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绪同时向两个极端撕扯着陆瑞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和祁扬其实已经离婚了,他应该做的是放手、重还祁扬自由,而不是明明两个人做这件事都不舒服、还要藕断丝连、拖泥带水地拽着祁扬。 可心底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却越来越响,它叫嚣着陆瑞安死死压抑已久的、对他而言堪称罪大恶极的念头:反正下次见面就是拿离婚证了,就算会疼,就算以后祁扬不会再想见他,起码他还有最后一个拥有祁扬的夜晚不是吗? 此时的祁扬更是被惊住,几度无法确认这是自己听到的、从陆瑞安口中说出的话。他几乎从来没有奢望过陆瑞安会主动和他亲近。 在他的记忆里,陆瑞安永远是把自己恰到好处地放在一个相敬如宾的、兄长般的位置,哪怕两个人在婚后也会因为一些节日或者纪念日做夫夫间会做的事,可祁扬从来没有感到陆瑞安是心甘情愿的,也没有从这种事中获得过一星半点儿爱侣间水到渠成的欢愉。 陆瑞安的痛苦、忍耐、迁就都让他感到自己是无耻的、罪大恶极的暴徒,他陷入深深的无力与困顿。 可是今晚,从陆瑞安被他逼出那一句“不是”开始,似乎有什么开始悄然转变了,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从前的感觉错误。 祁扬在得到陆瑞安自暴自弃般的重复后心情极好地轻笑一声,好像那些本应该随着醒酒汤作用被代谢掉的酒精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点燃了每一寸流淌的血液。 两个人都意外地配合这场突如其来的荷尔蒙盛宴,陆瑞安甚至超脱自我克制地主动仰了仰脸,笨拙地碰上祁扬的唇角,被祁扬紧紧捧住脸固定住。 血液里横冲直撞的激动让祁扬想要像一头蛮不讲理的、只想打下自己所有物标记的狼那样对待陆瑞安,但他还是努力压制这样的心情,一口咬在陆瑞安的肩头——他甚至尝到了血的味道,可陆瑞安却连痛哼都没有。 陆瑞安不敢睁开眼看祁扬,他努力地克制住自己不得体的凌乱声息,直到五年来已经成为心中梗结的噩梦再次来临。 …… 实在是太疼了。 陆瑞安不理解,也很自恼,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就不能再努力克服一下、让祁扬的体验好一点? 祁扬没有坚持,浓重的呼吸中有着瓮声瓮气的沮丧:“陆瑞安,我不是在强迫你,不喜欢就不做,你能不能别这样?” 他比任何人都更明晰地感受到陆瑞安身体因为疼痛的颤抖,他心里发疼,但又为陆瑞安不作声而恼火。 陆瑞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他甚至没想起要掩藏自己的委屈不解。 他恓惶不安,害怕这最后一次的接触也会不欢而散,紧张地圈住了祁扬的脖子,语气同样低落:“……我没有不愿意。” 可他的迁就纵容让祁扬更困顿了。他忍不住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想起五年来每一次陆瑞安在此事上如出一辙的沉默不语和勉强妥协,第一次问了出来:“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出声?!就算痛也不和我说,不就是想敷衍我、好快点结束吗?!” 在过往的每一次“例行公事”里,祁扬不会这样问,只会默默退离或者是潦草结束,然后两个人各自去洗漱,在沉寂的黑夜里沉寂地各自占据大床的一侧,默契又气氛低沉地将这件事一笔带过。 ——就好像以他们的关系,本就只应该走这样的流程,没有谁应该倾注感情,也就没有谁能从中尝到真正的爱侣间才能体验的甜蜜滋味。 陆瑞安被祁扬问得愣了愣,他安静地发了会儿呆,不确定地小声问:“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如果我说了,不会让你扫兴吗?” 祁扬忽然明白了什么,紧追着问他:“为什么你只考虑我会不会扫兴?难道你不想和我做吗?” 两人同时坠入沉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彼此之间似乎在这件事上存在着共识未达成一致的误会。 陆瑞安茫然又不敢置信,他想:祁扬又不喜欢我,如果不是生理需求,为什么和我做这种事? 祁扬在电光火石间联想起从前种种,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陆瑞安的认知仍然存在相当大的偏差:陆瑞安对所有人都好,可陆瑞安并不是对所有事都毫无原则妥协迁就的人,如果陆瑞安真的一直心心念念着他哥、把他当他哥的寄托、只是像照顾学弟一样照顾他,会愿意做这么大的牺牲做这事、还考虑他是否会扫兴吗? ——好在他今晚得到了陆瑞安的答案。他虚张声势掩盖已久的不安终于能够落定,明确陆瑞安对自己并不是毫无感觉的。 发脾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个道理从小祁扬就被教育过无数次,他总是不以为然。 今天是他第一次深深自省到自己过去几年的困境中有一半是他自己造成的——他已经过分依赖用各种强势的手段来夺取他想要的东西,例如父母的关怀,例如朋友的牵挂,例如陆瑞安的在意。 只要他表露出一丝不悦,陆瑞安就会条件反射地哄他、尝试以各种低姿态来打消他的怒气,纵得他越来越离不开这种表达方式,成为了他不经思考的本能反应。 可是陆瑞安的低头和顺从并不代表他真正走进了陆瑞安的内心,他埋怨陆瑞安的消极应对、不甘陆瑞安一成不变的沉默纵容,然而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自己,他好像在这五年的相处中一步步把陆瑞安推得更远了。 ——如果,如果我能够平静下来、开诚布公地问陆瑞安,结果会不会有不同? ——不过,万一陆瑞安压根就不在意他,他的这些惴惴不安就会变成出糗的笑料,即便陆瑞安不提及,他也难以忍受自己陷入这种尴尬。 这些想法从婚后的第一次争执不欢而散开始就盘旋在祁扬脑中,但后者总是随着他过分的自尊心占据上风。所以他坚信不疑,如果陆瑞安真的在意他,就不会和别人一样需要他说才懂他想要什么;如果陆瑞安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就应该和他产生无声默契,而不是像外人一样需要他明确示意。 然而现在,总是处于上风的念头,显露出颓势。 他想起这五年来不欢而散的每一次,结束时陆瑞安的唇上总是要多一层因咬唇转移疼痛而落下的血痂,他实在太清楚这层血痂是怎么来的。他心疼陆瑞安难受,却也生气陆瑞安宁肯忍着也不愿开口和他说,就好像……就好像陆瑞安其实压根不愿意和自己有这样的亲密接触,每次都巴不得草草结束,或者没有就更好了。 这样的结果让祁扬难受又憋屈。他甚至在刚开始第一年的磨合尝试里会故意让陆瑞安疼,他告诉自己,哪怕陆瑞安一个字不说,只是哼几声都行,他都能找到一个话口和陆瑞安讨论要怎样做别的尝试。 结果让祁扬很沮丧,这更让他笃定了陆瑞安只是在委屈自己敷衍他,郁结沉于心底一直到今日。可他怎么也没想过,他意外从陆瑞安这里得到的答案,竟然是陆瑞安怕他觉得扫兴。 祁扬缓缓低下头,带着别扭歉意的吻像一片羽毛落在陆瑞安的额角,两人因为冷却的空气而分离的鼻尖又重新交换温度,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陆瑞安:“那……要再试试吗?” 祁扬努力让自己忽视如果被拒绝可能会带来的尴尬窘迫,笨拙地尝试着用平和的态度请求陆瑞安:“我想听你的声音,舒服不舒服都好,我就是想听你的声音……很好听。” 事已至此,陆瑞安已经抱着是最后一夜的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了,他不再“顾全大局”,不再试图去全方位体贴祁扬,不再压抑自己的委屈、自己的不甘和不见光日的贪图。 陆瑞安闭着眼,他听到自己的呼吸从喉间破裂,在轰然沉陷的尘埃里清清楚楚地生长出来:“要。” 祁扬抱起他回到主卧。 …… 黑暗成了眼睛的阻碍,却让心打开彼此相连的闸口。 陆瑞安倒吸凉气的“疼”从最初声如蚊呐的试探逐渐落成祁扬肩头欲迎还拒的咬痕。 …… 祁扬的嘴唇紧紧贴在陆瑞安脖颈的大动脉处,触碰着他此刻终于能拥有的跃动,他的每一声呓语都能得到回应。 夏季的风在空调屋的玻璃窗上氤氲开雾气,交融月色的夜露滴落花苞。 ——原来是可以不用痛的。 陆瑞安脑中一片空茫,没来由地划过这么个念头。 房间里的味道其实一点都不好闻,陆瑞安被祁扬紧紧拢在怀里,觉得此时此刻格外让他安心。他像经历一场淋漓尽致的长跑后浸泡在熨帖的温泉中,身上懒懒的,提不起一点力气,相贴的肌肤几乎要被彼此交叠的温度融化。 “疼吗?”祁扬的声音很低沉,有着细柔沙砾般的质感,此时染着明显的暧昧色调,烧得陆瑞安的耳廓发烫。 陆瑞安摇了摇头,又想起祁扬看不到他动作,于是一板一眼回答:“不疼。” 他一出口就被自己微哑的嗓音吓了一跳,本能地紧紧闭住嘴不说话了,担忧随着回笼的理智一起回到他的脑中——祁扬会怎么想? 祁扬没说话,抱他抱得更紧了,脸埋在他的颈窝在他颈侧磨了磨牙,声音发闷,懒散拉长的语调像是撒娇,喊着陆瑞安的名字,说了句什么。 陆瑞安觉得自己两颊连带身体的温度更烫了。 不过祁扬只是嘴上过瘾,如今的发展早就颠覆祁扬意料的程度。 他抱着陆瑞安亲亲咬咬,像只精力旺盛的大狗,陆瑞安总觉得明天一早起来身上会全是“小狗牙印”,但他一点也不反感喜。 两人去浴室洗澡也没开灯,默契地认为如果开灯、那么灯光就一定会成为打破两人此刻微妙氛围的罪魁祸首。 主卧的床单湿了大半,被子也不知被踢到了哪去,床上乱得实在是不能再睡,最终两人回到了客卧。 客卧的单人床太狭窄,两人胳膊碰着胳膊地平躺在一起就只留下四十厘米的剩余空间,不过无人在意此时客观条件的局限。分明两人都在空气降温后安安静静地各自贴着两边床侧,中间留出空隙,可谁也不知道是谁先翻动身体,又在翻动中胸膛贴背地拥在一起。 祁扬的呼吸逐渐趋于均匀平稳,抱在陆瑞安腰上的手一点不松,温热的呼吸喷在敏感的后颈,搅散了陆瑞安的睡意。耳畔只剩下祁扬的呼吸声和自己狂跳不止的呼吸声,陆瑞安一再警告自己别想太多,可惜效果不佳。 从前祁扬偶尔也会在半夜睡着睡着忽然来抱他,又或者是睡前两人各自睡在一侧、醒来时就是祁扬抱着他了。但那种抱都只是手臂虚虚圈着腰身,身体并不会像现在这样贴得密实,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裹巴裹巴揉怀里。 那时候陆瑞安苦涩地认为他是把自己当作了旁人,而这个旁人是陆瑞安与祁扬心照不宣不曾挑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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