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从别后的那天起,他已不再是谁的小狗了。 “还是说,你不是不喜欢男人。”章见声继续漫不经意地说着,“只是单纯地不喜欢我……” “不是……”原逸倏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很快否认。 停顿半秒,他又把头转了过去,沉沉地说:“不是不喜欢您。” 这话说完,后排再没传来过回音,车内从此陷入了寂静。 雪片不断地落在前窗上,像是织出一层轻薄细密的白纱,将外面的世界完美隔绝。 四周昏暗但温暖,形成了独立的一方小天地,足够安全,也足够令人松下戒备。 背对着人,原逸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于是轻声说道:“半年前,我还能把工作当成是借口,说自己不能确定对您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之前对于章见声,有些话总觉得难以启齿,现在好不容易才得到一次和人见面的机会,倒是坦然了不少。 “现在,我不再是您的下属了。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我还是会想您。” 天气好时在想,天气不好时也在想,遇见高兴的事会想,觉得孤单时也会想。 无时无刻不在想。 原逸嘴角微抿起来,慢慢泛起一丝苦涩。 后排,章见声一直静默着,隔了许久才冷着声音开口:“如果你今天是来叙旧的,那我坐别的车回去。” 说完就要转身下车,伸手去握门把手,可却在触碰到之前,先听到了一声中控上锁的响动。 原逸按下锁车键,难得自作主张地,将人留了下来。 “我今天……是特意来找您的。”他垂着眸说道。 “在山下看见了您的车,知道您还没走,就……找过来了。” “找我做什么。”沉默了几秒,章见声收回想要开门的胳膊,漠然抬眉,“你走之前我说的话,这就忘干净了?” 原逸听后一顿,他并没忘记之前发生过什么,也不敢奢望还能找回从前的万分之一。 留在章见声身边最后的那段日子,一切都混乱到仿佛失控。可是当他离开以后,生活却并没有按照想象中的那样,迅速地恢复到正轨上,反而在以另一种方式,持续地失控。 思绪常常不能集中,走神是经常的事,情绪也越来越差,总是避免不了地冲动。有时候连原逸自己也觉得,他好像变成了一具被抽走灵魂的空壳。 覆水难收,回头已然无望。 眼下原志强的病暂时有了好转,原逸计划着,等攒下来一些钱,就辞掉现在的工作,重新捡回之前半途放弃的学业。 终究是要和那场有关章见声的梦渐行渐远了。 往后的余生,原逸想,能再和章见声安静坐下来说说话的机会,或许就只剩下现在的这一次。 “我知道,您现在没有义务再听我讲这些,像我这种反复无常的人,挺没劲的。” 靠在座位上,原逸有些低落地垂下头,听口气像是在自嘲。 “第一次吻您的时候,我说自己不清醒。第二次吻您,我逃走了。到了第三次,我又说要离开您。” “总要逃避的人是我,让您一遍遍失望的人也是我,一直没能给您一个交代,我很抱歉。” 说到这儿,他侧过头扫了眼章见声的影子,喉咙有些发梗。 游移了片刻,他还是坦诚说道:“我从没对同性产生过感情,在您之前,一次也没有。” “从前谈过的朋友都是女人,现在突然对男人感兴趣了,我那个时候没办法确定,自己对您的这种感觉能持续多久,是认真的,还是只是错误状态下的一时兴起,以后还会再变回来。” “您的世界太远、太陌生,是我懦弱、胆怯,没勇气承认自己的心意。” “在经历这半年之前,我不能给您一个答案,草率地说爱您,对您来说并不公平。” 深吸了一口气,原逸平静地说:“但是现在,我应该能确定了。” 后排,章见声边缘泛白的瞳仁轻微颤了下。 驾驶座上的人随即慢慢回过头来,眼底还是像他们刚认识时的那样,乌黑色,潮湿又带着纯粹。 “我对您的感情,是喜欢。”原逸低声地坦白。 “不是出于下属对上司的崇拜、依赖、报答,而是男人对男人,无关身份、地位,两个单独的个体之间,带有性冲动的、单纯的……喜欢。” 他攥紧了手,认真望了望后排章见声好看的眉眼,像是要把人的样子永远地印在脑海里。 最后他静静地说:“我,喜欢着您。” 再也经受不住落雪的重量,车前有树枝被压塌,落在车顶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白色的雪团四散滚落到车窗上,正如某些话语,无声地砸进人的心里。 隔了很久,章见声才重新开口:“说完了?” “是。”不敢妄想着对方能给予自己任何回应,原逸将头转了过去,不再看人。 “原逸。”身后突然又传来了话音。 原逸捏紧手指:“嗯。” “我从不回头。”章见声说。 面子上还是平静无风,沉默了一阵,原逸回答:“我知道。” “开车吧。”后面的人轻声说道,“已经很晚了。” 车子很快启动,轮胎压在刚成型的雪上,发着咯吱咯吱的响声。 开上大道,雨刮器又寂寞地运作起来。不到十分钟的山路,原逸将方向盘打得异常平稳,没有突兀的转圜,也远没有平时的快速。 或许是原逸这辈子开过的最谨慎小心的一段路,但即便再慢,也终有到达的时候。 将车稳稳停靠在山下的集结点,原逸听见后排的人说:“开门。” 原逸一哑,只好伸手按了车窗下方的解锁键。 看着那个黑色的人影只身走入一片白茫茫的雪里,原逸忍不住也跟着下了车,往前快走几步,却又迟疑。 他没脸去问对方是否还能给自己重来的机会,也没资格再和人说一些冠冕堂皇、似是而非的话。 追到人背后,原逸本想伸手去摸章见声的袖子,却只抓到一团难以捕捉的空气。 停住脚步,他目送着对方离开时说:“您……照顾好自己。” 章见声并没止步,也并没有因为他刚刚在车上的那番话,而多做任何的停留。 被拦在两人中间的风雪迷了眼睛,原逸不再前进,直到章见声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转身向后,他去找自己的车子。 可刚走到车尾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后脑的位置就落下一阵剧痛。 他下意识地扭脸,腿上便又是一痛。 眼眶发黑,思维发沉,额头像是有血滴落下来。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记忆,是径直朝自己抡来的木棍,以及谢建中那副讨人厌的嘴脸。 然而没工夫在意那些,原逸的视线便以诡异的路线坠落在地,眼前渐渐变成了漆黑一片。 混沌中,记忆里似乎一遍遍地在重复章见声在车上的那句话。 原逸,我从不回头。 原逸,我不会回头…… 行走在雪地里,章见声步伐缓慢,还是有些轻微地一深一浅。 喻樊站在幻影车旁边,似是已经等了他许久。见到他的身影,连忙从车上拿了伞迎上来,托住他的胳膊问:“老大,怎么这么晚。” 话音刚落,章见声本来好端端地走着,小腿忽然不慎磕在了一旁凸起的大理石台面上,身体猛地向前趔趄了几步。 “小心——”喻樊紧急将人扶住,一时还有些后怕。 更加用力地扶住章见声的肩膀,他皱紧眉头,不由得担心起来。 “老大,您不拄手杖能行吗,这还没完全好利索,要不再多拄上几天,最近下雪,万一摔一跤可就麻烦了。” “不用。”章见声撇开他,“我心里有数。” “您确定不是在逞强?”喻樊赶忙又跟了上去。 在他的印象里,这绝对不是章见声第一次差点摔倒。 上个月院子里停电,章见声被门口的台阶绊到,多亏有他扶着才没踩空。晚上起夜,腿也经常撞在床框上,昨天在家里走着走着,转个弯的工夫,肩膀还能和墙角蹭上。 “早上给您换衣服,您腿上都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了。”喻樊小声嘟哝起来,“再这么下去,还能要吗……” 听着喻樊在耳朵边上唠叨,一直到坐上车,章见声都没有再说话。 坐进昏暗一片的后排车厢里,他用那双边缘发白的深邃眼睛,沉默地盯着外面某一个方向看。 可雪实在是太大了。 他早已寻不见原逸的踪影。
第46章 幻觉 雪下了整整一夜才停,次日,天空迎来了彻底的放晴。 按照一个月前就定下来的行程,章见声要在元旦之前飞往南方,解决新的原料加工厂选址的问题。 出发前一日,手头的工作都告一段落,章见声自晨起便窝在家里,下午给喻樊打了个电话,把人家叫来给自己收拾行李。 然而跟喻樊同时抵达他家的,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明天几点的飞机?”将喻樊整齐摆放在床上的西服一套套拿起,裴煊站到镜前,挨个往自己身上比划。 章见声一身睡袍,本来正坐在单人沙发上喝茶,见状不免白了他一眼:“你要实在闲着没事,可以去楼下帮我浇浇院子,省得在这添乱。” “也不是闲。”裴煊说着往沙发扶手上一靠,双臂在胸前交叉,懒洋洋地道,“就是有件事情,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 将被他拿走的那套意大利纯手工羊毛高定西装重新扔回到床上,章见声一声没吭,只等着人继续卖完关子。 见他并不接话,很快裴煊就又道:“今天早上,集团的人事主管找到我,说我半年前托他留在总部的司机,被小章总章棋,也就是你家那位三弟弟,给要走了。” 说到这,他一手托腮,神色微妙地眨了眨眼。 “本来就是一个临时添的职位,有了不多、没了不少。当初托我帮忙的人也说了,以后再也不会管那个司机的事,所以我本来也不想理会的……” 言尽于此,裴煊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只屁股一滑,挤到章见声身边,也给自己倒了杯色清味浓的白茶。 还在等他继续说下去,章见声无奈,扭头瞪了人一眼。 “不过你猜怎么着。”悠哉地抿了口茶汤,裴煊这才勾起嘴角,拍了下大腿说道。 “人家主管跟我说,年会那天,那司机连车都没来得及还回总部,就被章棋要走了,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离职手续都没办。” 裴煊说着抬了抬眉:“你说,是不是有点奇怪?” 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章见声垂着眸,指腹轻轻握在白瓷杯上,隔了半晌,才略微仰起头,神色淡然地将杯里的茶喝尽。
69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