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哦,我放学就来,一定一定。”他伸出手指,“拉钩。” 拉完钩,又跟张逐翻来覆去确认之后,他才终于放下心,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离开了。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张逐才提脚往家走。 第二天,张逐按方孝忠平日回家的时间,提前一点来到废弃厂房。烧火的柴禾没了,想在人来之前,他再捡点。结果刚挤进铁门,就看见撅着屁股在院子里捡干柴的人。 方孝忠一张脸红扑扑的,喘着气,抱着一把干树枝,满脸喜气地朝他跑来:“你来啦。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我还担心你不来了。” “是你早了。” “是呀,今天我一放学就跑过来了。” 往常是为了躲田兴旺,他都磨蹭到学校没人再走。以前也试过最早走,但走得慢,好几次都被后面来的田兴旺追上。今天来这里是不同的路,他也不担心被人追上。 张逐又捡了些柴。先把柴从窗户塞进去,他自己翻进去,再伸手拉方孝忠。 方孝忠推开他的手:“我自己能进来。” 张逐这才看见,墙根下多了个胀鼓鼓的书包,说明方孝忠刚自己已经进来过了。 再回头时,他就看见方孝忠挂在窗沿上,跟飞不起来的七星瓢虫似的,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想把他那滚圆笨拙的身子给翻进来。 既然不要他帮忙,张逐就在一旁抱着胳膊,看他那小短腿蹬着墙面,一下又一下,泥灰簌簌往下落。最后憋红了脸,连滚带爬,才进来了。 方孝忠拍拍手上的灰,露了个尴尬的笑,走到墙根,把他那书包拖过来,从里面依次拿出橘子、苹果、奶糖和辣条。零食在砖头小桌上堆了一堆,他邀请张逐一起吃。说完他先迫不及待剥了个奶糖塞进嘴巴里。天知道装了一书包好吃的,从早晨忍到现在硬是一口没吃有多折磨人。 温暖的火苗又升起来,方孝忠咂着嘴里的甜蜜,和朋友一起烤着火,摇头晃脑,十分惬意。过了一会儿,他又提议:“你说奶糖烤了会不会更好吃?” 张逐耷着眼皮:“不会。” 话是这么说,他们还是一起烤了奶糖,烤了苹果和橘子。免得浪费,无论是烤糊的,还是被熏得一股烟臭味儿的,都被他们吃了下去。 吃完零食,方孝忠又从书包拿出奥特曼和怪兽,要和张逐一起玩。 见张逐没什么兴趣,他咬着牙齿,忍辱负重,眼光闪烁地请求道:“求求你和我玩吧,你当奥特曼,我当怪兽,你打我还不行么?” 两人趴在地上,方孝忠拿着怪兽,嘴里念念有词编故事,给他们的这场“战斗”进行了精彩的解说。中间怪兽一度赢过了奥特曼,但最终他还是本着正义公正的原则,让奥特曼战胜了怪兽。 这天的夜幕在奥特曼一次又一次胜利中拉下的帷幕。临别前,他在厂区大门和张逐进行第二天也要一起玩的约定,并央求他:“明天让我也做一次奥特曼吧。” 方孝忠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张逐一手拿着一个玩具,还站在原地。方孝忠说玩具先放在他这里,由他明天带来,因为自己明天要带其他玩具和零食,书包放不下。 张逐从来没有过任何玩具,他也不想要,也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的。但此时他握着两个塑料人,对第二天的见面产生了一点期待。
第37章 我讨厌你 废弃的厂房成了两人的秘密基地,整个冬天,他们都在这无人踏足的地方,点起火堆、分享零食,扮演奥特曼和怪兽,进行了一次又一次战斗。 这是张逐发现的地方,当他想安安静静一个人时,他就会来这里呆一阵。一开始将方孝忠带过来,他还有点后悔,以后再没有了能独处的角落。但和方孝忠相处下来,他并不讨厌,来到这里的频率反而更高。 方孝忠平时要上学,顶多只有放学后那一小会儿。他周末也并非都出得来,但一旦找到时机,他就一定会来。 方孝忠没来的时间张逐也并不会无聊,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度过的,他也有的是独自打发时间的方式。比如他会采些干茅草扎成扫帚,把那间屋子打扫干净;或者搬更多砖头进来,垒起砖墙,把屋子的一角变成堡垒;或者去别的房间搜寻废弃的窗帘布料,来铺在他的堡垒里桌凳上……待到方孝忠来时,他就会带来零食和玩具,让这方小小的天地,变成真正的乐园。 不管南方的冬天下多大的雪,一旦开了春,温度就会立马飙升。阳春三月,已经遍地都是绿草鲜花,太阳也热烘烘地,烤着人们将身上厚实的衣裳脱下。 脱掉那一身圆滚滚厚实衣服的方孝忠又露出他圆滚滚的肉胳膊,那饱满而柔软的触感,让张逐感到怪异,只捏过一次,他就再也不去碰了。 待到四五月,空气里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早晚还算凉爽,中午时分温度急剧上升,动辄就是一身热汗。 厂房的秘密堡垒里,方孝忠一边玩电动小车,一边撩起衣角抹汗水,但源源不断的汗水还是顺着眉峰浸入他的眼睛。他大叫一声,丢掉小车,跑去堡垒外面:“好热好热,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去把家里的电风扇拿来。”说完又想起个问题,“你说怎么才能把电扇拿出来,不被我奶发现?” “没有电。” “你是说没电再去偷,就不会被发现?” “这里没电,电扇用不了。” “哦。”方孝忠灵机一动,“要不我们还是出去玩吧,巷子里晒不到太阳,还有风,很凉快的。” 见张逐犹豫,他掏了掏裤兜,摸出一把角票,又补充道:“我请你吃冰棍。你也很热吧,衣服都汗湿了。” 张逐摇头:“会被人看见。” “不被我奶看见就行了。” “会有人告状。” 见他不愿意出去,方孝忠有点不开心:“有人告状也是我挨打,你又不会挨打,我才不怕。”他又央求、撒娇,“跟我出去嘛,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玩,一直在这个屋子里,你不腻吗?” “不腻。” 话是这么说,张逐还是带方孝忠走出了那间厂房。 方孝忠还以为他们要去巷子玩,张逐却带他走了反方向。眼看他们离日化厂街越来越远,多转几个弯后,熟悉的街景都没了。太阳在头顶暴晒,水泥路上蒸起腾腾热气,方孝忠更是汗如雨下。 他像一条快要被晒干的小鱼,有气无力地问:“我们去哪里啊?” 张逐没有回答,带着他继续往前。再一转弯,连水泥路都没有了,他们下到一条土路,两侧全是绿油油的麦田。 太阳炙烤下的麦子粗矮茁壮、绿得发黑,散发出青草苦涩的味道。麦穗上正啃食的蚱蜢,被路人惊动,纷纷蹬腿飞腾起来,吓了方孝忠一大跳。 “张逐,我们要去哪里呀?”他再次急切询问。 “去了就知道。” 还是没有得到答案,方孝忠心里不安,瞅了瞅他:“那你牵着我好不好?” 张逐斜睨了他一眼,不太乐意地伸出小拇指。 方孝忠明白他的意思,高兴地握上去。 两人牵着手又走了很一长段土路,直到路的尽头被悬崖截断,眼前是一处早年的采石坑形成的山坳。 方孝忠探头望下去,只见那山坳里绿树成荫、野花遍地,乱石间流水潺潺,最低处是一潭清澈泉水。山间的凉风顺着斜坡而上,一路吹到方孝忠脸上,掀起他被汗水打湿的发帘,给他眼里灌满惊喜。 “哇,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张逐懒得回答,他有那么多无所事事的时间,又无人管束,早就一个人探遍了这方圆好几里地。他走在前头:“下去吧。” 等他走了好几步,回头方孝忠还站在崖边,只顾望着下面。 “你还在上面,干什么?” 方孝忠望着那极陡峭的斜坡,有些腿软:“我害怕。” 张逐只好折回去:“没关系,不会摔,我走过很多次。”看他还是满脸恐惧,张逐不耐烦“啧”了声,把手伸了过去,“拉着我。” 方孝忠紧紧握住他的手,刚试探地伸出脚,就是被硬拉着往下走。走出没几步,他就摔了一跤,又被张逐扯起来,继续走。一路跌跌撞撞,终于下到谷底,又被一条横流的小溪拦住去路。 方孝忠看自己沾满泥的运动鞋,又看张逐脚上的凉拖鞋,再看那水很浅但自己绝无可能跨过去的小溪,再抬头看向张逐。连他自己都知道,那种要求太过分了,不敢提。 张逐也在小溪边站了一阵,蹲了下去:“上来。” “好。” “吸气,别拿肉肚子贴我。” “哦。”方孝忠吸起肚子憋住气,死死箍住张逐的脖子。 “松手,你抱太紧了。” 听张逐呼吸困难,他赶紧松手:“对不起。” 张逐驮着他穿过分叉的小溪,结伴踩过一堆乱石,又路过一丛鸢尾,才终于到达最低处的泉水旁。他们拉扯着爬上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山谷的凉风吹来,石头上光影绰约,山间鸟鸣啾啾,周围的野草鲜花摆头摇曳,世间恍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明天我叫奶奶做凉糕,我带凉糕过来野餐吧。”方孝忠倒在石头上,偏着头,期待地看着旁边和自已同样躺下的张逐。 他以为对方会支持他的决定,却没想张逐一口回绝:“明天不来。” “为什么啊?我喜欢这里。” “你太麻烦,很重,不想背你。” 一听这嫌弃的话,方孝忠气得坐了起来:“我请你吃那么多好吃的,还给你玩具玩,你,你还把我的小汽车玩坏了,我都没说什么。你背我一下又怎么了嘛?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张逐理直气壮:“我没找你要吃的,和小汽车。” “你……你……”方孝忠气得说不出话,嘴角已经撇了下去,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见他要哭,张逐已经感到烦躁,爬起来从大石头跳下去了。 方孝忠见张逐不仅不哄他,反而跑掉了,本来想憋回去的眼泪再也憋不回去,他抱着膝盖呜呜哭起来。 张逐跑到水潭对面,他早知道方孝忠是个爱哭鬼,但和他玩了这么久,他都没哭过,都快要把这茬给忘了。现在一种不可言说的烦躁充满胸膛,不知如何排解,于是跑得更远了些。 张逐在山坳里转转悠悠,踩踩小水塘,看看飞鸟,捡几根木棍,摘一把野花……直到方孝忠终于停止哭泣,他才回去,把一个草扎的花环放到对方脑袋上,皱眉说道:“不喜欢你哭,没事别哭。” 方孝忠转回头,哭红的眼睛和鼻子,取下头上的花环丢回给他,头也不回地从石头上爬下去,沿着来路往回走。 张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捡起花环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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