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弃了那个少年,但他的躯壳不肯背离他的灵魂,他无法在推开了那人之后,再去与另一个相拥。 于他而言,爱情每一次的破土萌芽都足以铭心,夭折了,那片它深深扎根过的土壤便也跟着死了,无论几个春来落下种子,都再也长不出另外一株了。 他看似无谓自苦,这样的束缚不过是自我感动,但旁人不知,这反倒是他能最轻松过这一生的方式。 但贺繁的回答只是淡淡的一句:“可能没那么需要。” 江代出双目灼灼,坐起身刚要说什么,一张口唇间却溢出股血来。 贺繁看到了,紧张地从床上撑起身问:“你怎么了?” 江代出尝到血腥味,伸手一抹,抹了一手背。 刚才乔遇那一拳没伤到他什么要害,但把他腮帮子上的肉磕到牙上豁了个口子。 “嘴里面破了,没事儿。”江代出不太在意地说,“我去冲一下。” 说着翻身下床去了洗手间。 他关上门,拉开水龙头,用手捧水漱口,吐出来的全是粉色血水。 但他一点感觉不到疼,所有外在的知觉似乎都被屏蔽掉了,脑里此刻只有贺繁的那些话在盘旋着。 贺繁说没有与别人发生过关系,不论男女。 他江代出依然是唯一的一个。 在贺繁那里,即便他永远不可能登上爱人的位置,但多多少少,总是占了点特别的吧。 心里像是熬煮着一锅糖浆,到了沸点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滚烫而粘稠。 引人上前又不敢触碰。 江代出撑着洗手台特别神经质地笑出来了。 笑着笑着,像是后知后觉感受到口腔里的疼痛,眼泪也跟着顺出几滴。 裤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江代出胡乱抹干眼前的模糊,拿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不想接,按了。如果是跟公司业务有关的要紧事,不会周日大早上打他的私人手机。 他对着镜子看向里面的自己,头发乱糟支棱,面颊红起一块,下巴上还滴着水。 这副失尽体面的狼狈样让他感到悲从中来。 江代出啊江代出,你就这点出息,人家又没说是为了你,你就在这巴巴地高兴上了。伤疤没好就忘了疼,你未免太好哄了。 他这些年装模作样的潇洒伪装之下,心底是从未真正拨云见日,晒干过的潮湿,就像贴身穿了一件湿衣服,行静坐卧始终与皮肉筋骨的冷意共存。 你这就忘了当初人家是怎么煞费苦心甩得你,忘了那种喘口气心都痛到窒息的滋味了? 你对得起你自己吗? 别做梦了,人家取次花丛回不回顾,你必然都不是那巫山的云。 更不会忽然就转了性儿,许你个天长地久的往后将来。 龙头下的水还在哗哗地流,江代出撩起一捧洗了把脸,而后关掉,对着镜子整理表情。 出来的时候,贺繁正神色担忧地等在门口。 透过阴天里蒙昧的熹光看去,贺繁的脸色依然苍白,尤其微启的嘴唇,淡到几乎没有血色,该是和昨晚一样的干燥微凉。 “你要走吗?” 贺繁看到江代出没有回卧室的意思,而是拿起椅背上的大衣搭上手肘。 江代出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有工作上的事找你吗?”贺繁在外面听到他手机响过,“有的话交给我去吧,你到现在还没睡觉。” “不是工作。”江代出说。 贺繁一下明白,心虚虚地一沉。 本来大好周末,江代出也没必要跟自己虚耗在这。 他身边是不缺人的。 江代出看贺繁眸光忽闪,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故意不想解释,只是说:“你回去接着睡,我帮你续房,药在床头记得按时吃,饭就叫room service帮你送。” 说完就转身要走。 贺繁叫住他:“不用了,我回去了。” 江代出回过头微微蹙眉,“不行,你病都没好,路上再着凉怎么办。” “我这么大个人了,这点小病不会怎么样。” 见贺繁找到昨晚被自己剥下来随手丢到沙发背后的外套,要走的态度坚决,江代出脚步停住了。 而贺繁看出要是自己不肯留下休息,江代出便不能放心离开,也有些迟疑。他了解江代出,知道他自小看着粗枝大叶,其实最仁厚善良。 “算了,我留下吧。” “算了,我不走了。” 两人同时改了口,而后都在这出乎意料的微妙气氛里静了一秒,讶异地对视。 接着江代出避开对视,大衣一扔,慵懒地扯松衬衫领口,径自朝卧室走去,“都别走了,接着睡,我是真困了。” 说着脱了鞋躺上床的一侧。 贺繁默了一会儿,同样没再说什么,走过去在另一边躺下了。
第120章 江代出一觉睡到中午,睡得格外踏实。 只是醒来时身边已然空荡,贺繁不知何时走了,在床头留了张字条,说把剩下那盒感冒药拿走了,谢谢他一晚的照顾。 江代出读着那张字条,顺便把压字条的那杯水喝了,又仰面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去冲个凉。 出了卧室,发现贺繁走前把外面简单收拾过,他一眼就看见那束火红的玫瑰,贺繁给它换了水,摆在桌子的正中央。 这束花并不是在他计划中买的。 那会儿他正处于极度悲愤的情绪中,还喝了酒,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被酒精和情绪推着走,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 只是恨极又怕极,恨贺繁不要他了却和别的男人牵扯,怕他让贺繁在同事面前丢了脸,贺繁不会再见他,不会再接他的电话,又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除了份工作,他能抓住贺繁的唯一绳索只有一个乔遇,因此他才要来乔遇的电话,乱说一通胡话,想着乔遇一定会去告诉贺繁,贺繁一定会为了乔遇来找他。 于是他叫客房的人送来酒,又觉得缺了点什么,就亲自出去买来了这束花。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他浑浑噩噩,甚至不知见了贺繁要说什么,能做什么,潜意识里却始终记得,他还欠十九岁的贺繁一束玫瑰花。 火红火红的那种。 像年少炽热奉上的真心那样红,像美梦破碎流下的鲜血那样红。 江代出拨弄着那些被细心照料后光泽饱满的花瓣出神好一会儿,转身去了浴室。 他把穿了一天一夜的衬衫脱下来,下意识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他不用古龙水,除了自己的洗衣液跟汗味,好像真的闻到一点属于另个人的气息。 其实贺繁身上的气味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有了那种混着柠檬和花香的洗衣皂味,他应该是换了一种香味更淡的洗衣剂在洗衣服。 有时他站在自己面前汇报工作,有时与自己同乘一部电梯,有时就坐在他的副驾,可他身上的气味都时常淡到闻不见。 偶然间一丝半缕飘过,抓不住也留不住,更让人束手心焦。 江代出拿着那件衣服,在上面又闻了闻,而后冲着凉给自己来了一发。 那感觉无关风月,只是为他经年的爱怨憎,伤离别,要一个出口。 贺繁是临近中午回的家,客厅里很安静,他以为房东Jessica不在,把阳台窗子开了条缝给屋里换气,打算去煮一碗清淡的面当午饭。 正洗着青菜,Jessica主卧的门打开了,厨房是开放式的,贺繁抬头跟她打了个照面。 “在煮饭吗?冰箱里有我刚买的鲜虾云吞,你要不要煮一点吃?”Jessica站在房门口说。 “不用了,谢谢。”贺繁抿唇摇头,态度是对人一贯的礼貌中带着些许疏离。 锅里的水烧开了,贺繁把面下进去,转头注意到Jessica还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察觉她应该是有话想说。 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即使没有互动,难免不经意会有互相影响到的地方。对方是异性,要自己有什么让她觉得不舒服了,是倾向于她和自己讲出来的。 贺繁在水龙头下冲了手,用抹布擦干绕出厨房,眼神温和地问:“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Jessica眼神飘忽两下,低头咬了咬嘴唇。 贺繁见她一个小姑娘抓着门把欲言又止半天,主动拉过餐桌旁的椅子坐下,将身为年长男性的姿态放低。 “没关系,有事你直说就行。” Jessica的表情明显是为难,踟蹰着迈前两步,声音小到快要听不清,“那个......我租了个房间出去,我爸妈不知道这事......” 光是这两句,不用往下听贺繁也大概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下个月我表妹要来温哥华,我妈说她学校正好离我家不远,要她来和我一起住。他们要是知道我把房间租给一个男的,肯定能把我腿打折......” Jessica一脸歉疚地看着贺繁,和他打商量道:“不好意思啊Alex,你能不能这个月底前搬走啊,我把这个月整月的房租都退你!” 贺繁吃完面,收拾好厨房就回房间打开电脑,刷江山一代论坛租房版块的广告贴。 看到一个离现在住这地方不远的房源,准备打去问一下,手机拿起正好响了,来电人是几个小时前他才见过的人。 点了接听,江代出的声音带着些微冷硬传了过来:“喂,你在哪?走了怎么没和我说一声?” 贺繁猜他应该是刚刚睡醒,回答道:“我不知道你手机静音没,给你留了张字条。” “哦,没看到。”江代出应了句,又问:“你在哪?” 贺繁:“在家。” “那你电脑在边上吧,帮我开个邮件,把附件里的压缩文件解压发我私人邮箱。” 江代出跟着说了串发件人的名字。 这种工作上的小事,贺繁不会多问原因,立刻点开他的助理邮箱,按江代出说的照做。 总共花了不到五分钟,两人电话就一直通着。贺繁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桌上,能隐约听见话筒里传来江代出的呼吸声。 “好了。”贺繁点击发送,拿起手机说:“还有其他的吗?” “下周的schedule你排好了吗?”江代出问。 “排好了,要发你吗?” 下一周的工作安排贺繁都会在周五前都弄好了才下班。 “我临时要去的那个商会晚宴加进去了吗?” “加进去了。” “OK,不用发我。”江代出说,“你明早打印出来直接放我桌上。以后每周的schedule都打一份纸质的给我。” 贺繁知道江代出一直习惯用平板看日程。 也知道江代出只是想确认,在发生了前两天那次“事故”后,自己还会不会留在江山一代。 “好,知道了。”贺繁说。 他会的。 旁人的侧目,他可以不去在乎,反正他早已习惯过游离于人群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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