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意识到了他就是我。因为除了我,不会再有别人知道我干了这么恶劣的事情。” 他白皙的皮肤红了,像是因为暴露了心思,有些不敢看摄像头:“但是……” 这一句,他停顿了很久。许久之后,他拿出几张写满了字的稿纸,“这是一件很复杂,也很漫长的事。为了让你们能更清晰地了解,我把他说的都记了下来,现在就读给你们听吧。” 他轻轻地,温声地咳了一下,而这声咳嗽也代表着他阅读的开始。 “这都是我犯下的错误。 因为我不经大脑思考,没有在最初翻译出那句‘祭我以血’时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我把这句应该被永远掩埋的话告诉了亚当,导致了后面所有无法挽回的后果。 2100年10月8日,在亚当对着陨石滴下第一滴血时,他们降临了。 我从未见过那样庞大的生物,庞大的投影让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们的声音,模仿人类发出的语言却让我浑身战栗:人类自私、贪婪、邪恶,就让我来拯救你们吧,我亲爱的孩子。 我惊异于他们傲慢的专断,但亚当听完后竟对着那些冷血残酷的语句兴奋不已。 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结束后我就和亚当产生了不小的争执。我跟他说这件事已经涉及到了全人类的命运,必须立刻上报才行。但亚当却不以为然,说,搞清楚,你是纳斯塔,不是人类,不要和那些为了利益把你制造出来的伪善者共情。 他说的话只有部分对,另外很多我都不能认可,所以当时就准备出去汇报这件事。可谁料,亚当却直接勒令埃利奥特踢倒了我,他用鞋踩上我的脚踝,像是要对我施展言令。 也就是在这时,亚伯加入了,他高声叱责着我的父亲,还把他推倒在地。极度亢奋的埃利奥特失去了判断,于是刚才还活着的亚伯就……轰然倒了。 他被一根尖锥刺穿了喉咙。 那时震惊的不止有我,还有来迟了一步的塞缪尔。 塞缪尔冲上去要跟他的亲生父亲拼命,却被占据了年龄优势的埃利奥特完全压制了。 ‘这种儿子还真是不如不要。’亚当厌恶地,用一种看工具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们,然后强硬地捏开了塞缪尔的颊,扯着他的舌说,‘休眠吧,你们已经没价值了。’ 我和塞缪尔于是就这样被他用言令关进了休眠舱里,一关就是三十几年。 而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那些仿佛昨天才在投影里见过的生物已经通过虫洞完成了跃迁。 比我们早一步醒来的尤兰德说,他们在2133年降临地球的同时还带来了一种奇怪的气体,它快速弥漫,所有体内没有榊元素的人类都很快死于了非命。 这时亚当研制出的刻有A·H的邪恶药片反倒成了重金难求的良药,他被追捧到了一种全新的,神一般的高度。 而那些不追捧他的全都死了。 其中就有塞缪尔一个。 我知道自己再也无力回天,只好带着恨意假装屈从。 好在无论如何,我还是亚当的儿子,这层并不光荣却很方便的身份让我获得了许多信息。 比如C国的初代是一个叫作文天成的,他有四个儿子,除了一个火相之外,另外三个跟他都非常亲近。 我听说他们是站在人类一边的,还一度想跟他们获得接触。只可惜,还没等我完全联系上他们,他们的计划就被‘神’发现了。 在纯种‘神’的面前,就算初代纳斯塔也不值一提,但‘神’却以他们是他最重要的孩子为由又给了一次额外的机会。 他们没要,最终在一次猎神行动中依次死在了一起。 我没有他们那么勇敢,但我的顺从最终却得到了‘神’的肯定。所以某天,我终于得以窥见了被他们封锁的秘密——他们能够打开四维的空间。 四维空间,也就是五维时空,意味着我能看到时间的流动,甚至能穿行于未来与过去。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便无可避免地产生了回到过去的念头,我尽力不让他们知道,直到‘神’旁边的首席,那个掌控着月相能力的副神发现了我,笑着问:你想体验一下,是吧?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将是种最残酷的刑罚,我呆滞地看他碰了我,然后我的身体,我好像看见了我的身体开始拉长,扭曲,最后像所有被月相纳斯塔碰过的人一般,我消失了。 消失进了第四维度。 在这里,我看见了过去。 无数的时间段组成了超立方体,我找了很久,最后才终于找到了那个我必须回去的时候——那个我告诉了亚当翻译的,犯下了滔天大错的时候。 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一切。 但是,进不去。 我消失的身体被阻挡在了透明的墙外,直到又经历了一遍亚伯的死亡。 难道过去真的是不可逆转的吗?我不信,于是又重新试了一次。 这一次,我用我残留的触感尽力敲打了玻璃墙。我发现仪器的指针开始动了,但这么微小的动静却无人在意。 难道四维空间就意味着要丧失沟通吗? 我逐渐开始思考,直到最后突发奇想地对着那些视野里无比清晰的三维文字,做出堆积木般的拉扯动作。 它们突然动了。 视野里的第二个我,像是被吓到一般突然回头。 我看见了他。 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也意识到了我。 有了文字这个工具,沟通就变得容易多了。我本以为这样就能直接改变历史,让亚伯免于苦难,让人类不再灭亡。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当初那个副神敢直接把我推进深渊是有原因的。 因为历史无法改变。 历史无法改变。 第一次,我让自己不要把信息告诉亚当。期间的过程确实发生了一些改变,但10月8日,亚当还是因为割破手指,一不小心把血滴到了陨石上。随即,投影再次出现,我虽极力避免了后来的争吵,但亚伯还是死了,因为他替我说出了那句不愿。 我不信邪,第二次干脆就让自己把陨石藏了起来。但奇怪的是,平时都不怎么在意的亚当却在10月8日那天执意要我将石头交出来。我含糊其辞,他居然就直接对我用上了言令,于是石头的位置和信息都无可避免地走漏,那晚亚伯死于了教唆我犯事。 这时我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一点不对,但是不太相信,或者说是不敢相信。 于是第三次,我为了避免言令把脚踝厚厚地裹了三层,甚至还干扰了亚当的潜意识。但10月8日,埃利奥特却突然来问我陨石的事了。他说他的能力感知到陨石里出现了一些异动,要向我求证。我直接和埃利奥特产生了争执,亚伯听见响动过来帮我,却又死在了狂暴的埃利奥特手里。他的血滴在石头上,没有动静,但他刺伤的埃利奥特却有。 历史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难道历史是真的无法改变吗? 我终于不得不开始这么猜测,又尝试起第四次、第五次。 我尝试的速度越来越快,失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直到试到了第一百次,我看着才刚刚消失的投影和地上死去的亚伯,崩溃了。 难道我将永远留在这没有尽头的长廊里,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痛苦重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没有那些神的帮助,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出去,该怎么死。 我绝望地消沉了很久,就在我消沉的这段时间里,亚伯又死了二十七回,人类又灭亡了二十七次。 不行,这样下去是无济于事的。 我实在不能忍受自己再麻木下去,告诫起自己:思考啊,约书亚,思考! 然后我看见了它。 那个一直被我当作简单通讯工具的陨石。 在三维空间里,它只是半块碎裂的石头,携带着基因、信息、邪恶又让人捉摸不透的石头。 那些傲慢的‘神’将自己比作上帝,给予了偷吃苹果的人类以道德制高点般的惩罚。但他们其实不是上帝,是蛇,是引诱经受不住诱惑的亚当和夏娃吃下苹果的蛇,没有任何意识的陨石才是那个苹果。 而此刻,那个改变了人类命运的苹果却变了。 它在感知到血液后发出或柔和或刺眼的光芒,这些光芒转瞬即逝我从未注意,但现在,当我左右环顾或上下张望时,我却突然发现它连成了线,甚至说,一张网。 数以万计的网拧在一起,通向我看不见的时空。 原来它本身就不是三维,而是四维空间的产物,只不过是为了贴合人类认知才化作了三维的样子。 意识到这点后,我无可避免地猜测起:会不会一切答案其实都藏在这块四维的陨石里? 我沿着这股粗壮的线索一直往前,往上,时间在我这里已经失去了意义,但我知道或许大概是两百次毁灭那么久。 亚伯又死了两百次。 因为我的错误。 终于,我看见了尽头,尽头的宇宙里,那条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扭曲的结构。 我突然想起了他们来到这里的方法——虫洞。 难道那块陨石其实暗藏着与虫洞有关的秘密?如果它是支撑这不稳定结构的因素之一,那我能不能直接将它毁掉呢? 我突然凭空产生了一种笃定,一种莫名的笃定:只要我能破坏其中的关系,那么这个虫洞必将坍塌于此。 不具备从四维世界改变它的能力,我便只能从三维的陨石入手。我让自己用机器碎,用熔炉烧,用试剂腐,但它的结构都没有破坏,我在十次毁灭里没有改变任何事情。 然后我便想到了那个把我送进这里的月相副神。我想会不会他们的能力本质就是一种引力,可以致使事物坍缩? 于是我找起了C国的初代,那个叫文天成的男人和他月相的纳斯塔儿子。 但我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有一段长达三十五年的休眠。这休眠正好跨越了10月8日,让我靠此拯救亚伯的幻梦化为了泡影。 那我到底还应不应该继续尝试下去? 大概到第三百七十九次毁灭,我接受了亚伯必然死亡的事实,这个事实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我终于意识到即使我的发现真的有用,休眠前的历史也无法改变,我只能在他必然死亡的时间之后毫无意义地阻止。 但停下是有罪的。我不得不继续。 我花了一次毁灭的时间去观察文天成一家。 然后我陷入了沉默,一种偷窥他人的罪恶让我思考起隐私对高维生物来说是否根本不存在。 最终,我把我停止休眠的时间定在了2124年。那时文天成已经想起了他的身份,也在探案中逐渐意识到了A·H的隐情。 可第三百八十一次,我的逃跑被发现了。亚当把我重新关回休眠舱,让我一度担心这件事也会像之前一样无法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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