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是以一己之力单打独斗,以绝佳且一流的眼光在这里成功发迹,甚至很多都是从零起步,很少有正经的产业能有着雄厚的资金。 但凡事总有例外。 例如,晏家。 “晏家”最开始,这个称呼并非是指某一个家族,而是以晏家、徐家、沈家为首的几个家族,在乱世风云里组成的一个利益集团统称。其中,曾以徐家势力最为老牌强大,但同时晏家实力也最为邪气诡谲,也因此晏家深受徐家太爷忌惮,被其卖了个好、提名称晏,由此开始了晏家在香港鼎鼎大名的传奇之路。毋庸置疑的一点是,无论他们后来彼此之间如何心怀鬼胎、同床异梦,但最初时,他们的目的的确只有一个,那就是力求在乱世之中能尚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小人物尚且知道求生,何况他们这些受伤的老虎? 只是时光流转,人心难测,是非不辩黑白。身为晏家利益集团的高层家族之一的沈家,突然被指有卖国通敌之嫌,又从沈家运送的货中查出“证据”,连带整个集团上下都被问责实乃有头有脸没心肝。 消息一经传出,引起轩然大波,又被有心人散布种种不利于沈家的恶毒传言,先一步诋毁了其名声。不少受到煽动的爱国人士被蒙蔽了双眼,秘密组织了一场当街枪杀,以至于护送他们往返大陆的沈家人员反应不及,随行的继承人更是为了保护一个无辜受难的路人当场身亡。 而树大招风的徐家,它那只手遮天的权势不仅没有为利益集团带来生机,反而还因此被这股力量反噬,连带着晏家也被卷入这一场内乱,自顾不暇。 等他们在内忧外患中终于能腾出手时,却惊愕地发现、曾经能在利益集团中为首的沈家已经被毁,以一种不可思议同时也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衰败,零落凋散竟然因此没落。 一代利益集团,也就此终结了曾经的辉煌,逐渐分裂,改朝换代。 晏家也就是那个时候,从称呼上正式由几个家族组成的利益集团转为了单指某一个家族。 是新王而立,也是尊敬。 沈家之祸、一场内乱,利益集团上下皆背腹受敌。徐家因背景而雪上加霜,大伤筋骨,低调甚久方才缓回生息,晏家却能以一己之力尚且自保,在数年后携巨资杀入香港市场,以恐怖的资金流动能力和产业发展登顶成王,甚至真正意义上由同徐家平起平坐,变为独霸一头成为家族制企业领头羊。 这样的蜕变,叫人不能不啧啧称奇,敬为雄狮。 相比之下,如今颇有日暮西山之势,还疑似与其决裂的徐家,就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唏嘘。 踩在二月尾巴的香港,此时还不算太冷,徐秩行穿着件单薄的衬衣就能在徐宅的园子里不顾冷热。他从外边走进周老爷子的院子,沉默着绕着鹅卵石铺的路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什么都不说就又从小路走出去了,没一会儿又从外边进来,仿佛周而复始一般开始绕着鹅卵石路来来回回地走。 站在院子里的佣人们看他几次来去匆匆、进进出出的样子,脸上都露出一种十分疑惑但是我不说的神色,连蹲在盆栽边拿着剪刀修剪枝叶的工匠都被迷惑地一时忘了动作。 只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年轻的长头发女人从距离他很远的地方走出来,一只耳朵坠着个金闪闪的流苏圈,随着她婀娜曼妙的身姿发出轻轻的响声。 “秩少爷。”她说,“老先生就在里面,请你进去坐坐。” 被呼唤的男人转过头,停住了看起来有几分神经质的脚步,灰色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半天,像是在疑惑,像是在思索。最后他轻轻皱了皱眉,这才说好,然后跟着她的手势走进了屋子。 老人的屋子很亮。他弄了一个被擦得干干净净的落地窗,旁边放着几把椅子,和桌子。周老爷子就坐在那边,从这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徐秩行刚刚那有几分魔怔的举动。 “坐下吧。”徐老爷子开口了,他的嗓子有些沉,有些沙,像滚着石子的路:“说吧,又有什么事?” 徐秩行规规矩矩地坐下,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他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看过去,和周老爷子对视,两三秒后才似反应过来,有些慢慢地说:“哦……没,没什么事。” 徐老爷子看着他这副模样,见他在这样的天气里还穿着单薄的衬衣,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知道徐秩行不冷才这样穿。只是哪怕如此,他也觉得心里有几分难受。 “又画到瓶颈啦?”老人问。 徐秩行轻轻嗯了一声。 “云谰没在你身边?”老人又问。 这回他的反应就有些鲜活多了,一张脸皱着成了一团,明明是一个看起来有几分严肃的男人,做出这样孩子气的样子来却没什么突兀。 “我不喜欢他。”徐秩行回答,“他不让我喝水。” 徐老爷子点点头,心知大概又是把人给赶走了,还是那个理由。 他也没说什么,反正到时候等他正常了又会把人带回来,只是看了看徐秩行明显被照顾得很好的样子说:“秩行,你身体不好,冷水能不喝就不喝。” 男人皱眉,一时之间没说话,但没过一会儿竟然有点生了闷气的样子。 老人拄着拐,也沉默着。他侧过头透过玻璃看着楼下几个正在工作的佣人和工匠,有些话不知怎么说。 因为他知道,每到这个时候的徐秩行,往往会很固执,他不认同的事无论是谁,怎么跟他说都没用。 “秩行。”徐老爷子点了点拐杖,动静很轻:“下次不舒服,直接找我,或者找云谰。不要再像今天这样,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你的病。” 老人的脸很平静,语气里带着安抚意味,像是哄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孩。 “哦。”徐秩行有点茫然,但还是慢吞吞地应了。 老人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没指望他现在能明白,但还是语气轻柔地夸赞:“乖。” 几年前,坐在徐家执行人位置上的次子徐秩行突然患上一种心理疾病,具体表现为会在受刺激之下出现短暂的刻板行为和记忆缺失。开始时发病时间较短,频率也很低,能刺激他的东西也很少。 但后来却不知什么原因,徐秩行发病的时间越来越长,频率也越来越高,已经到了影响正常生活的地步,他周围的任何东西都有可能会刺激他,连心智和身体对环境的感官都会在发病时受到影响,哪怕在医生介入下也无济于事。 同时,徐秩行本人也在数次发病之下,在一个清醒过来的早晨向徐老爷子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假死。 徐秩行很清楚。他这样的病,无论能不能治好、在完全治愈之前,在普通家庭也就罢了,无性命之忧,但在徐家这样的家族,却是迟早有一天会倒大霉的。 他必须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做好打算。 徐老爷子风里来雨里去数十载,他心里清楚次子的考虑是对的,只是到底有十多年的养育之情,让老爷子有了犹豫。 结果就是这么一犹豫,险些就让徐秩行在一次发病中没了性命:家里的表亲得了消息,买凶杀人企图伪装成意外身亡。 这让知道了的徐老爷子急火攻心,怒不可遏。和平时代以来,第一次叫人动手沾了血,并且将那位表亲的势力连根拔出,一点也没留。 但也同时,直接叫老人在徐秩行假死这件事上放了手。他同大陆那边秘密联系了贵人,做了交易、给徐秩行的身份改头换面,以求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治愈的次子能够被保一生的平安顺遂。 而在这交易之中,同晏家试探,假装反目,搅乱局势,只不过是其中一环。 徐老爷子在心里长叹一声,抓着拐杖的手都不由得有几分用力,干瘪的皮肤几根青筋清晰可见。 他想起去年那场和晏冷淡的见面。不过只是几个机锋下来,那个聪明的孩子就已经觉察到自己的目的,不用他在私下里递出任何消息,就能将这整场戏撑着演到现在,让他一度在心中感到惊叹。 可随后,就是心中无端涌上的悲凉。 徐家的次子,曾经的徐秩行,原本也是一个这样的妙人。眼神灵动,能力出众,在众多比他年长的老狐狸之间都能干干净净周旋或抽身,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被难以治愈的病魔缠身的痴儿,衣食住行都得靠人贴身照顾。 老人知道,徐秩行其实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他很爱惜自己的羽毛,非常臭美,不论何时何地他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任何人、任何事,不允许有任何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可是这样骄傲,坚持的一个人,却得了这样的病。徐老爷子时间越长,就愈发有一种难言的苦涩滋味。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对他说,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你的病,你下次不要再这样。 因为他想保护他的自尊。 刚刚那个领着徐秩行进来的长发女人靠近了。 她的脚步很轻,轻的就像一只猫,欣长的身体婀娜着,女人的耳坠轻轻响动。 她将手中刚做好的一碟点心放在桌子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是在一个抬头里,向老人说了句唇语:电话。 随后就幽灵般一样退了出去,悄无声息。 徐老爷子这样的岁数,难免有几分老态。但他犀利的眼神还尚在,不过瞬息就知道了她的意思。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桌子中央的点心向闷不吭声的男人推了推。这是给徐秩行准备的:“吃吧。” 反应慢半拍的徐秩行好一会儿才动手。 干净反光的落地窗旁,穿着灰色衬衣的男人面容严肃地吃着徐家厨房新鲜出炉的点心,对面就是他那在风月场上很是没什么好名声的父亲,双手搭在拐杖上,看着他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吃掉。 神色淡淡的老人没告诉他,一会儿等他把东西吃完,垫垫肚子,被他撵走的云谰就会又过来带他回去。 这回,是直接从香港回到京城。 “要春天了。”徐老爷子说。 第22章 桃色积雪 京城的春永远姗姗来迟,当道路两旁的树枝已经开始早早地抽条,这时的积雪却尚未完全融化。 而在这样冰雪消融的天气里,晏冷淡一反常态地孤身一人,从香港飞到了京城,两手空空地就又来到了潘先生的庄园,造访一回。 这次接待他的侍者还是鱼不欢。 “这个日子,您还能来,有些让人意外。原本年初的时候,潘先生还给您预留了位置。”年轻俊秀的男人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他看起来有些意料之外,同时还提醒他:“春暖化冻,雪天路滑,晏少爷小心一些。” “客气了。”晏冷淡笑了笑,并没有接他的话:“潘先生在露村的项目上帮了我的忙,我怎么好意思不专门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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