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就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淋着雨静静地等。直到雨停了,何乐要起身回家了,他才敢出声。 抱着何乐一步步走出墓园。 林珩只觉得内心跟周遭的环境一样,一片悲凉。 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于何乐而言,也许只是一个载体。 一个装着何安影子的载体。 何乐是从不在林珩面前多言何安的,可再迟钝,林珩也总能知道的,何乐照顾他也好,无底线地迁就包容他也罢,何乐这些年来这么用心待他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在他六岁进孤儿院的那年,何乐同为六岁的弟弟何安没了。 因为他的出现,填补了何乐生命里何安的空缺。 可林珩也不甘心自己只是一个载体啊。 他跟着何乐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二十年!不管何乐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他好,何乐是那么的爱他,何乐这份爱里,难道就没有一丝丝是只对他的? 林珩总自私地想把这份爱变成他的专属,所以这些年里,在何乐为了他不惜付出所有的同时,他何尝不在全力以赴? 他想要让自己变强、变得更好,这样他就可以给何乐更好的未来。他不要一直像个弟弟一样被动地接受何乐对何安的弥补,他想改变自己跟何乐的关系,尤其是何乐的身边又多出来一个唐明,他更着急了。 林珩不介意成为何安的载体,但他不能只是一个载体。 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有爱的人。 他不能只是一个载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何乐跟别人走到一起。 可如今,他跟何乐却还是朝着他努力的方向,越行越远。 如果不是打电话给孙胜,他不知道何乐今晚没有出摊; 如果不是打电话给周炜,他不知道何乐去了趟周炜的公寓; 如果不是接到墓地值班大爷的电话,他不知道何乐来了墓地...... 原来,现在有关何乐的一切事情,他都不再是第一个知道了。 原来,只要在何安面前,他连一个载体都不如了。 心绪七零八落,林珩抱着何乐走到车边,他胸口的衣襟被人攥起:“把我放后座。” 欲开副驾驶门的动作停滞几秒,林珩还是沉默,他打开后座门,把人放进去。 可他刚放下何乐,何乐就抱着怀里的东西,迅速退到后座的另一边,像是躲避什么般,又像是极度厌烦找到这里打扰他们兄弟二人相聚的自己。 看着这一幕,林珩终于有点麻木了。 大概,他永远只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影子。 一路无言,车里全是风雨过后的土腥味。何乐闻着实在难受,降了些车窗。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和林珩说些话,比如: 江宁的接风宴什么时候结束的啊?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墓地的? 你怎么也不带把伞?身上全都湿透了,回家该感冒生病了.... 可话到嘴边,他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他如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还是靠林珩才能回家,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关心林珩? 现在需要被照顾的人是他自己,他怕说着说着,话题会变为—— 林珩不需要他照顾了。 林珩不需要他了。 回到家后,何乐照样拒绝了林珩的帮忙。 他把何安放进书房,胡乱在阳台上拽下毛巾衣服就钻进卫生间。 当然这个过程做起来并不像何乐希望的那样顺畅。 他的膝盖早不流血了,伤口上的红也被雨水冲刷掉变成发胀的白。看着没有红色的时候吓人,但疼还是实打实的,所以行走起来很艰难。 林珩几次伸手要帮忙,都被何乐推开。 他没有正眼看林珩的表情,但估计不太好,因为他听到了林珩极力忍耐的呼吸声。 身上的几处伤口在热水的浇洒下疼得人想哭。 何乐就在热水下模模糊糊地又哭了一场。 第二天。 何乐睁眼醒来,卧室里已是四方大亮。 飘窗遮光的窗帘没拉上,只拉了层纱帘,太阳光透过纱布照进卧室很明亮,好似昨晚的暴雨只是一场梦。 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已经是下午一点多,林珩早已去上班,何乐对着床上空着的另一边深叹口气。 他不知滋味地摇摇头,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因为林珩不在身边而感到放松。 何乐没有立即起身,关了空调,他继续在床上躺会儿醒觉。 昨晚又是淋雨又是摔跤,他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人是醒了,但脑袋还是混混沌沌的。 躺在床上,何乐看着空调渐渐关合上的出风口,吸了吸鼻子,还好,嗓子、鼻腔没有不适感,应该没感冒。他又尝试动了动手臂和脚,身上摔跤所导致的伤口也没有昨晚那么疼了。 何乐没有躺很久,大概三四分钟他又撑着床缓缓坐起身体。 昨晚准备的蔬菜没卖,还在厨房里,得及时处理掉,否则夏天容易招虫子。 他伸手欲掀开空调被下床,却见自己手腕、手肘被贴上了创可贴。 何乐一怔,继而一把掀开被褥,只见他伤口最厉害的膝盖和也被上了药,贴着白色的纱布。 这一刻,何乐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里碎了什么东西。 林珩是什么时候为他做了这些? 他睡得到底有多沉? 为什么会不知道? 被细心照顾的人并没有觉得感动,反而生出自我否定的无能情绪。 何乐快步走到卫生间,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逼自己冷静下来。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他不能和林珩调换角色。那样的话,他还有什么条件能留住林珩? 他得重新振作起来。 他得重新照顾起林珩才是。 几乎是被偏执所控制,何乐立马又冲进厨房,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打扫起屋子。
第48章 写字楼大厦。 “那这两天国内公司就交由你代为管理。”秦肄在文件上签下最后一个字,合上文件夹:“正好借此机会锻炼,试试站在公司的层面,去看看广告这个行业是如何运作的。” 林珩伸手接过文件,脸上表情淡淡的:“好的,秦董,劳您带我向宋总问好。” 秦肄合上钢笔,闻言有些诧异地看向林珩。他挑起一边的眉头揶揄道:“不错啊,都会说‘带我问好’这样的话了。看来前段时间带你到处跑还是有作用的,交际上进步不少。” 林珩笑笑,谦逊而不自满。 秦肄是真觉得孩子这段时间成熟稳重许多,以往只知道闷头跟电脑打交道,说话耿直不分场合的人,现在场面话说的一套一套的。 “哦,对了。”他拿着钢笔敲了敲桌面又说:“你现在暂时还配不了秘书,但如果忙不过来,我的秘书李鑫在国内任你差遣。她是公司老人了,跟了我多年,关于公司方面的事情你有不懂的,也可以多请教请教她。” “好的,谢谢秦董。” 从秦肄办公室出来,正好到了午休的时间。林珩经过电梯间,等电梯的同事们看到他问他带饭没。 以往同事们是从来不会问这个问题的,因为林珩的午饭都是从家带,但这段时间,帮他准备午饭的人没做饭。 林珩朝众人摆摆手。 坐回工位,他仰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 何乐这个时候起来了吗? 吃饭没? 昨晚也不知道有没有吃饭。 会不会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空着肚子? 林珩又想到早上被自己扔进垃圾桶的鸡丝粥。 一时间他更加烦躁了。 夏天温度高,什么东西不放冰箱都容易坏掉。昨晚他打包带回家的鸡丝粥,在餐桌上放一夜,自然是馊了。一碗鸡丝粥而已,馊掉了也没什么。 可林珩觉得他馊掉的,可能不止鸡丝粥。 “怎么不去吃饭啊珩哥。”江宁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林珩坐在工位上发呆。 午休时间大家吃饭的吃饭,溜达的溜达,办公室里没什么人。他径直走到林珩身后,把手上的水珠擦在林珩身上:“天热没胃口?” 这样的举止,不是同事间可以做的,而是关系比较亲密的人。 林珩有些不舒服身上衬衫被打湿,他抽张纸递给江宁:“怎么样,还能适应吗?” 周一工作多,早上带江宁在公司熟悉一圈后,林珩就忙着处理各种事,他还不知道江宁和新同事们相处的如何,能不能适应国内的工作氛围和环境。 “国内和美国那边的工作习惯差别还是挺大的。”林珩身体往椅子前端坐了坐。 想到昨晚饭局上,江绪平嘱托他多照顾照顾江宁,他得对得起这份叮嘱。 毕竟江绪平是他跟何乐都尊敬的长辈。 江宁接过纸擦擦手,上挑的眉眼尽是俏笑:“还行,大家都挺热情的。放心吧,咱们这行工作氛围不会差的啦。” 林珩点点头,他对江宁在和同事相处这块没什么不放心的。 江宁人活泼,自来熟,人际交往这块向来没有问题。否则当初他去美国进修,也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跟他聊得来。 “走吧,陪我下去吃点。”江宁丢完纸团又拉着林珩一起下去吃午饭。 考虑到江宁对写字楼附近不熟,林珩还是拿起手机陪着一起下去。 两人等电梯的时候江宁又问林珩:“珩哥,今晚能早点下班吗,我们去看看附近的公寓呗。” 江绪平晚上睡得早,他这两天倒时差都倒不过来。 林珩合上没有任何消息的手机,想了想说:“我下午就带你去吧,下午能看出屋子的采光情况。” 林珩现在手上不亲自带项目,工作基本上都是线上对接,而江宁刚进国内公司手上也没项目。广告公司工作时间弹性,下午两人不在公司也没关系。 电梯门开,江宁跟着林珩后面走进去:“珩哥你还懂这些呢?”他语气略微惊讶。 林珩按电梯按键的手一顿,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那也是一个夏天。太阳很毒,室外温度很高,人待在室内吹风扇都能满头大汗,何乐却坚持要带他出门看房子。他不乐意,就跟何乐抱怨:为什么非要下午看房子,为什么不能等太阳下去了再出来看。 那时才二十岁出头的何乐笑盈盈的,递给他一瓶冰水,又拿纸巾擦掉他一脑门的汗滴说:“下午才能看出来房子采光好不好呀,别不高兴了,待会结束了给你买三色杯。” ...... 再次亲手将何安放回昏暗狭小的洞穴里,何乐比昨天雨夜里那会要已经平静许多。 何安的墓修缮完工后,他又让人把他父母的墓也检查了一遍。 确定都没问题,林珩提着两条烟,找到墓园的值班室。他想实际感谢一下昨晚热心肠的值班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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