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他而言,爱是会杀人的东西。 当时的南乙毫不在乎,都快不记得这两行字的存在了。 可最近这段时间,他总莫名想起来。 在静谧的夜色中,他们默立在彼此面前,像两只努力学习和摸索人类情感的动物,谁都理解不了他们,他们也理解不了其他人。 但因为很像,反而能明白彼此。 秦一隅轻柔地抱住了他。 “小乙,你不是的。” 他抚摸着南乙的背:“可能你自己都看不到你的心,但我能看到。” 只有我能。 “是吗?”南乙垂着的手晃了晃,最终还是回抱住秦一隅。 “嗯,很漂亮,是透明的。” 予取予求,不期待回报,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颗心。 “而且你没有错。” 他将下巴抵在南乙肩头,分析着背后的逻辑,“那时候的你刚刚脱离了一个痛苦的环境,离开了那些霸凌你的人,虽然看起来好像可以重新开始了,但其实那些坏的影响还没有消除,你的自我保护机制还是在运作。” “突然间出现承受范围之外的热情,你当然会警惕,这是正常的。更何况,你已经不舒服了,拒绝了,可对方没有收手,甚至在众人面前营造出‘她非常喜欢你,但你很冷漠’的氛围,这无形中也给了你很大的压力。” “你那时候才十六岁,还是个小孩儿啊。” 秦一隅松开了一些,伸手抚摸南乙的脸,告诉他:“过分的期待和周围人的眼光,其实都是隐形暴力。” 他从一个肢体霸凌的环境,掉入新的心理欺凌的深坑,会变得越来越封闭自我,甚至抗拒与过分热情的人接触,都是必然的。 对于他一针见血的分析,南乙无法给出反馈,但手不自觉攥紧了秦一隅后背的衣服布料。 “我最近经常后悔。”秦一隅忽然说。 南乙问:“后悔什么?” “要是我当初不那么想找乐子,直接抓到你,告诉你,别躲了,我知道你在跟着我。”他挑挑眉,“然后逼着你每天跟我待在一块儿,是不是很多事就不一样了。” 南乙从不美化没被选择的路,他并不想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和秦一隅面对面。 但现在,他竟然也有些遗憾。 “然后呢?” “我会保护好你的。”秦一隅捧着他的脸,很珍视地望着他,“没人敢惹我,就没人敢惹你。” “后来也没人敢惹我了。”南乙也挑了挑眉。这话现在来看,的确也很有说服力。 秦一隅笑了:“这么厉害?” 他忽然想到什么,抓住南乙问:“对了,你当初是主动转学的吗?” 南乙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怎么了?” “就是突然想起来,高三的时候,有朋友聊八卦,说初中部有小孩儿打架斗殴,一个人揍了十个人,还给人干医院去了,后来被学校开了。” 当时他随便一听,只回了句牛逼,也没多过问。现在一想,那是他毕业前发生的,再后来,成人礼上,南乙就穿着他的校服出现了。 说明南乙在毕业前就转学了,否则他穿的就该是他自己的校服了。 秦一隅想着,一下子摘了南乙头上的棒球帽:“那小孩儿该不会就是你吧!” 南乙抬手抓了抓头发,点了头,很随意地才承认了。 “嗯,是我,不过不是十个人,就八个。” “就?”秦一隅差点笑出声,“你是真牛,可是为什么啊,是被欺负了?” 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反击,偏偏在那个时候爆发了?明明还有不到一个月就中考了。 他并不是冲动的个性。 南乙只是一笔带过:“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还手了。” 事实并非如此。 那是个周日返校的晚自习,当时陈韫的确拉着一帮狗腿,把他逼到学校北胡同的角落,找了他的茬,但南乙不想因为这些耽误上晚自习,忍下来了,直到听到陈韫骂他成天丧着脸,是家里人都死光了吗? 南乙才暴起。 而张子杰甚至火上浇油。 “你不会以为这次秦一隅也会帮你吧!” 陈韫也笑了:“秦一隅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 羞辱的话他没能说完,南乙一脚猛地踹在他肚子上。他也不知道那天究竟哪里来的戾气,经年忍耐的情绪一瞬间反扑,完全丧失理智,下手一点分寸也没有了。 到最后,他骑在陈韫身上,一拳又一拳,血都溅在脸上,不害怕,反而隐隐有种期待。 这是他最接近杀死陈家人的时刻。 要不是后来迟之阳赶到,唤回了他的理智,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知道当时高中部的学生管你叫什么吗?”秦一隅说。 南乙摇头:“什么?” “新一代胡同战神。” “新一代?”南乙皱了皱眉。 “上一代是我。”秦一隅笑了。 于是南乙也笑了。两人杵在冷风里,周围没有任何人,只有墙上一堆丑得独特的小猫涂鸦陪着。 南乙却忽然觉得心口变得轻松很多,之前压在上面的石头,似乎被移开了。 回去的路上,秦一隅还是没开手电筒,两人在黑暗中摸索,距离变得很难掌握。南乙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垂着的手好几次擦过秦一隅的手背,又在晃荡中分开。 快走到大楼背后时,秦一隅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笑嘻嘻问:“你不喜欢热情的人,那我呢?” “你热情吗?”南乙笑了。他似乎已经从方才的自我解剖中全然抽身,看不出一点儿难过了,又变回那个有些冷酷的,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我还不热情?”秦一隅不能理解,干脆强硬地十指相扣了。 “你是拒绝我最多次的人。”南乙抬了抬眉,随口复述着秦一隅最初说过的话,“别来我家堵我了,再来报警。弹完你就可以走了,再也别出现……” 没等他说完,秦一隅松了握住的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别翻旧账啊,那时候我不还在犯浑嘛。” 又开始耍赖撒娇。 南乙垂眼看着这只手,是纹过花的手。 因此他只是轻轻地咬了一口,迫使他松开手。 “你又咬人!” “你不是喜欢被咬吗?” “我什么时候……”秦一隅反驳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梗在喉头,因为南乙伸出手,微屈的指关节蹭过他被咬过的下巴,又缓缓向下,沿着侧颈的线条,碰了碰锁骨的牙印。 那双浅色的瞳孔抬起来,盯住了愣在原地的秦一隅。 欲望好像比爱更容易抓住。 明明得到了答案,南乙却还是想故意问:“不喜欢吗?” “喜欢。” 南乙的手还在继续下移,最后,手掌竖直地贴上了秦一隅的胸口。片刻后,他笑了,维持着这个姿势靠近,语气很轻:“你好像真的有两颗心。” “什么?”秦一隅有些恍惚,只觉得浑身都发烫。 “跳得好快,我摸到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南乙便退了一步,接着收回了贴上他心口的手,插进口袋,转过身独自走得很快,回到CB大楼。 秦一隅慢半拍地赶上来,和他进了同个电梯。 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跳得更快了,电梯里的镜子反射着南乙的脸,就在他的身侧,靠得格外近。 他从没意识到自己的防线竟然这么低。 视线追着南乙那只手,向下移,他忽然发现,南乙的棒球帽还在他手里。 摄像头和机位无处不在,方才的暧昧他不得不中断,但秦一隅就是想说点什么,想将那抓不住摸不透的心绪留下来。 他脑中闪过什么,没仔细想就开了口。 “你刚刚那个动作,很像一个手印。” 南乙果然看了过来,嘴角还挂着薄薄的笑意:“手印?” 秦一隅复现了他方才伸手覆上他胸口的手势,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之间隔着距离和虚空。 南乙能看到他的掌纹。 “这个是佛教的一种手印,无畏印。”秦一隅的双眼被电梯里灯光照得很亮,很柔软。 他的脸甚至还有点红,南乙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没觉得突兀,秦一隅就是这样的人,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去了解,也会突然冒出来。虽然他很清楚,现在的秦一隅是在面对镜头打哑谜。亏他能想到这个。 “什么意思?” “就是,不要恐惧,不要怕。”秦一隅说。 南乙静了一秒,在电梯门打开的同时,忽然笑了。笑得低下了头,肩膀都在抖。 “是真的。”秦一隅强调。 渐渐地,南乙止住了笑,神色认真起来。 “嗯,知道了。” 他意识到,今晚漫长的交谈,竟然真的可以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手印来总结。秦一隅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告诉他。 [别害怕。] 原本双臂环胸的南乙,忽而也伸出一只手,贴上了秦一隅的掌心,但这相贴短到几乎是一个瞬间,很快便变成击掌。 然后他拽住了手腕,将秦一隅拉出电梯里。 “走吧。” 要是没有机位,南乙肯定会贴更久。秦一隅想。 离开电梯就是走廊,不长,没几步就能到宿舍。通常南乙都很沉默,可这次他竟然一反常态,继续和秦一隅说话,语气带笑:“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乍一听,这似乎是在评价刚刚秦一隅在电梯里莫名提及佛教手印的事。 秦一隅也觉得是这样,于是跟着南乙回到宿舍,还在心里骂自己:自以为很高明地对着镜头打哑谜,其实就是犯傻! 直到南乙径直走回了房间,没开灯,在秦一隅也进来后,他忽然回头关上了门,然后压低声音,脱口没说完的半句话。 “我确实不喜欢太热情的人。” 在没有镜头的地方,他卸下面具,重复说:“但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完了。秦一隅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胡诌会变成事实了。心跳得太快了,好像有两颗在较着劲,在比赛,撞着他的胸膛。 南乙靠近了,站在他眼前,说:“我去你家找你的时候,我说了什么,记得吗?” 秦一隅简直想穿回去掐死当初的自己。 “还要翻旧账啊。”他抓住了南乙的手臂,下意识就想逃避。 “真不记得了?”南乙偏了偏头,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情绪。 “别说了……” 秦一隅心想,他不会因为当初我叫他变态记仇吧。 “你再说我要扇自己巴掌了,你是不是想看啊?” 说着秦一隅还真抬起了手,可下一秒,南乙握住了那只手,放下来,靠近他耳边。气流裹着声音,轻得几乎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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