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憬便笑着冲他摇摇头。 陈憬自离婚后,反而比以前随和许多,情绪很少有很大起伏,也很少向闫宥谈及过去。 偶尔闫宥在家里看到她和她那位律师朋友打电话,本来聊着很开心的话题,眼泪就下来了。她没作什么声响,也不愿意让他看见,闫宥就只好回避这种时候。 但今天陈憬看上去格外亢奋。 闫宥听他妈说工作上的事说了很久,问她:“妈,是有什么好事吗?” “对,有好事。”陈憬也放下筷子,但面容凝重了些,“公司给了外派的机会,福利待遇提高一级,回国后还能再升。” “那确实是好事啊。” 闫宥默了一瞬,和他妈碰杯,陈憬才终于笑出来,说他“人小鬼大”的。 “如果确定的话,可能六月份就走。” 陈憬给闫宥夹了一筷子菜,看他吃完,两人对坐着沉默。 “你愿意的话,Y国会有更好的学校,机会也更多……” “妈,”闫宥打断她,“我17岁了。就算你不在我身边,我住学校,在国内读,怎么也不会把自己饿死。” “别这么说,闫宥。”陈憬单手摁了摁额头,语气严厉了些,倒是很像她从前那样。 “妈只有你了,怎么也想多照顾着你,没有想强迫你什么。”她声音很低,让闫宥听着感觉有点难过,“只是你愿意和我去的话,我真的很开心。你在我身边,总比不在要好。” 闫宥愣了一下,抬头看她,看他妈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有些无助的神情。 留给闫宥考虑的时间不多。 但无论他怎么选择,陈憬都答应他至少到期末考试结束前都不再过问。 算上期中,这学期还剩三次大考,闫宥记挂着靳粒的数学复习进度,时间便过得十分紧俏,没有什么心思去想这件事。 等窗外的白蜡树叶子颜色变得逐渐浓郁,期中考试也结束了。 靳粒考得还算不错。闫宥盘算着,觉得以靳粒现在的进步幅度,到期末的表彰会时应该能够和他有一次合照的机会,这就很让人开心了。 每学年第二学期的期中后是固定的家长会时间。 往年这时候,闫宥基本都是看着别的同学往出走,自己留在座位上同班里其他家长一起,迎接同学们艳羡的目光。 他们觉得他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今年破天荒的,陈憬腾出了半天时间,让闫宥还很不习惯。 家长会流程很固定,今年闫宥不用留在教室里,也没有和其他同学一起去操场,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走廊踱步。 走到文科1班后门的时候,闫宥不经意向里面望了眼,看到靳平旁边蹲着的靳粒,小小的一个人,发旋圆溜溜的。 班里没有别的同学在了,显得靳粒在这里非常怪异,尤其是他并没有座位,像是多出来的一个。 靳粒背对着闫宥,闫宥只能看到皱着眉的靳平,眼神很严肃地翻着卷子。 靳粒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闫宥本来站在一个他注意不到的角落处,看见靳粒,没忍住上前拦住他。 他一句“怎么了”还没说出口,靳平已经过来打断他:“小闫啊,你们班这么快就开完会了?” 闫宥觉得他语气很虚伪,明明是笑着的,眼睛里却一点温度也没有。 没等他回答,靳粒率先回答他:“我们走吧,爸。” “不和你的小伙伴打招呼吗?”靳平没动,眼睛盯着闫宥,“怎么这么没礼貌了?” 靳粒终于看向闫宥,眼睛红通通的,嘴唇也抿得红通通的。闫宥想跟他说些什么,只打个招呼也好。话未出口,看他真的可怜的样子,被他爸注视着,闫宥就知道这不是他该说话的时候了。 场面不尴不尬,还好陈憬开完会来找闫宥,给了他一个喘息的机会。 大人们客套的环节很无聊。闫宥和靳粒站在一起,看他们聊些有的没的,偶尔眼神飘过来,不知道该干什么。 闫宥心里面揪着难受,克制不住看靳粒的表情。他看家长们聊在兴头上,将声音放得很轻,问靳粒:“是不高兴吗?” 靳粒愣了会,小幅度摇了摇头。闫宥看他垂着脑袋,嘴巴开合了两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这次考得很好,期末表彰的时候肯定能拿奖。”闫宥回过头,不再看他,自顾自地说,“尤其是数学,提高题都可以做出来很多了,相当聪明啊。” 有时候和靳粒说话时,闫宥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孩子,轻言细语地,怕吓到他。他习惯性地扭头观察靳粒,发现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高兴一些,鼻尖也开始泛红。 “校刊这几期的文章我都看了,写得太好了。”闫宥继续说着,语气有点急促,“我这辈子应该都写不出来这么好的……” “……别夸我了,闫宥。” 靳粒声音又小又缓,夹杂着明显的鼻音。闫宥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探过来,在他手背上划了两道,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大概是让他停下来的意思。 “晚上……晚上要吃饭吗?要不要庆祝一下,考得这么好的话。”闫宥有点语无伦次的。明明是自己说得减少接触,又上赶着去贴近他。 理智回神,闫宥感到懊恼,更痛恨自己一时的懈怠。闫宥想着他拒绝自己,又想着万一他答应了,还是得选一家好一点的餐厅,真正地好好庆祝一下。 但靳粒只说:“我晚上要和朋友们聚餐。” 他说罢很轻地瞥了眼闫宥,手规矩地背在身后,补充道:“是校刊的朋友们。” 陈憬和靳平聊了些工作上的事,都无关紧要的,闫宥就和靳粒分开,各自走远了。 闫宥兀自走神,直到陈憬有点重地捏了下他的肩膀:“要不要去和班主任聊聊?” “聊什么?”闫宥回过神。 陈憬带着他向办公室的方向走,说:“聊聊要不要出国学习?听听老师的建议吧。我最近在看学校,有很好很适合你的选择。” “妈,不是说可以到期末再做决定吗?”闫宥觉得头疼,停住脚步,不想和她继续这个话题。 “只是聊聊而已,没有让你现在做决定。”陈憬有些难过地看她。 她真的变了很多,闫宥想。从前陈憬大部分时候不会在他面前展露多余的情绪,为难也好,难过也好,她永远是游刃有余的。 闫宥不可避免地想到从前,发现自己还是更习惯她大杀四方的强硬样子。 “先不考虑这个问题好吗,妈。”闫宥嘴上这么说着,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因此退让。 陈憬很快向他道歉:“对不起,是妈太心急了。” 晚些时候,闫宥心里记挂着白天家长会的事,趁着陈憬忙事情溜出家门。 他想看一眼靳粒就好,不和他说话也行,只要确定他没事。 快走到靳粒家楼的时候,闫宥还有些懊恼,靳粒也许去了聚餐还没回来。但他一转到楼后面,就看到在长椅上孤零零坐着的靳粒。 靳粒一个人穿着单薄的睡衣,缩在长椅的最边上。他几乎要把自己蜷起来,手臂半抱着膝盖。 靳粒听到声音抬头去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拔腿就跑,脚上还只穿着拖鞋,踩在石板路上不太平稳,立刻就被闫宥拦截住。 “跑什么?”闫宥一手拦腰搂着他,一手握住靳粒的手腕。 “我没跑,你放我下来……” 闫宥松开力度,靳粒挣脱开他,又离他隔得远远的,脚尖朝向他,身子却歪到另一边去,别扭地好像在和他对峙。 “吃饭没?”时间有点早,闫宥自己还没吃,心里怀疑着他已经去过聚会的真实性。 但靳粒说:“我吃过了。” 两人沉默地站了会,闫宥反应过来把外套递给他,靳粒这时候不再犟了,飞快地穿好,系上拉链,没用闫宥催促他。 “有地方去吗?”闫宥忍不住操心。 靳粒慢腾腾地转过来,也没看他,说:“回家了。”说完半天,脚步也没动。 “要回家吗?” 靳粒抿着嘴,眼睛在地上不知道找着什么,闫宥于是放弃和他对峙了:“回我家吗?我妈在家,和你爸说一声吧。” “他们两个上下级,好对话。”闫宥又补充道,心里面想要离他再远一点,嘴上又说着循循善诱的话,自己也开始唾弃自己。 靳粒最后还是和闫宥回去了。 一路上,闫宥想问他的很多,靳粒一直紧紧地倚靠着车门,看向窗外,闫宥只好也同他一起沉默。 到家的时候,陈憬已经忙完坐在沙发上,看到靳粒的时候非常惊讶。 “小靳怎么来了?”陈憬给他倒了杯热水,看他喝完,又递给他一个很大的抱枕,靳粒便整个人贴在上面,取暖一样。 “妈,你给靳粒的爸爸打个电话吧,靳粒今晚不回去了。” 靳粒立即放下水杯,当着陈憬的面不好意思开口说什么,只用眼神询问闫宥。 “要回去吗?”闫宥轻声问他。 靳粒犹豫地向后退了一点,与沙发没了空隙,才去看陈憬,小声和她道歉,说着“打扰了”一类的话。 陈憬让闫宥安置好靳粒,就不再多问了。 靳粒穿着他从前的睡衣,还是有些宽松,身上有和他一样的香味,躺在另一床被子里,额头以下藏在里面。 闫宥洗完澡,上前去把他的被子拉下来,让靳粒的鼻子也能透气,看到他被闷得很红的脸蛋和眼睛。 他关灯,起身上床,很快地钻进自己的被子里,在翻身的时候不经意地问他:“要聊一聊吗?” 靳粒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松松地抓住闫宥被子的一个边,闫宥看他嘴巴微张,急促地喘了两下,终于说:“我爸,对我的成绩不满意。” 闫宥立即想反驳他,握着他的手很紧,才问他:“到底要多好才算好啊?” 靳粒愣了一下,房间里一片黑漆漆的,有一些微弱的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过来,让闫宥能看到他显得有些呆愣的眼神。 过了一会,靳粒说:“我也不知道。好像小时候他还不是这样的,他很爱带着我玩。越长大,到……到他知道我性取向不正常的时候,他就变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闫宥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说:“没有不正常。” “没有不正常吗?”靳粒没有回握住他的手,只小心翼翼地拽着闫宥的一根指头,摩挲了两下,又很快松开,重新将手放回被子里。 “只要你觉得没有不正常就行。” 靳粒用气声嘟囔了一句,因为房间里很安静,闫宥还是听得很清楚,他心里面因此乱糟糟的,好像脑海里能浮现出靳平骂他的样子,以及为什么对他这么苛刻的原因。 靳粒的性取向是不是正常的,如今看来,他是怎么觉得的一点都不重要,虽然靳粒真的很好满足,只要他一些很动听的话就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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