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他时常睡不着,而时间对他而言又极为宝贵,他需要很多很多时间做事。 久而久之,他习惯把自己当耗材一样使用,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尽可能多的事,否则就是浪费,就是虚度,他无法忍受。 没办法练琴,南乙靠在椅子背上,仰着头,凝视天花板的同时,试图在脑中构建出乐段。节奏、旋律、乐句,都漂浮在夜色里,渐渐聚拢。 然后,竟然变成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皱了眉,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一扭头,竟看见秦一隅下了床,走到洗手间门口。 他闷不吭声,于是南乙也不说话,盯着人看不太礼貌,他回过头,想打开电脑假装自己没睡是在做歌。 意料中开门的声音并未出现,等了一会儿,脚步声又起,趿着拖鞋拖拖拉拉的,越来越近,南乙心下怪异,终于忍不住回头,只见秦一隅竟坐到了他的床上。 在搞什么。 “你不睡了?” 秦一隅没回应,睁着眼,黑沉沉的一双眼,脸上没有神情,是木的,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好像魂儿被抽走了一半,留下的只能将将撑起这副壳,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更奇怪的是,他的双臂维持着一个姿势,好像捧着什么,抱着什么,然而却是一片虚空。怀中什么都没有。 “秦一隅。”南乙察觉到什么,轻声喊他名字。 依旧没有回音,秦一隅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仿佛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是幽灵。 他在梦游吗?南乙心里冒出这样一个离奇的念头。 之前不是没听说过,但真实目睹还是头一次,南乙甚至有些新奇,所以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下秦一隅动了,他低下头,一只手抬高了些,往上,斜向上,拇指和食指握住一小节虚空,微微转了转角度,仿佛在拧着什么。 南乙皱了皱眉,忽地一怔。 那个位置,是4弦弦纽。 下一秒,他放置在身前的右手,四指微微屈起,拇指拨了拨。 恍惚间,南乙仿佛真的听到那不存在的琴弦发出的声响。 他抬头,望向秦一隅。那双深渊般的眼也笔直望着他,交接的目光在这一秒凝成一根尖锐无比的针,于无声中扎到南乙身上。 他不觉得痛,只是好像哪里破了个洞,酸涩的汁液从里面流淌出来,酸得呛鼻。 清醒时的秦一隅满不在乎地、嬉笑着说自己再也弹不了琴了,废了,碰都不想碰,听到就想吐。 但他会梦游。 浸在梦里的他,本能地在给一把不存在的吉他调音,很认真,好像什么都没改变过。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南乙:还好卧室没有摄像头……(庆幸) 未来的秦一隅:还好卧室没有摄像头!(兴奋)
第23章 阴差阳错 说不出是哪里来的一股冲动, 南乙想要叫停。 眼前这一切,就好像硬生生把秦一隅身上那层壳扒了下来,血淋淋的, 里面藏着的东西露了出来。原来是一个受了伤的男孩儿。 南乙是唯一的观众。 偏偏他最不懂宽慰, 最怕坦诚相见, 所以不知所措。他不想看这些暴露在外的伤口,至少不想看得这么清楚。 眼前这个人好陌生, 不是那个会在全校大会上讲笑话、到处找地方睡觉还能考第一的秦一隅,也不是那个在音乐节上踩着音箱,勾一勾手指就有数不清的人上赶着爱他的秦一隅。 你是谁啊。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痛? 为什么我也觉得痛。 南乙从没想过, 原来自己有一天会害怕看到秦一隅弹吉他。 “喂。”他下意识地伸手, 握住他乱动的手腕, “秦一隅, 你醒一醒。” 无人回应。 连着喊了好几声,他甚至用力摇晃手臂,都没反应。秦一隅完完全全陷在梦游的状态, 出不来,像一脚踩进流沙里的人,越往外拉就陷得越深。 南乙伸出另一只手, 靠近他的脸,想试着扯一扯, 觉得痛了会不会就醒过来了。 可他没能来得及这么做,因为手被反握住了。 秦一隅放下了他的‘琴’, 那只旋转弦纽的手往上摸索, 虎口卡住了南乙的腕骨。 屋内的光线柔得像层水雾, 笼住指间的玉兰, 将它们浸润得鲜活。花缠绕手指, 手指缠绕手腕,一点点向上攀爬。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秦一隅指尖的茧,贴着皮肉摩挲,那是常年练琴按弦留下的,从血泡,到血痂,掉落,日复一日,新旧交叠,堆积成如今的触感,但这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因为这些努力而来的陈年旧茧,被“天才” 的光环掩盖了太久。 而此刻,粗粝的指腹摁着的是他的手腕,像按弦那样用力,陷进肉里。 短短一两秒,那股香气又一次涌来,将空气搅和得浓稠。 秦一隅偏着头,盯着他的手腕,在梦里他握着的是琴颈,盯着的是品,是琴弦。 所以他用力地摩挲着,这动作令南乙不适应,甚至有些迷茫。他感知到心跳的频率发生了异动。这感觉很熟悉,就回到第一次看秦一隅演出的时候,跳得很重,比音响里的底鼓还重。 柑橘的气味越来越浓,仿佛秦一隅攥住的是一颗新鲜的橘子,用力捏碎了,甜腻的汁水顺着手臂淌到南乙身上,黏住了他的呼吸。 有点痛。 南乙觉得怪异,明明他是最耐痛的人。好在这时候,秦一隅松开些许。 他的手向上滑动,轻柔地,带着那一树雪白莹洁的花朵掠过蓝色静脉,擦过大小鱼际,在掌心的纹路上停留。 这过程缓慢极了,慢到他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黏住上衣,浑身的毛孔甚至都战栗了几秒。这体验新奇而怪异,让他忍不住想,秦一隅到底要干什么?还会做什么。 下一秒,那双停在掌心的手动了动,手指微微分开,自然而然地滑入了南乙的指缝,轻轻扣住。 梦游的秦一隅,握住了清醒的南乙的手。 一个人,怎么会和自己的琴十指相扣的? 就在他冒出这荒诞念头的刹那,始终盯着“琴颈”的秦一隅扭过头,那双有些涣散的黑眼珠望住了他。 他在看他,却又看不见他,一切像一场潮湿的梦。 南乙皱了眉,却忽然发现他嘴唇在微微地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只是发不出声音。 偏偏他有一个聋掉的父亲,又将读唇语视作消遣的爱好,所以很轻易地读懂了秦一隅的梦呓。 他在说:“抓住你了。” 好怪。南乙下意识挣开。 他想抓住谁? 手腕已然被攥得泛红,掌根和指缝还留有余温。 秦一隅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就像被人下了催眠术。南乙平复了呼吸,试图让他回自己的床上好好睡觉,但很难下手,拽他他不走,扛起来更是费力,于是干脆把人放倒,摁进自己的被子里。 反正是第一晚,都是新的。 这时候他‘最讨厌和别人共用东西’的怪癖突然就失灵了,不仅让秦一隅用了,还替他盖好了被子,关掉了台灯,自己来到秦一隅躺过的那张墨蓝色的床上,说服自己早点睡,明天还要写歌排练。 可一合上眼,他几乎被柑橘味的海淹没。 头很晕,脑子不受控制地塞满了记忆的片段,飞快运转,唯一庆幸的是大部分都是好的回忆。 其中最清晰的是去云南的路上。过山隧道把世界分割成许多截忽明忽暗的格子,亮起时他看到漫山的绿,想象某一处可能藏着秦一隅的身影,暗下去他看见自己的面孔,一张被仇恨抹去表情的脸,瞳孔里映着隧道里向后飞驰的惨白灯光。 明暗交接,躺在床上的他,有某些瞬间感受到当初拼了命也要找到秦一隅的偏执,有时又尝到目标实现的不真实的餍足,起起伏伏中,他渐渐陷入睡眠。 天际泛白,光线蒙蒙地抚上眼睑,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床的一侧陷下去,体温很高的一个物体钻了进来,像有暖烘烘皮毛的大型动物。 于是南乙的梦迅速切换到阳光充沛的草原,有羚羊,还有狮子。他的脑子总是泡在一团黑雾里,鲜少会做这么明亮的梦。阳光太刺眼,梦中的他眯着眼,被草绊了一跤,撞进狮子的怀里。 很危险,很热。 当他处在喘不上气的边缘时,突然就惊醒了,猛地睁开眼,终于摆脱了那个阳光灿烂的梦境,胸膛剧烈起伏。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的窒息感并非来源于梦境,而是现实。 他正被一个人紧紧地搂在怀里,背贴着对方暖热的胸膛,腰间被手臂箍住。 而那只手上的纹身他再熟悉不过,清晰到即使不戴眼镜,也能看清每一朵花的姿态。 到底在搞什么? 南乙怀疑是自己也被传染了梦游的怪病,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试图挣脱出来,却听到对方含混的声音。 “别动……” 怎么可能不动? 他强硬的脱离态度还是彻底弄醒了秦一隅。 面面相觑之际,他竟然有些走神,好笑地想着,昨晚怎么都叫不醒,怎么现在一下子就醒了。 但秦一隅显然和昨晚判若两人。 南乙头一次见他眼睛睁这么大,觉得更好笑了。 他显然是思考了一下两人现在的姿势,视线从自己的手臂移到南乙腰上,又移回手臂,然后猛地松开,后退,差点从床上栽下去。 “你怎么会在我床上!”他眼疾手快扶住床头,险险稳住。 南乙皱起了眉,感觉哪里不太对,但仔细一想又没错。 这确实是秦一隅的床。 他捏了捏鼻梁,坐起来,难得地解释了一长串:“昨天晚上,你突然睁眼起床,坐到了我的床边,我试过让你回自己的床上睡,但是叫不醒你,想扶你起来,你不配合,所以我只能暂时换床睡,没想到早上一起来你就莫名其妙跑到我床上……” 秦一隅抱着被子打断:“这是我的床。” 南乙一时无语,可以想到昨晚秦一隅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好,改一下,是你莫名其妙跑到了我暂时睡的你的床上。就是这样。” 消化了半分钟后,秦一隅灵光一闪,抓住了重点:“不是,我怎么会大半夜突然坐在你床边?” 这要问你自己啊。 南乙面无表情道:“因为你梦游。” “哈!”秦一隅笑出了声,“梦游?” 你小子找理由都找这么离谱的吗?拍电视剧呢?怎么不说我被鬼上身了呢。 “我怎么不知道我梦游?” “别说你了,我以前也不知道。” 南乙生平第一次脱口而出。 秦一隅抓重点第一名,立刻问:“以前?什么以前?” 该死。南乙闭了闭眼,把话往回圆:“以前也没听说过你有这种怪癖,这么离谱的事,应该会有人爆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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