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面好笑又温馨,整个客厅仿佛被暖融融的光充盈着。 忽然间,一阵钢琴声传来,区别于音响里的盯鞋摇滚,断断续续,是手弹的。 所有人都朝着琴声望过去,是严霁。 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客厅角落的那架钢琴前,钢琴上还放着他喝了一半的红酒。 快要消逝的夕阳下,他穿着的米白色针织衫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他低垂着头,平时总是很齐整的头发此刻有些散乱,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略过,音符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伤感,压抑,情绪充沛。 “这是你现写的?”秦一隅端着酒,走过去,靠在琴旁细细听着。 “嗯,听到大家聊天,脑子里忽然有了一段旋律,弹一弹试试。” “继续。” 秦一隅也放下酒,坐到长的琴凳的另一边,手指放在琴键上,试着与他合奏。 这段可以做主歌了。南乙想。 他试着去想象贝斯的低频应该如何,很快,吉他和弦出现,是阿迅。 渐渐地,器乐越来越丰富,一群东倒西歪的酒蒙子把客厅变成另一个排练室,一个没有争吵的,与比赛无关的排练室。言语被音符替换,大家沉默下来,声音却更响亮,更亲密。 “我们这是在写歌吗?”迟之阳听着听着,忽然醒悟。 “是啊。”礼音笑了。 李归连忙道:“有没有人录一下,我怕酒醒之后全忘了!” “他们不是帮咱们录着呢吗?” “哈哈哈哈!” “我都忘了还录着……” 大家弹一会儿,又停下来喝酒聊天,断断续续写着歌,大约是因为主题与伤痛息息相关,需要喘一口气才能继续。在这种时候,他们不再是风格大相径庭的三支乐队,不再是需要考虑之后会不会输给其他人的竞争者,只是十个因为音乐凑到一起的好朋友。 绣眼和穗穗都喝醉了,彼此抱着歪在沙发上睡得香甜,礼音给她们盖了毛毯,然后看着李归发酒疯甩头发。 “你发质也太好了。” “连严霁的脖子都红了,我还以为你不会醉。” 严霁笑着说:“我会容易上脸,不太会醉。” 迟之阳凑过去问:“你醉过吗?醉了什么样儿啊?” 严霁只笑,不回答,掐了掐他的后脖子,“你猜。” 而一旁的秦一隅根本没有参与话题,他发现,南乙面前已经摆了整整齐齐十个空瓶,可他神色自若,脸色也依旧如常。 早知道你酒量这么好,上次就不帮你挡酒了。 在大家暂时聊天的时候,南乙起身,低声说自己去洗手间,然后朝卧室走去。 原本秦一隅是不想跟去的。 可音响里,男主唱用那种暧昧不清的嗓音,絮絮地唱着。 [Mind game, don't lose me.] 秦一隅忽然就被蛊惑了,他放下手里的酒瓶,站起来,酒精恰如其分地蒙蔽住一部分理智,怂恿着他穿过客厅的盈盈笑语,推开了卧室的门,走进去,再关上。 锁好门一转身,他正好和从洗手间出来的南乙迎面撞上。 晚上六点半,天色将暗未暗,房间没开灯,是深蓝色的。戴着眼罩的南乙只露出一只眼,昏暗的光线下,他变成一尊被嵌了单颗宝石的石像,不说话,也不动,只默默注视着秦一隅,看不出丝毫情绪。 秦一隅知道自己没醉,但他想装一装,于是借着酒精的名义靠近,停在南乙面前。 “你眼睛没事吧?”他伸出手,“我看看?” 指尖差一点触碰到眼罩,但很快,南乙便躲开了。 这一瞬间秦一隅仿佛忽然被什么击中,记忆飞速地回溯,昏沉的房间忽然变成白茫茫一片,是一个大雪天。 他帮过一个戴着眼罩的小孩儿,个子瘦小,头发遮住脸。 那张模糊的脸孔渐渐地与眼前的南乙重叠,再与那个幽灵般的身影重叠,三个人,记忆里的三片阴影。 秦一隅蹙起眉头,顿在原地,有些不敢想。 南乙走开了。他默不作声来到秦一隅床边,莫名其妙抓起那团乱七八糟的被子,抖了抖,认认真真地铺好。 秦一隅傻眼了,都来不及细想刚刚的事,跟过去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嫌我床乱啊?” 南乙没说话,抽出手,转身来到秦一隅的书桌边,把散了一桌的笔一一盖好盖子,放进笔筒,又合上那些书和笔记本,码得整整齐齐。 “你不跟我讲话,还替我收拾东西,到底什么意思?”秦一隅真的读不懂,走过去拉住南乙的手臂。 他很想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南乙又一次走掉了,这次他直奔秦一隅的衣柜,从里面拿出大黄鸭的毛绒拖鞋和全套大黄鸭的毛绒睡衣,团成一团,试图塞进书桌旁的垃圾桶里。 “哎你干嘛丢我东西啊!”秦一隅赶紧过去,救下自己新买的睡衣和拖鞋,扔到角落里,然后拉起有些固执的南乙。 南乙似乎并不想和他多说话,直愣愣起身,又想走。 “别想跑,看我。”秦一隅一只手拽住他手臂,另一只手掐住南乙的脸,逼迫他看向自己。 于是南乙真的看了过来。 秦一隅忽然意识到,倪迟那个死小孩儿说得一点儿没错,他的眼睛真的很像琥珀。浅色的,流光溢彩的,蜜糖一样的琥珀。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吗?好像也与平时有些不同,没那么锐利,反倒透着一种天真执着的懵懂。 南乙少有地直视了他的眼睛,定定地望了许久,空气忽然间变得粘稠,秦一隅真实地感觉到氧气的稀薄。 “你很少这样盯着我。”他开口时,意外发现自己的声音这么干哑。 南乙还是不说话。他在生气吗?因为那天没有商量就直接抱住了他。 就算这个人喜欢自己,也是要商量的对吗? “你……” 还没来得及开口,南乙忽然伸出食指,勾住了秦一隅高领毛衣的衣领。 往下,扯着往下,直到那一行字母露出来。 啪。他松开了,衣领弹回去。南乙抬眼,直勾勾盯住秦一隅。 隔着一扇房门,客厅里,还保持清醒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小乙喝了这么多……我估计他有点醉了。”迟之阳抱着膝盖,左右晃晃,像只不倒翁。 阿迅有些好奇:“可是,我看他一点都没上脸。” “他喝酒不上脸的。”迟之阳歪着头,“喝多少都不上脸,跟没事儿人似的,而且还和平时一样正常说话,我之前都发现不了。” “那他不就没喝醉吗?” 迟之阳拼命摇头,把自己都摇晕了,又伸手扶住脑袋。 “是看着没醉,但他会做很离谱的事儿。” “什么事?”严霁问。 迟之阳想着想着,忽然间笑了出来,“上次小乙在我家喝醉了,一句话也不说,忽然走了出去,我怕他出事儿,跟了过去,结果……” 他笑个不停,“你们猜怎么着,他居然跑去路边人行道上,把那些东倒西歪的共享单车一辆一辆重新摆好了,摆得整整齐齐,连间距都几乎一模一样。我去的时候,他都快摆完了,还小声碎碎念说:‘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 所有人都笑了。 迟之阳做出总结:“后来我才发现,他喝醉之后会做一些平时一直想做,但没有做的事儿。是不是特别逗?” 这些声音都混在音乐里,隔着门板,并没有传递到卧室。 秦一隅什么都没有听见。 砰砰,砰砰。 只有他们撞在一起的心跳,和愈发湿热、沉重的呼吸声。 南乙的皮肤上散发着一种香甜的气味,秦一隅分辨了很久,忽然发现那是樱桃的香味。他第一次好奇,樱桃味的啤酒尝起来会是怎样。 他的手腕明明雪白,握在掌心却烫得厉害,给秦一隅一种雪也会沸腾的错觉。隔着薄薄的皮肤,脉搏跳得那样重,一下,两下,好像他攥住的是一只鲜活的小鸟。 秦一隅的手指动了动,指尖一点点向上,钻进袖口边缘,蛇一样沿着小臂线条向上爬,爬过的痕迹都留下看不见的颤栗。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应过来时,黑色卫衣的袖子已经被推到臂弯,蜷成一团。 而南乙似乎也发现了,垂下眼,安静地盯着被抚摸过的手臂。 “对不起,我……” 客厅外,不知是谁误触了音响的音量键,那首歌被骤然放大,暧昧的唱腔连同过分缠绵的歌词穿透门板,糖浆般淋在两人身上。 [Sweet thing, I watch you Burn so fast, It scares me] “秦一隅……” 他看着南乙抬起头,望着他的双眼,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白的犬齿,红的舌尖,轻飘飘的字眼从里面缓缓淌出。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第49章 计数亲吻 南乙说完, 退了两步,从秦一隅双臂圈住的半个怀抱里逃脱,慢慢地、脚步沉着地走向了自己的衣柜, 从里面拿出一只黑色背包。 秦一隅认得出, 那是他上次回学校时带过来的。 这时候他才回过神, 心想原来南乙是真的有东西要给他看。 看什么呢?他也跟了过去。 前几日他不太敢靠近南乙,仿佛在那个拥抱之后, 保持距离成了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可现在一打破,秦一隅就完全没办法继续坚持了,半个房间的距离也嫌太远。 可当他靠近, 目光对上南乙从背包里用力抽出来的东西时, 却忽然愣在原地。 他现在真的怀疑自己其实是醉了, 要不然怎么会做梦。 他甚至笑出了声。啪的一声, 床边的台灯被打开了,暖黄色的光像蜂蜜水儿一样泼在南乙身上、手臂上,还有他手里攥着的那件旧外套。 校服外套。 脸上的笑很快顿住,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震惊、诧异、混乱、不可置信、自我怀疑……这些同一时间涌出,淹没了他。 仿佛被猛地塞进人山人海的livehouse,狂热、极端的, 如同亟待喷发的火山一样的情绪被塞入闭塞空间,而他站在台上, 是个初出茅庐、完全不懂如何演出的毛头小子,连手脚往哪里摆都不懂。他只知道眼前有好多好多人, 他们抬头, 每一张都是南乙的面孔。 每一个都是。 他曾在大雪天帮过的, 总跟在身后的, 躲在楼梯转角的, 在传说中闹鬼的自习室隔两排座位的,下雨天为他撑起一把红伞挡雨的,和他乐此不疲玩着猫鼠游戏的,消失了的,再也不见的…… 都是南乙。 原来真的是琥珀啊。 啪嗒—— 时光的树脂滴下来。少年时代的未解之谜,被封存在这双眼睛里,被掩埋,到这一刻才重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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