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很早就离了,各过各的,我被判给我爸,但是他新老婆不喜欢我,所以就把我扔给我爷爷带,我妈离了之后回老家了找了个男的,听说过得挺幸福的,生了一对龙凤胎。” 迟之阳一闭眼,眼前就是父母还没离婚时,家里鸡飞狗跳的场面,那时候的他明明很小,但记忆却格外深刻。 “也是奇怪,他俩,再算上我,家里就没一天安生日子。我妈产后抑郁,照顾不了我,还有一次差点儿就把我扔校门口了,那时候我也就六岁吧,还是小乙把我带回去了。” 南乙筷子停了一下,又继续吃饭。 他还记得那天,他和妈妈陪着迟之阳站在校门口等,最初乌泱泱的一大群人逐渐散去,只剩下他们仨,当时他就猜到,迟之阳的家长不会来了。 所以他牵起迟之阳的手。 [去我家吧,我爸买了飞行棋,一起玩。] “我爸天天喝酒,喝醉了俩人就吵架、打架,严重了还动刀子,给我吓得躲衣柜里不敢出来,离了反而好点,虽然我爷爷天天骂我,但起码不打人,他也老了,打不过我。” 说到这里,迟之阳竟然还笑了一下。 “以前我最烦回家,回哪个家啊,我都不知道,哪个家我都不想回。”迟之阳夹起一根肉丝,又放下,“刚刚听着你们弹,就突然想到放学回家那条路了。” 说完,他拿着筷子猛地指向对面的秦一隅和严霁。 “不准说好可怜你好惨好心疼之类的话,谁说我杀了谁!” 秦一隅一口气都叹了一半,愣是给憋了回去,做了个给自己的嘴拉拉链的动作,然后学着严霁的样子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阿门。 “所以你今天的鼓那么情绪化。” 严霁想起他倚在床边看蜡笔小新的样子,满眼都是羡慕,和他平时判若两人。 怪不得那么喜欢。 气氛一度走低,谁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还在写歌啊?写得怎么样了?还有三天就要live演出了,需要帮忙吗?” 迟之阳一回头,正好瞧见程澄的笑脸,心里恼火,抬头瞪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你!”程澄沉不住气,被一旁的Uka笑着拉住胳膊。 迟之阳直接把火连带着撒Uka身上:“赶紧带他去做个头发吧,发根都长出来了不得去补补啊,到时候上台一打光,不知道的还以为草莓布丁成了精跑出来唱歌了。” 其他三人都笑了出来,秦一隅饭都喷了出来。 “你有病吧!饭都喷我头发上了!” “等会儿,别动。”严霁忙着帮他摘头发上的米饭,都是白花花一片,难度颇高。 “你操心你自己的头发吧!”程澄深吸一口气,端着盘子跟个孔雀似的抬高了下巴,走之前还扔下一句,“祝你们成功!” 迟之阳气笑了:“还挺有礼貌。” “你不也是。”南乙嘴角勾着,笑了一声,“头一次见吵架互相关心对方发型的。” 迟之阳刚想反驳,发现严霁正在检查他的辫子,立刻拽回来,“喷不到这儿!” 秦一隅此时比了个举手提问的动作,一脸乖巧:“迟老师,请问你为什么要留小辫子?是为了耍酷吗?” “就不告诉你。” 这话撂下没多久,迟之阳就后悔了,因为秦一隅会无孔不入、见缝插针、随时随地问他,简直就是唐僧转世。 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一个人这么热衷于犯贱的。 “留这个是想打鼓的时候有东西可甩是吗?” “是因为你喜欢给别人留小辫子是吗?你喜欢钓鱼执法,我悟了!” “难不成是因为你有编辫子的癖好?你居然喜欢女装!” “你烦不烦啊!”迟之阳猛地起身,气得狠狠推了秦一隅一把,“好好写你的歌不行吗?” 谁知这人竟然直接装柔弱,没骨头似的往后倒,背对着都直愣愣倒到南乙怀里,跟装了GPS导航一样。 “他推我,他手劲儿真大。我可是伤员。”秦一隅扭头,冲南乙展示自己早八百年前受伤的黄金左手。 迟之阳气得牙痒痒:“我杀了你……” “他那是长生辫。” 南乙说完,把秦一隅扶正了。 不是,我都倒他身上了,还这么正经的。秦一隅琢磨着。 南乙继续道:“小时候老生病,天天跑医院,他奶奶给他留的,不让剪,听人说可以保他平安长大。” “从小留到现在,就这么长吗?”严霁比了比,现在他的头发只到后背。 “中途剪了一次,后来就没那么讲究了,剪头发的时候就会修。”南乙简略道。 “为什么?不是不让剪吗?”秦一隅追问。 迟之阳瞪了他一眼:“因为我奶奶死了。” 秦一隅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错了。” 迟之阳没说话,起身走了出去。 严霁也跟着一起出去,“我们去买点喝的。” 南乙点了下头,等排练室静下来,他才又轻声开口:“放心吧,他没生气。” 秦一隅盯着南乙,眨了眨眼睛。 他在安慰我。他好在意我的情绪。 “迟之阳总是装生气,是不好意思对大家说自己的过去,但他其实很喜欢被人关心。”南乙随意地拨着琴弦,替发小解释。 “看出来了。”秦一隅也是故意的,打从帮他刷墙那天起,他就知道迟之阳是个很容易把别人当朋友和队友的人。心很大,但脸皮薄,有心事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南乙低声道:“全家只有他奶奶疼他。小时候他爷爷揍他,也只有奶奶护着。不过刚上初中,奶奶就走了。他哭着剪了一直留着的辫子,把那一小截和他奶奶的骨灰一起埋了,就当是陪着她。” 秦一隅其实很怕听到别人说太沉重的往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给予回应,但更讨厌对方憋着,所以会用奇怪的方式让他们说出来,至少说出来会好受些。 但真的说出来了,难受的就变成了他。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问南乙。 南乙点头,“一直到我们搬家都在一块儿。” 一直在一起。 看到迟之阳本人,秦一隅就能想象到他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儿,可南乙却不是。 他有些想象不到幼年期的南乙。 也和现在一样,一副聪明样但就是不吭声?还是会活泼点儿,像普通小朋友一样。 他会和迟之阳一起,背着小书包,凑在玩具店门口的电玩机跟前看别人打游戏吗? 秦一隅发现自己对南乙的好奇心有点过于旺盛了。 大概是因为他太封闭,太无懈可击,哪怕是在其他人坦白家庭和成长经历的时候,他也不会泄露只言片语。 简直就像是个根本不需要被任何人了解、没有感情的怪物。 想到这里,秦一隅忽然灵光一闪。 “我突然想明白了。” 南乙不明所以,歪了下头:“什么?” 他滑着椅子靠近,停在南乙跟前,手臂抱着椅子背,仰着脸盯住他的眼睛。 “虽然我们排练没有很久,不过据我观察,你之前写bassline,创作动机都很技术流,是去人性化,去叙事化的,一切都是从器乐本身出发。上次你给我那首小样写的贝斯线,就明显有和吉他较劲的感觉,尽管你能听得出来那首demo在情感上的特殊含义。” 当他谈论音乐的时候,会变得很正经,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也放松下来,黑沉沉的、直勾勾盯着南乙。 “然后呢?”南乙也垂眼望着他,长的睫毛投在他眼下投射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但你这次写的bassline就很不一样,关于梦的这条。” “我第一遍听,就觉得有很强的叙事性,好像在写你经历的某件事,或者做过的某个梦,所以我也被带入到梦的叙事里,写出了旋律线,迟之阳也一样,他更夸张,完全被你带进去了,搞得自己委屈巴巴的。” 在漫不经心又一针见血地揭开本质后,他像个小孩一样笑了,求夸奖一样问:“是不是很有价值的一大发现?” 南乙只是佩服他对音乐的敏感度。 “有没有价值不清楚,不过你很厉害。” “那是,就差把你的灵感来源分析出来了。”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压根不承认自己梦游的事实。南乙心道。 两人正说着,严霁带着迟之阳回来了。 南乙不清楚严霁私底下和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劝的,只是发现迟之阳眼圈有些泛红,但状态很好,开心了不少,打鼓的时候也完全沉浸其中。 非常默契地,秦一隅和南乙一起看向严霁。 果然是非常会安慰人的人,不像我。两人同时在心里想。 “烦死了。”迟之阳手转着鼓棒,“刚刚路过瞄了一眼其他排练室,他们基本都在排整曲,都排好多遍了,听蓝色药丸说他们晚上就去C组的livehouse做第一次彩排了。操,我们居然还在写歌!别人饭都快吃完了我们还在种菜!” 严霁笑着说:“没事,我们也快了。” 这话不假。 有贝斯的叙事性打底,加上严霁给出的低保真音色,梦的氛围轻而易举被铺就,灵感的火花相互碰撞,一个人写出来一段,另一个人便可以立刻跟上,仿佛是合作了很多年的队友。 尽管他们总共认识不超过一周。 合着南乙的贝斯,秦一隅右手放在midi上,断续弹着一些不连贯的音,在脑中将他们整合起来,然后滑着椅子到南乙跟前,颇为顺手地拿了他的笔。 “哎,你自己没笔啊。”镲片咣一声响,迟之阳瞪他一眼,“小乙最不喜欢别人用他的东西。” 秦一隅哦了一声,伸手扒拉了一下南乙的琴弦,打断他:“帅哥,这笔我能用吗?” 南乙没吭声,顺手把本子也扔给了他。 秦一隅扭头,嘚瑟地冲迟之阳wink了一下,把他气得半死。 南乙有些走神,思考着今天晚上回去说不定就能搞定最后一次梦游实录,他要整理出来发给秦一隅,让他辩无可辩。 计划很美好,可惜总有意外,他们写歌写嗨了,谁都没回去睡觉,四个人一起在排练室熬了个大夜,直到接近第二天凌晨4点时,才陆陆续续补觉。 严霁和迟之阳睡在懒人沙发上,一个仰睡,一个侧蜷着。南乙有洁癖,不想睡地毯,于是套上连帽衫的帽子,趴在桌上——男高中生最典型的睡姿。 四人中最能熬的反倒变成了秦一隅,就在南乙决定补觉的时候,他还在奋笔疾书,不知道写的是曲子还是词,总之精神奕奕,仿佛进入了一种无我之境,很是兴奋。 看来今天是没办法陪他梦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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