英俊的男人在两人的一步之遥之处站定,系着袖扣,微微颔首: “在这。” 霍月寻的视线只在父亲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轻轻挪移了开来,语气温和而平静:“爸。” “嗯。”霍严清看都没看他,目光只落在陈静莹的身上,撩起她的袖口,“疼不疼?” “……” 陈静莹的脸色骤然变得唰白,她抽不出手,便只能扭过头,不去看霍严清的脸,答非所问道:“……我还有一个菜要炒给小月亮。” “我来吧,”霍严清的指腹微微摩挲了下她的伤口,这才分了点眼神给霍月寻,“霍月寻,跟我过来。” 霍月寻浑然未觉自己被差使,只脾气很好地“嗯”了一声,从容地跟在霍严清身后。 得知自以为的爱情只是一场“强取豪夺”的欺骗,陈静莹自然是想过离开的。 可是感情这件事情是世界上最说不准的,这么多年来,她已经认清了现实,当初弟弟赌疯了上了头,债主不是霍严清也会是别人。霍严清挟恩图报,从此让她恨也恨不明白,爱也爱不起来。 她如今,只能与霍严清维持这个不尴不尬的关系。 并且拼了命地,要求霍月寻,不要像他的父亲。 厨房间的门关上,帮厨阿姨都没进来。 霍严清系上围裙,熟练地开火热锅;霍月寻则安静地站在一旁,顺从地递着配菜。一时间,厨房内只剩下“滋啦滋啦”的声响,父子二人站在一块,有些微妙的心照不宣。 直到这一盘菜快炒完,霍严清才忽然开口: “我看到你停在外面的车了,你不是一个这么粗心大意的人。” 霍月寻的动作一顿。 青色的火焰跳跃,在锅外沿燎起一阵耀目的光晕,被霍严清挡了挡,才落到霍月寻的身上。后者俊逸的侧脸隐在忽明忽暗的光晕中,即使是霍严清,也一时分不清他眸里究竟是什么意味。 “不管怎么说,”见没得到回应,霍严清收回目光,语气中含了几分警告,“都要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做事不可操之过急。” 火焰熄灭,空气中还残留着“嗤嗤”的声响;光晕骤然消失,周遭一片浓重的黑暗。 霍月寻依然没说话,只是好半晌,微微地牵了牵唇角。 陈静莹的希望,可能还是要落空了。 “您放心,我知道。” 霍月寻的梨涡漾着点浅淡的笑意, “——我是不会,像您这么蠢的。” - 连绵下了两天的雨,周一时,天终于放了晴。 因着霍月寻给的那一万五,纪灼的这个周末难得不像从前那样揪心,虽然依旧忙得脚不沾地,但至少脸上多了些笑模样。用借的电瓶车把纪暖送回学校,他犹豫了一会要不要给自己也添置一辆代步工具,但看着那昂贵的价格,最终还是歇了心思。 回学校上了一上午专业课,又去火锅店打工几个小时,辗转忙活了半天,一直到晚上准备去酒吧打工时,纪灼才忽然想起来自己上星期五答应好导员,要带妈妈过来办休学的事情。 他连忙掉头往行政楼赶,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梯,一边攥着手机,想着等会跟导员说明情况的措辞。 或许是因为上楼太急了,他在拐弯时没太注意,脚下一滑,直直地扑进了来人的怀里。 避无可避,两具身体重重地撞在一起。 纪灼眼前一花,在脚下失去控制之前,只感觉自己的腰一把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抓住,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倾,紧紧地贴在了那宽阔坚实的胸膛里。 “咚咚。” “咚咚、咚咚——” 夏日温度颇高,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工夫,纪灼便觉得自己从后腰热到了脖颈,身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意,连心跳也快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纪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眼认出了人傻钱多的大财主,“——霍月寻?” 上次太着急都没注意,这次冷静下来,纪灼才发现自己竟然要微微仰头才能跟眼前的男人平视。他的个子已经有一米八,按这么算,霍月寻要比他高十厘米。 “纪灼同学?” 霍月寻礼貌地松开扣住纪灼后腰的手,扬眉露出个轻松的表情,有些讶异道,“好巧,你也在这里呀。” “嗯,我来找导员有点事,”纪灼舔了舔唇,蓦地想起一件事,有些紧张,“不好意思,你的伞被我不小心忘在家里了……” 霍月寻一怔,旋即失笑:“这有什么的,本来就是给你用的。” 纪灼摇了摇头,忍不住道:“不行,我……” 恰在此时,办公室的门打开,导员看到纪灼,连忙“哎”了一声,冲他挥了挥手。 越急越乱。 纪灼张了张唇,便看到霍月寻忽然俯身,笑眯眯地比了个“嘘”的手势。 男人的骨节明晰漂亮,落在带着点浅粉的唇瓣前,霎是好看;况且他的睫羽纤长,微微地颤动着,弯下一阵诱人的阴影。还有那个脸颊侧的小梨涡……简直,跟个蛊惑人心的男妖精似的。 纪灼下意识地怔在原地。 “你先进去忙,”霍月寻眨了眨眼,循循善诱,“等你出来,我们再好好地聊两句……好吗?” “……” 纪灼已经想不起自己回答了什么了。 他步子有些机械地进了办公室,说自己改了主意;所幸导员原先就不支持他突然休学,闻言反而松了口气,只是嘱咐他凡事要三思而行,就放他先离开了。 关上办公室的门。 纪灼抬起头,即刻对上霍月寻含笑的目光: “结束了吗?” 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 纪灼的手指垂下,搓了搓裤缝,有些讷讷道:“已经好了……多谢你在这里等我。” “这是我该做的。” 霍月寻轻笑了一声,上前一步,拉近了与纪灼之间的距离,“那现在,可以抽一点时间给我了吗?” 呼吸略微一窒,纪灼的手略微用了两分力气:“……当然可以。” 霍月寻弯了弯眼睛。 “我刚刚在外面仔细考虑过了,我觉得,我跟纪灼同学你特别投缘,所以我想,再对你负责一点。” “从现在开始,让我接送你上下学和上下班,好吗?”
第5章 纪灼张了张唇,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松开险些被自己捏成咸菜干的裤缝,手足无措地回答道:“不、不用!这太麻烦你了,而且这也不是你应该做的,我自己来就行……” 话音未落,霍月寻又上前了一步。 纪灼只感觉自己被他身上浅淡的木质香味包裹了起来,鼻子不受控制地吸了好几口,眼睛也忍不住地往上抬,盯着男人微微凹进去的小梨涡发了怔似的出神。 “难道纪灼同学不觉得跟我也挺投缘的吗,” 霍月寻垂下眼睫,呼吸间喷洒出的热气擦过纪灼的耳垂,玩笑道,“哎呀,好受伤……” “……” 他当真露出了一副楚楚可怜,仿佛只要纪灼说一个“不”就要委屈到不行的表情。 很莫名的,纪灼咽了下口水。 晃神了一两秒,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小声道:“你人很好,我当然觉得跟你很有缘分……但这跟你接送我是两码事,你已经尽到你该尽的义务了,没必要再这样。” “哦~” 霍月寻笑眯眯的:“那我可以理解为,你拒绝我,实际上是不想麻烦我吗?” “嗡”的一声,一阵空调的冷风吹过。 不知不觉,纪灼一直往后仰的后背避无可避,直接贴上了冰凉的瓷砖。他感受着这股奇特又灼热的触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霍月寻的问题。 “嘟嘟——” 刺耳的声响骤然打破了尴尬的局面,纪灼回过神,略微后退了两步,一边匆忙地掏手机按闹铃,一边连声说着抱歉。 “没关系。” 霍月寻也站直了身子,微笑道:“不管你是不是害怕麻烦我,现在不要拒绝我好吗?如果再不抓紧时间的话,好像要迟到了哦?” 手机屏幕上“上班”这两个硕大的字随着闹铃的关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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