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听着,心痛如刀割。 任何一个有孩子的父亲,都听不得一个孩子如此凄惨的遭遇。 “明珠,你记住,不管人有多少苦衷,都不是虐待他人的理由!” 我拉住明珠的手,语气严肃坚定,“更何况,他是你父亲!善待你爱护你,是他的责任与义务!” 明珠呆愣愣地瞧着我。 我想要把他从噩梦中唤醒,“明珠,你还是个小孩子,你阿娘的死,不是你的错!你阿爹的苦,也不是你的错!你不该受这些苦!你也不要再受这些苦!” 我握住明珠瘦弱的肩膀,坚定道:“逃出去!离开这里!” 明珠怔怔地,突然掉下泪来,对我说:“师傅,你做我爹爹,好不好?” ———— 林岱安几乎要读不下去,想要立刻起身去找颜昭唯,去问他,他到底将他父亲藏在了何处。 他翻开下一页,却见下几页竟被人撕掉了,只在书内侧留下些参差不齐的豁口。 林岱安只好跳过那几页,继续往后看。 ———— 明珠愤恨地盯着我,双目似要喷火,“是你!是你把他们带来的!原来,你与那个哥哥一样,只想杀死我,杀死我们!你也是个骗子!大骗子!” 我无从辩解,“明珠,不是这样的!” 可是,岛上那些兵,的确是大殷的海兵。 岛上的人,一片又一片,全都死了。 “是你,是你害死了所有人!明珠!”练空桑气汹汹地冲进来,浑身是血,凶狠地瞪着明珠,“是你将噩运一次又一次带来岛上,将练空桑一族全都害死!” 他将弯刀递到明珠手上,“杀了他!明珠,杀了他,你仍旧是我的儿子!” 明珠却双手颤抖,根本握不住刀,弯刀掉落在地上。 练空桑冷笑一声,捂着肚子上流血的伤口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戛然而止时,他俯身拾起弯刀,说出口的话犹如毒蛇,“没种的懦夫!软蛋!根本不配做练空桑!” 他转身盯着我,双目冒着凶光,就像一只濒死却犹斗的困兽,举着弯刀,朝我冲过来。 我手脚都被困住,全身动弹不得,见他扑过来,下意识紧闭双眼,只听噗呲一声,热辣辣的鲜血淋我一脸。 我睁开眼,正对上练空桑睁圆的、充满不可置信的双眼。 练空桑胸口插着一只象牙,象牙另一端,紧紧握在明珠手里。 明珠一张小脸苍白得厉害,嘴唇颤抖,他朝前一步,双手紧握象牙,一把将象牙拔出来,鲜血喷溅明珠一身。 练空桑整个身子抖了几下,踉跄几步,终于扑通一声倒下,没了声息。 明珠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只有单薄的脊背,若蝉翼般微微颤抖。 “明珠,”我哽咽着声音道,“明珠,你转过来。” 过了许久,明珠才转过身来,半张脸洁白如玉,似桃源仙童,另半张却鲜血淋漓,若地狱恶魔。 “爹爹”,明珠对着我,苍白的唇开启,仿佛在念世代流传的古老咒语,“从今日起,我便是练空桑。”
第085章 天子命丧 林岱安继续往后翻,却发现故事戛然而止。 最后一页,仍旧是吴学子的自述。 ———— 今日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可是,他骂我是臭水沟里的老鼠,眼中满是厌恶鄙夷。 我的诗集掉进污泥里,原本芳香干净的页面,立刻变得肮脏。 他对我说的话,是那般残忍:“去死吧!” 可是我不甘心。 我给颜府投递了请帖,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来锦鲤居见我,否则,我把你的事,全都说出去。 今晚,我就在这里等他。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也许会,也许不会。 空气里突然弥漫一种奇异的香,我好像瞧见了他,又好像没瞧见。 就像做梦一般。 我知道,不管他来不来,我的命大概都活不过今晚了。 我将这本日记,藏在床板里,若是有人瞧见……,唉,罢了,像我这样的人,大概也无人在意吧。 就这样吧。 ———— 林岱安将日记册子攥在手中,指尖都白得没有血色,连薛灵均何时回来都没发现。 “玉郎,玉郎!”薛灵均一身白衣,脸色也苍白,焦急地一声声唤他,“你怎么了?” 林岱安回过神来,一把抱住他,沉痛得无法自抑制,哽咽道:“我爹,我爹他还活着!” 薛灵均怔愣一瞬,伸手一下下轻抚他的后背。 林岱安浑身颤抖,紧紧闭着眼,话语里满是自责、愧疚,“我见过他!我们都见过他!当年,就在灵净山上……可是,我却没认出来……我,我不孝,我没用……” 薛灵均温暖的手从他后背缓缓收回,抚摸上他的脸颊。 “玉郎!”薛灵均擦去他眼角的泪,清亮的双目瞧着他,“林伯伯还活着,这是好事,咱们该想的是怎么才能找到他。” 林岱安长舒一口气,冷静下来,将吴学子的日记递给灵均,恨声道:“是颜昭唯,是他将我父亲软禁起来!” 薛灵均一目十行地翻了几页,再联想当年灵净山上的蓝眼少年、颜府囚室那个黑暗中看不清五官、被锁住的清瘦男人,很快便明白来龙去脉。 薛灵均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急!明日天子寿诞,你先去皇宫赴宴。颜府、王府、皇宫,哪怕陛下不同意,就算是掘地三尺,咱们也要将人找出来。” 当夜,林岱安一夜无眠,思索颜昭唯到底将林彦归藏在何处。 第二日天还未亮,他便等不及,再次跑去颜府,仔仔细细查找,几乎将每一寸草地都翻遍,却依旧一无所获。 林岱安咬牙,一拳打在囚室外那棵全然枯萎的海棠树上,打算进宫后,亲自找颜昭唯本人质问。 林岱安不是第一次参加天子寿诞,但前几年殷宁主张节俭,杜绝铺张排面,除了祖制的典礼比较隆重外,其他一应都是能省则省,晚宴一般也就简单布几道菜,很快便结束。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林岱安被宫人引入乐天殿,只听那宫人道:“林大人稍待片刻,待宾客到齐,陛下才会驾临。” 一脚踏入殿中,林岱安仿若走入如梦幻境。 只见原本空旷的大殿内,摆设着一百来张长案,每张桌案旁都有一个黛青色圆形瓷盆,盆中有青色荷叶与盛放的红莲,源源不断的雾气从盆中溢出,使得膝盖以下的位置全都处于烟雾缭绕之中,如入仙境。大厅里的每个角落都摆满了贵花名草,八根腰粗般的龙柱等距矗立,每根龙柱上都悬挂有高低不等的各色花灯,灯骨雕工精致,灯油也不知什么做的,散发阵阵迷人香气。殿顶上还垂下许多透明冰色琉璃做的装饰,在灯火照耀下,一片璀璨。 一眼望去,大厅里只有稀稀拉拉十几个人,林岱安认出傅云帆、武济川都在,傅云帆一与他对视便立刻转开了眼,武济川则不喜地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林岱安找一张空着的桌案坐下,不多久,便陆陆续续来了更多人,很快,大厅之中便黑压压地站满官员与皇亲国戚,少说也有三百来人。 随后,十八名乐师鱼贯而入,女子穿着统一的浅色宫廷纱装,男子着深色宫服。 “林兄!不介意我与你同座吧?”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林岱安转头,见到是钟尚林,他这些年升得也快,如今已在户部任职。林岱安微微一笑,伸手道:“钟兄,请。” 钟尚林却遥手一指一处无人角落,“瞧那边,那盏花灯十分别致,林兄可愿陪我去望一眼?” 林岱安神思微动,吴学子的日记不会凭空出现在他的书箱里,而他搬入锦鲤居那间房时,床板早已换过,他也仔细查探过,不可能发现不了那本日记。 而他那些书,只有钟尚林动过。 他脚步微抬,微笑道:“有何不可。” 二人刚走至角落处入座,就听宫人洪亮的声音响起: “皇后娘娘驾到!” 坐着的官员立刻起身,林岱安与钟尚林也站起身来,与众人一起俯身垂头。 余光中果然见皇后缓缓而来,她带着金色凤冠,发嵌九尾凤簪,身穿明黄祥云服,相貌清秀,气质典雅。 皇后左右两名宫女,一名拖着她手,为她引路,另一名手拿团扇,为她稍遮容颜。 身后一名嬷嬷,怀抱婴儿,应该就是如今的太子。 之后更有四名宫女相随。 皇后在上首落了座,柔声道:“众卿请坐,陛下今日繁忙,要稍迟驾临。” 众人落了座,你看我,我看你,大厅内寂静无声。 数十名宫人成队而入,为每一张长案上菜布酒。只见珍馐佳肴,不亚于京城海云天。 林岱安觉得有些怪异,扭头问钟尚林,“近来,京城可有发生什么事?” 钟尚林笑道:“除了担忧西北战事,倒也没什么大事。怎么了?” 林岱安摇头不语。 过了没多久,又听宫人扬声道:“王太公、王太尉到!”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四十余岁的王太尉,穿着便衣,正搀扶着七十多岁已白发苍苍的王太公入内。 王太公俯身要跪,口中歉意道:“臣来迟,还望皇后娘娘勿怪。” 皇后连忙叫宫人去搀扶,客气道:“太公年迈,原本该修养在家,却为陛下,来此赴宴席,妾为陛下感念太公一片忠君之心。” 虽是客气话,林岱安竟从中听出皇后有哽咽之声,似乎对王太公能来赴宴,当真感念万分一般。 在宫人引领下,二人在皇后下首最近的位子落座。 林岱安环顾四周,心中疑惑,怎么天子寿诞,宋徽与宋太傅却迟迟不到? “陛下驾到!” 宫人这次的声音尤其悠扬、高亢。 只见八名宫人抬着步舆稳步而入,殷宁坐在上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或许是近日累极了。 步舆轻轻落了地,众人全都跪下,高呼“万岁!” 殷宁却依旧睡着,双目紧闭。 一名宫人起身,俯身垂头快步至殷宁身侧,伸出双手,恭敬道:“陛下,乐天大殿已到!” 殷宁依旧一声不吭,纹丝不动。 林岱安远远望着,双眉蹙起,不对!殷宁那般勤政的人,哪怕再累,也从不会在重要的场合阖目而眠。 他刚要起身,耳边就响起如炸雷般的声音。 砰!砰!砰! 这声音,林岱安再熟悉不过,最先反应过来,高声喊道:“救驾!” 他起身要冲过去,却被钟尚林在身后拦腰抱住,“林兄!你且看看形势!陛下说不定已被炸死,你此刻去,唯有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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