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敏刚一嗓子把两个要往树林子里钻的男生喊回来,转头见江代出弯着个身子边走边往地上看,像在搜找什么,贺繁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低着头。 她纳闷儿地走到跟前,就听江代出嘴里念念有词:“奇怪了,丢哪去了?” “你俩找什么呢?” 江代出一脸惶急地抬头,“张老师,我钥匙丢了。” 幸好不是值钱东西,张丽敏不由也朝地上看了两眼,“什么样的钥匙?” 钥匙不像别的,拿了揣自己兜里没用,这会儿没听说谁捡到,估计是掉在哪了还没被人发现。 江代出拿手比划了一下,“就一个铁圈,上面挂了七把钥匙。” “七把?”张丽敏不理解。 “嗐,我家用钥匙的地方多,前门一个,后门一个,柜门一个,我爸我妈自行车锁各一个,我爸办公室门一个,还有贺繁大提琴盒上的一个,全在上面。” 张丽敏:“你出门带那么多钥匙干嘛?” 江代出挠头讪讪道:“没以为能丢啊。” 一丢丢七把,张丽敏光听都跟着闹心,“确定带出来了吗?是不是落家了?” 江代出:“带出来了,早上是我锁的门,用完就放校服兜里,坐车的时候我还摸着了。” 张丽敏想了想,“会不会你爬山时候掉台阶上了?” 江代出闻言瞪大了眼,“啊有可能!” 他神色懊恼,伴着一脸乞求地问张丽敏:“张老师,我能回原路找找吗?那上面有两把钥匙没备用的,找不着就只能撬锁了。” 张丽敏听他这样说,也没法不答应,“那你快去,再二十分钟就要集合回去了。” “能让贺繁跟我一块儿找吗?我怕我一个人找得慢。” 张丽敏自己还有一堆皮猴子要看着,脱不开身帮他,见贺繁也是一脸的焦急,嘱咐了句:“行,那你俩小心别摔着,快去快回啊。” “好的张老师,那我们去了。” 说完江代出就拉着贺繁朝来时的方向跑去,穿过一众聊天打闹的同学和没注意到他们的校领导,准备原路下山。 贺繁心里紧张,下意识想回头瞄一眼张丽敏在没在看他们,脖子刚要转就感觉手腕被轻轻捏了一把。 江代出镇定地压着声说:“别回头,趁她没发现赶紧跑。”
第45章 在做一些贺繁不擅长的事情上,他跟江代出就像是身体和大脑的关系,江代出怎么指挥,他就怎么行动。 但毕竟像这样撒谎骗老师还是头一回,贺繁心里难免不踏实,犹豫着问江代出:“我们真不回来了吗?” 满脑子都是山脚早市那碗热乎馄饨的江代出心意已决,“不回了,时间不够,光路上来回都不止二十分钟,别说吃了。” 他承诺过贺繁要带他吃锦阳第一好吃的馄饨,之前一直没机会来南山,这次到都到了,要是味儿都不闻一下就回去,他晚上绝对要懊悔的睡不着觉。 馄饨其实贺繁并不是非得吃,但就是知道江代出会睡不着,才同意了跟他冒这次险。找钥匙的理由是江代出临时编的,还安排好了人配合支援,叫李诚一会儿集合时告诉张丽敏,说他想起钥匙掉在学校操场了,他跟贺繁自己坐车回去捡。 贺繁方才紧张得完全不敢和张丽敏对视,只能低着头没出声,幸而江代出装得够像才蒙混过关。 南山这八百级台阶爬上去要累死个人,扶着栏杆下山却不费劲,加上两人脚步匆促,几分钟就下到山底。 江代出正给贺繁指着早市的方向,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道询问的男声,“小同学,你们是来扫墓的吧?怎么自己下山了?” 江代出有特会记人长相的本事,一看便认出是与他们来时坐的大巴车同行的另外一辆车的司机,应该是看他们穿的校服所以叫住了他们。 这司机大叔胖胖的一脸老实相,手里拿着个烟盒,大概是在车里等他们等乏了出来抽烟遛弯儿。 被他一叫,贺繁慌张地顿住脚步,江代出眼珠子一转,淡定地朝他走了过去。 “司机叔叔好!我们是六年三班的,有事得先回学校,已经跟班主任打过招呼了。” 司机师傅不是子弟小学的人,安全和纪律都不归他管,就是见有孩子单独活动不放心,随口问一嘴。见江代出答得有条有理,便没多想,只叮嘱了句:“路上注意安全啊。” 江代出心里松了口气,礼貌三连:“知道了叔叔,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说完转身拉起贺繁接着往前走,凑到他耳边小声宽慰:“别怕,有我呢。” 贺繁手心都已经冒了汗,他不像江代出那么乐观,心里清楚这事的后果必是“凶多吉少”。可当他看到江代出那一脸随心难驯的不安分时,心里某根琴弦也像是被轻轻拨了拨。 与其说是不愿扫江代出的兴,要陪他一起“刀山油锅”,不如说是自己也蠢蠢欲动,想试着做一回江代出。 “我没怕。”贺繁说。 他不是逞强,是江代出让他“别怕”,他好像真就不怕了。 凭着记忆,江代出领贺繁沿着山下小路往人多的地方走,随着人声逐渐喧哗走到一处小集市,虽没大门也没招牌,却正是江代出惦记了许久的南山早市。 贺繁四下而望,新奇又兴奋,目光从两侧摊位琳琅满目的手工制品上一一扫过,又被摊贩的吆喝声吸引着去看他们叫卖着的泛着泥土和草木香的农产品。 再往前走,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集尾都是一个个卖小吃的推车或摊位,油炸糕,豆腐脑,包子卤肉凉菜各样俱全,不过江代出在找香味飘得最远,热气冒得最旺的那一个。 果不其然被他找到了,手一指冲贺繁大喊:“馄饨在那!” 两人跑过去,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小老头正在利索地包馄饨。他黝黑干枯的两只手一边拿皮一边铲馅儿,左抬右抹再一捏便成一个馄炖,速度快的让人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包的。 摊边围站着两三个抻头注目的大妈,手上拎着买菜的布兜,看着不像要买馄饨,倒是像要把老头的动作看清,学走这包馄饨的技艺。 老头儿却浑不在意,包完手里的馄饨皮,拿汤勺朝汤锅里搅了几下,把煮好的馄饨给等着的客人盛出来打包好,又扔下去一些继续煮。 江代出的馋虫早就被勾起来,等那几位客人走了,凑到摊前叫了声爷爷好。 老头见是两个孩子来,苍老风霜的脸上露出慈蔼的笑,“今天不上学啊?” 他说的是当地周边一种土话,只有老一辈人还保有那种口音,贺繁听不大懂,江代出勉强能。 “学校组织活动来南山,爷爷。”江代出简言答之,眯眼笑着比了个“二”的手势,“我要两碗馄饨,一碗不放葱花和香菜,一碗多放点。” 正巧馄饨摊上唯一一张折叠桌上的客人吃完走了,老头收了江代出递来的零钱,忙指着那边道:“去坐,快去坐。” 像怕那座位让其他人抢了先。 没几分钟,两碗热腾腾的馄炖便出了锅,大汤勺一翻掀起白雾与香气,引得路过的人都要朝这边看一眼,再吞一吞口水。 薄而晶莹的馄饨皮包裹着细滑又有嚼劲的肉馅儿,一口咬下去,江代出“锦阳第一好吃馄饨”的评价得到了贺繁的点头认可,两人又一致加评它为“全世界最好吃的馄饨”。 可能因为爬了山的缘故,连一向胃口平平的贺繁也跟着涨了食欲,两人吃完馄饨,把零花钱凑在一块儿,留出等下回家的坐车钱,又买了两个油炸糕和一根最便宜的冰棍儿,贺繁吃了半个油炸糕觉得饱了,剩下一半给了江代出,江代出三口吃了一个半。 冰棍儿是橘子味的,他俩把它掰成了两半,一人拿着木棍吃,一人拿着包装袋吃。香精和色素伪装成果汁的味道和颜色,却写着“橘汁冰棒”,纯粹骗小孩儿的。 但两个人一起分享着,只觉得冰凉凉甜丝丝,骗得了江代出,骗得了贺繁,骗得了如春日般鲜活盎然,纯真又叛逆的童年。 而另一边的班级集合自然不会见到他俩的身影。 当张丽敏听李诚代为转达了二人去向后,才反应过来江代出这熊孩子是拐着贺繁跑到不知哪里玩了,可此时她就是再气再急,也已经鞭长莫及追不着人了。
第46章 两人在南山吃也吃饱了,逛也逛够了,算算时间,再耽搁就要赶不上中午放学前的集合点名,这才准备离开到最近通车的地方坐车回去。 方才爬台阶时贺繁因为过度气喘有些轻微咳嗽,吃东西时也忍不住咳了两下,以为很快就能好,结果人一静下来反倒逐渐咳得止不住了。 “你怎么了?爬山爬急了?” 江代出见贺繁弓着身子咳个不停,赶忙到他身后帮他顺背,可貌似没有什么帮助。 贺繁用手掩着嘴,说不出话来,一抬头江代出见他把眼泪都咳出来了。 “馄饨吃咸了还是冰棍太凉了啊?你要不要紧?”江代出手还在贺繁背上捋着,脑袋却左右四顾,想找个卖水的摊子。 贺繁摇摇头,意思是他没事儿,至于咳嗽是因为爬山太累,馄饨太咸还是冰棍太凉就不清楚了。他身体自小这样,好像各方面的抵御力都很薄弱,也许是因为江代出说的原因,也许只是对尘土花木一类的过敏都说不定。 江代出瞧见山门旁边有个报刊亭,目光一亮转过头来说:“你在这等我,我去给你买瓶水。” “我们只够坐车的钱了。”贺繁难受得轻轻呼气,以为江代出忘了他俩把身上钱花光了,叫住他提醒。 江代出没忘,他们身上仅剩的那几张毛票就揣在他裤兜里,可是贺繁现在需要喝水,如果换作自己,倒可以随便找处自来水管将就将就,但让贺繁喝怕他会拉肚子。 “你等我,你不喝水不行。”江代出衡量了轻重,还是坚持买水,离开前不忘宽贺繁的心:“你放心,我绝对能让我们俩坐上车。” 贺繁没等说什么,他就跑了。 不一会儿江代出拎着瓶水去而复返,贺繁喝了之后咳嗽缓解了许多,眼看着时间不早,两人便离开南山往前走了一会儿,到了个有车坐的地方。 锦阳市区面积不大,人口也不多,因此当地公交车没有设定时间班次,只安排在几条固定路线上由早到晚通车,票价统一都是一块钱。但过江的线路只有一条,两人等了许久才等来一辆。 江代出在车离着还挺远的时候就举胳膊挥手,照惯例司机看到就会停下载客,所以锦阳的公交车还有个形象的土名叫“招手停”。 贺繁想不到他今天不仅头一次骗老师,还要头一次坐“霸王车”,跟在江代出身后忐忑得要命,车刚停到跟前他就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江代出的袖子,微蹙的眉头在说:这样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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