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繁:“不会。” 市区一路顺行,但才一上高速前方路段就出了严重事故,三条车道只剩一条通行,拥堵得相当厉害。 齐仰山见外面车流寸步难进,转头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不要紧,不带你我回家也走这条路。”贺繁实话道。 不远处有交警举着指示牌指挥交通,车流往前挪了十几米,又被迫停住。静滞之间,贺繁忽听齐仰山问他:“你有听乔遇讲过我们的事吧?” 贺繁坦言:“是听过一点。” 齐仰山低眼苦笑,不清楚贺繁知道多少,但无论乔遇是怎么跟人描述自己的,他都不冤枉。 他的确伤透了乔遇,用言语,用行为,用最不留情面的方式亲手毁了那段感情,无可抵赖。 有时他会想,若当时那个相亲对象不介意他有过同性感情经历,会不会他已经迫于压力结了婚,成为别人名义上的丈夫,和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名义上的父亲。 他不知道。 面对当时因为失去女儿精神受到重创,又得知儿子跟男人在一起时彻底崩溃而一心寻死的母亲,他没有选择。 可他也没有一刻原谅过自己。 那个乔遇为了看他风尘仆仆飞回国,却得知他要与别人奉子成婚时不可置信的伤心眼神,成了锁住他喉骨的一道刑具,这两年多来,呼吸和脉搏支撑着躯壳,却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不怕你笑,我想重新追他。” 贺繁听齐仰山又道。 这大概任谁都看得出来,但他们的分开是原则问题,贺繁没有泼他冷水,也没为他鼓气,只问了他个相对实际的问题:“你会在这边长住?” 齐仰山:“有这打算,我旅游签证十年。” 反正他已孑然一身,无牵无累,就算是当黑户也想来到乔遇身边。不能是关系意义上的,至少也是物理意义上的。 贺繁听了只略点头,没予置评。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那么伤过他,他不会原谅我。”齐仰山语气平静地说,“我不求他原谅,只要有个机会能看见他,为他做点什么就行。” 曾经的自己身上担子太重,麻木地疲于奔命,习惯了独来独往,宁愿感情世界一片荒芜,也没打算拖累任何人。 以至在与乔遇开始的最初,他因不配得和不确定感而回避抗拒,一次一次用冷漠回应乔遇的热烈,用不在意来掩饰他无法给出未来的不安。 是那个本来众星捧月的小傻子忍受了从没受过的委屈,步步后退,不断妥协,苦心孤诣地维持着他们的关系。 他欠乔遇的太多了。 他想要一样一样的补偿回来。尽管他的小傻子已经不傻了。 无权定义齐仰山的行为对错与否,贺繁依然没有置言,但也不由跟着去想,若那些被伤害过的人已经向前走了,还能否甘愿回头? 那些落笔成局的选择题,真的可以重写吗? 虽说站在乔遇的立场,是希望齐仰山能够安静退场,不再打扰,但心里却隐隐有那么一点,是祝他得偿所愿的。 这些话只是一时有感而出,齐仰山并没抱着让贺繁为自己说话目的,也没想借着相识,让身为乔遇朋友的贺繁为难。 朝窗外依旧长龙一般的车流看了眼,主动转开了话题,“都说国外人少,但我看加拿大这车也挺多的。” 贺繁:“温哥华是这样,但有的城市好一些。” 齐仰山一直偷偷关注着乔遇国外的社交账号,这才能通过他参加的比赛找到录影场地,再找到他,也知道他刚来温哥华不久。贺繁既然知道自己和他那一段,想必不是刚刚才交的朋友,便问道:“你原来也在别的城市?” 贺繁说了个地方,就是他跟乔遇当过室友的东部小城。 齐仰山知道那里,面露些许意外,因为乔遇只在那短暂念了半年书就转学去了多伦多,如果他跟贺繁是在那里认识的,算来贺繁来加拿大的时间比自己回滨江认识乔遇晚不了多久。 知道他想到什么,贺繁主动解开他的疑惑,“你离开那家酒吧之后没多长时间,大概一两个月,我的签证就下来了。” 齐仰山:“工作签?” 贺繁:“留学签。” “哦,你在酒吧那时候也在上学吧,好像每天晚上来的时候我都看你挺累的。” 有好几次自己来上班,都在后台的休息室看见贺繁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我当时在赚学费,酒吧是我每天打的第三份工。”贺繁轻描淡写地说。 贺繁开着辆不起眼到甚至寒酸的车,但本人身上是没有一点穷酸气的,不过他这样一说,齐仰山就明白出国留学对他来说是件有点吃力的事。 对于一个普通家境的人来说,想要做成一件事有多难,齐仰山是知道的,贺繁能为一个目标忍受辛苦的那份毅力让他佩服。 “替你高兴,你办到了。”齐仰山说。 贺繁闻言只笑笑。 前方事故现场终于处理妥当,拥堵的车流开始逐渐提速前行,不一会儿便恢复正常。 贺繁捎了齐仰山回去,到家时已经半夜。 江代出的房门还是他走时大敞四开的状态,人还没回来。 贺繁打眼瞥到他床头柜上放着的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是自己昨天不小心撞掉的那盒安全套。其他东西都被他归置了回去,只有这个搁在面上,看来是准备拿去用的。 别开眼,贺繁径直回了自己房间,脱衣服,拿东西,洗完澡便躺上床关了灯。 窗外如素皎月,错落繁星,都隔绝在厚实的遮光帘外,室内暗得彻底,最宜安眠。贺繁的心绪却像被燃着的一捻细弱的灯芯,随着兀自涌来的回忆轻颤。 齐仰山是个有分寸的人,路上没与他过多谈及乔遇,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起以前在酒吧时的一些事。有些他已经记不清了,有的还有印象。 但记忆好像会随人当时的心境固定住色彩,贺繁回想他独自走过的那七年,全都是灰蒙蒙的。 最初与江代出断联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在剧烈到窒息的心痛中醒来,痛到无法承受再睡去,再醒来,直至他的心像被整个剜走一样空荡麻木。 他连眼泪都没有了,似乎也快没了体温,活得就如沙漠里一簇尘土,天穹下一缕云烟。无人在意他的来去,连他自己也不,随着长风细流浮沉辗转,飘到哪儿算哪儿,几时散了也就散了。 直到有一天他梦到了年美红,坐在他床前无声看着他落泪。 他以为她是来带自己走的,他差一点就悬浮在空中,可是她一惊,先一步消失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感觉一顆心慢慢落回腔膛,依然是痛,但是痛得鲜活。 这一生里,真心待他的人不多,他不能已经对不起江代出,再对不起年美红。 无论如何,这个坚强善良的女人爱护他多年,他一个男人,不说顶天立地,也不能随便糟践她给的这条命。 那日起他便不再准许自己消沉,振作起来找一个又一个的兼职,奔波于一处又一处的地方。 其实江致远给的那一百万在还清了所有钱后还剩很大一笔,但他的心思却一直是要将那部分用掉的补上。 他终日忙碌,学历受限便多是去干一些廉价的体力活。能力允许,不违背良知的情况下便不挑工作,忙得没法停下,也不想停下。 偶然一次他看到了尼采说过的一句话:只要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可以忍受任何生活。 很符合他的心迹。 他要他爱的人过得好。 就这样撑了三年,他有了些钱便来了加拿大,接着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转眼又是四年。 不说活得用心,但至少算是努力。 跟着他修完学分,拿到学位,也连本带息存够了当初拿江致远的钱,他想做的,该做的,一步步都完成了。重遇江代出后的每一刻,他都无比庆幸,他没有放弃过,所有的坚持与坚守都以他不敢奢想的方式给了他报偿。 只是骤然陷入回忆,像粗粝的指尖剐蹭将合未合的伤处,生出让人难眠的刺痛。 贺繁在床上辗转许久,疲累的身体已对抗至力竭,还是没法入睡,便起身出了房间,打开餐厅和厨房中间的一盏壁灯。 江代出不抽烟,住进来以后,发现他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也不喝酒。但他家里酒却不少,多是别人送的,无论贵不贵重都不怎么在意地一股脑塞到橱柜里。 贺繁找出一瓶比较常见的,不太值钱的伏特加,打开倒了一杯。也没有兑什么饮料,直接灌了半杯下去。 这酒烈性,口感不算好,辛辣苦涩几乎没有回甘。贺繁蹙眉忍过那股强烈的烧灼感,便静静坐着,像等待药物起效那样等待精神被麻痹的解脱。 可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接连两杯下去,都有点被这浓重的酒精味刺激得犯恶心了,他还是没有放松下来。 夜色浓得像不见底的深潭,江代出结束应酬仆仆归家,推门时只以为灯没关,进来却意外看到贺繁正静静伏在餐桌上,肩膀随着呼吸平缓起伏。 瞥到桌上立着的那瓶伏特加,江代出眉头蹙了下,放轻脚步走到跟前,见贺繁手上还虚握着一只玻璃杯,额头抵在手臂上,颧骨透着酒意醺染泛起的红。 看瓶里少掉的那些酒,江代出便知贺繁是喝醉后睡着了。
第129章 贺繁醉酒时就是这样,不会发酒疯胡言胡闹,只会一个人安静地睡觉。 好在空调是定温的,这个时间客厅温度适中,贺繁穿着长衣长裤的家居服应该不会冷。 江代出猜想他大概是想睡睡不着,才一个人坐在这喝酒的,犹豫着是叫醒他回房睡,还是干脆把人挪进去。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贺繁微微偏过头,睁开眼,薄薄的眼睑遮了一点瞳仁,迷朦地对着眼前的人。 江代出以为他醒了,开口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喝上酒了?” 贺繁的目光稍一聚就又合上眼,不动也不作声。 原来还醉着。 上一次见贺繁喝醉,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实在难有机会看到他这样意识不清,不在控制的样子,江代出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倒不想他很快醒酒,不想他回房间去,不想他变回总是冷淡自持一副公事公办态度,温和好脾气,却带着疏离感的贺繁了。 这样多好。 就这样全身软绵绵地睡在他的客厅里,多像他的人。 江代出默了默,拉过张椅子在贺繁边上坐下了。 起初盯着他醉意迷离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跟着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酒气,有些晕乎乎的,就学他的姿势面朝着他也趴在胳膊上。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贺繁的外表跟以前没有多大变化,但即便睡着眉头也不舒展,同过去一样沉静的气质里像是又添许多心事,再多一点便要成忧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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