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会让陈照来心疼,陶东岭知道,他比谁都懂怎么揉捏陈照来的心,而陈照来每次心疼完了又会觉得欣慰,觉得庆幸,他庆幸自己还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机会能弥补陶东岭从七岁起就失去的孩子气。 不过再怎么说相比起七岁的陶东岭,陈照来还是成熟多了,每次不管两人折腾到多晚多累,他第二天总是到点儿就醒,在陶东岭起不来,还死活搂着人不撒手的时候,耐着性子把人哄得心满意足。 开店的日子就是这么温馨琐碎,颇有点岁月静好、细水流长的滋味,陶东岭在这儿的时候陈照来轻松了不是一点半点,对方总是抢着把能干的活儿都干了,陈照来几乎除了掌勺别的什么都不用管,他跟陶东岭开玩笑说:“人不能惯,东岭,不然你走了这么多活儿我怎么弄?我都不适应了。” 陶东岭说:“快了,这阵子好几拨去看车的,等价格合适就能转手,到时候我就能留在你这儿,再也不走了。” 陈照来抽着烟笑着看着他:“真的不再想想别的路了?” “不想了,”陶东岭说:“我准备就在你这条道儿上闷头走到黑了。” 立夏前后,陈家沟这边连下了好几天大雨,陶东岭赶上要送一趟货,过来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见雨小了些就准备上路。 陈照来拿手机一直刷着天气信息,心里有点不踏实。 “接下来几天你这一路过去都是雨,能不能再等等?跟那边联系一下延后两天。” 陶东岭摇头:“这都已经拖了,不能等了,我路上跑慢点没事儿。” 陈照来微微皱眉,说:“那你回头上高速,别走国道了,这天气路况不保准。” “嗯,”陶东岭把收拾好的包往肩上一背,说:“不用担心来哥,在路上我有经验。” 院子里积了不少水,雨还淅淅沥沥下着,俩人各撑一把伞走到车跟前,陶东岭又围着车转了两圈,说:“你进去吧,我随时给你打电话报平安,行吧?”陈照来一直微蹙的眉让陶东岭心尖儿酸软,他笑着打趣:“我在路上这么些年,什么样的天气没跑过?就下个雨,你不用担心来哥。” 陈照来冲车门抬了抬下巴:“上去吧,记得随时电话联系。” “嗯,走了。”陶东岭拽着车门坐上去,车窗摇下半边,一边发动车一边对陈照来笑得露出酒窝:“进去吧。” 院子大门白天都大开着,中午十分,陈照来在后厨备菜,听见有车开了进来,他从后门出去一看,院子里竟然已经停了不少车,司机三五成堆聚在一起说着什么,陈照来往院子外的大路上看了一眼,路边也全停满了大货。 “怎么回事?”他走过去。 “照来,”几个熟识的司机见他过来,给他递了根烟,“微信群里说响云沟那边路又封了,山体有轻度滑坡,我们在这儿停会儿看看情况,不行的话看是绕路还是怎么着。” 陈照来一愣:“什么时候的事儿?” “一个来小时之前吧,”有人低头看了看手机,侧过屏幕给陈照来看:“这是现场有人发的视频,正好这一段儿两面夹山,地势低,水都聚到路面上来了,看着还挺危险的,交警路政还有派出所全都上了,疏导交通,后边车都拦了不让过,前边的走不了也退不回来,让先弃车呢。” 陈照来低头掏出手机给陶东岭打电话,连打两遍没人接,他脸色已经不对了。 一个来小时之前,照推算陶东岭的车正好走到那儿,陈照来又拨第三遍,被直接挂断了。 “照来啊!” 一辆三轮车突突着开进院子,后车斗里二叔二婶披着雨布往下爬,陈照来赶紧上去扶,“叔,婶儿,你们怎么过来了?” “镇上发通知说防汛呢,说这边国道都封了不让车走,我们想着你这儿肯定忙不过来,就过来给你帮帮忙什么的。” “先进屋。”陈照来顾不得多说,一手扶着二叔往后门走,一边又拨电话。 响了有半分钟,陶东岭终于接了。 “来哥。” “东岭,你走到哪儿了?”陈照来沉声问。 “我,我堵住了……”陶东岭那边乱糟糟的,听着路上都是人。 “你是不是在响云沟那块儿?你离山多远?” 陶东岭没吭声,但呼吸里透着焦躁。 “我……” “嘭嘭嘭!”电话里传来大力拍车门的声音,有人喊着:“下车!下车!赶紧先下来,人往后撤!” 陈照来声音都变了:“东岭!东岭你车是不是过水了?你是不是在夹山那段儿?” 陶东岭没回答,陈照来听见他在电话里对对方大声道:“我不走,我车身高不会有事!我这一车货几十万,我不能弃车!” “陶东岭!!”陈照来对着电话吼了出来。 二叔二婶满脸震惊地看着陈照来:“东岭堵在那儿了?” 电话那头挂了,陈照来转身去吧台里拿上车钥匙,“叔,我得过去,你们替我看着店,来人要在这儿停就让停,但是没饭,你告诉他们一声。” “我跟你去!”陈崇山说。 “你别去,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说不定有滑坡危险,你们在这等着。” “我去!”陈崇山沉着脸,不容置疑。 “那就去,我在这儿看着店,你们快点儿!”二婶催陈照来。 陈照来没心思再耽搁了,他跑到后院把车开出来,陈崇山拉开副驾坐上去,霸道顶着小雨轰然冲出了院子,奔北边而去。
第六十八章 陈照来一路车速很快,没用多久就到了事发附近,再往前开不了了,路面上横七竖八堵满了车。陈照来靠边找了个位置停下,说:“叔,你在车里等我,我去找东岭。” “我也去!”陈崇山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我看他在电话里那意思不打算听你的,我看看我说话在他面前管不管用!” “你腿不行叔。” “我腿就是不能蹦跶,别的不影响!别废话了,赶紧的!” 最外边车还少一些,有人在指挥倒车,慢慢退出来,但越往前挤得越密实,很多车上人都下来了,又不想撤离,都挤在路上观望。 这个位置地势还算高些,但路面的水已经没过脚踝,陈照来远远看见前头路政拉起的警戒线,一时心急如焚。 “别往前了,退回去!”两个穿制服的人过来拦他:“那边山上下来的水已经变浑,随时都有泥石流或者滑坡风险!不要再往前走了!” “我家人在前边车里,还没下来,我得过去!”陈照来说。 对方不答应,抹着脸上的雨水大声说:“前边有执法人员正在挨个车劝离,很快就会过来的,你再等一等!” “等不了!你们赶紧让开,人命关天!”二叔挤了过来,伸手就推搡俩人,对方急了,大声道:“这都是为你们安全负责,请你配合!不要扰乱我们……” 陈照来趁着二叔跟他们拉扯理论,掀开警戒线就冲了过去。 “哎!站住!”身后人大声喊着,陈崇山见状也要往里钻,被俩人紧紧拉住:“不能过去,说了危险,你俩个咋回事!!” 泥水深度已经快到小腿,陈照来大步蹚着水往前走,沿途好多私家车底盘已经浸水了,大多数车里已经没有人,倒是有几辆货车里司机还不肯下车,满脸惊慌地前后张望着,知道危险,但又不肯放弃担着自己身家性命的货车。 陶东岭的车高将近四米,陈照来远远地看见了,但也发现他被堵住的位置有多危险,半人高的车轮已经被淹了大半,而他前边几辆小汽车,半个车身都泡在水里了。再往前有辆小型货车,司机不肯弃车,几个路政人员正死命把人往下拖,司机带着哭腔死死抓着车窗边不肯下来:“我货怎么办!我全家就指着这吃饭呢!要是冲走了我咋办呢啊!我不能走!” 陈照来艰难地蹚水到跟前,陶东岭正隔着车窗与两个民警对峙,他不肯下车,他车上的货比谁的都多,成本都高,表叔把车和货交给他,他无论如何不能半路出岔子。他跟民警再三僵持:“我车重,车身又高,冲不走!再等等水就能退!” “你他妈车重要还是人重要!水退了你再来找车不行吗!人先撤离!你能不能听懂话!能不能配合!!” 民警嗓子都喊哑了,陶东岭咬死不下车,他余光里看见车后有人过来,一扭头,眼睛霎时红了。 “哎你!谁让你过来的!”民警立马大声驱赶:“赶紧回去!往回走!别过来了!” 陈照来径直蹚到车门前,够着狠狠拽了几下把手,车门被陶东岭在里面反锁了。 陈照来说:“开门!!” 陶东岭蹭了把脸,打开车门,陈照来跃身上去,一把揪着陶东岭的领子就往下拖。 “来哥!来哥!”陶东岭抬腿抵住方向盘,抓着他的手,眼圈通红:“我不能走,这一车货四十多万,哥,要是毁了就全完了,我表叔要给人赔更多,我也、我也得搭进去……” 陈照来浑身湿透,浅色POLO衫上全是泥浆,他缓了口气,一言不发,扯着陶东岭的领子又狠狠往下拽,陶东岭咬牙跟他挣,被陈照来掐着脖子反手按在椅背上,“你货值四十万,我值几个钱?陶东岭?我在你心里值几个钱?!” 陶东岭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他。 陈照来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颤声问:“你要是出事,我花几个四十万能把你买回来?啊?你说要跟我过一辈子,你他妈一辈子就这么短吗?!你现在要货不要我!你当初来招惹我做什么!!” 那边小货车上的司机被拽下来了,但按不住,旁边人喊着:“过来帮忙!” 这边俩民警急忙冲过去了,几个人把人架着往外拖。 “我车……我车高……来哥,水淹不到这么高……”陶东岭嗓子都哽咽了,“我真不能弃车……这不是,不是个小数、哥,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也知道这不是闹着玩儿的!”陈照来压不住火,但他看着陶东岭惊慌又无助的眼睛,沉下声说:“咱们先撤出去,行吗东岭?水退了再回来,咱去外边安全的地方等着,你留在车上没用你明白吗?”他喘着气,手抖着捧着陶东岭的脸:“就算真淹了也不怕,我跟你一起赔,大不了我把店卖了跟你一起赔,但人不能出事,东岭,我只要人,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你明不明白?” 陶东岭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可一想到连车带货可能的损失,他没办法,他和所有人一样第一反应就是想做点什么,他觉得好像只要人留在车上就能抵挡什么…… 泥浆缓缓上涨,混着山上流泻下来的砂石,这个地段儿是个洼,水不但退不下去,反而都往这里汇聚。 半山腰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坍塌声,一大片树木草丛顷刻间倒伏,随着土石轰然滑落,露出大块光秃秃的山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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