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他又扯领带让自己站不稳,原逸踌躇片刻,直接单腿后撤,在章见声身前蹲了下来。 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或许是个耳光,或许是别的什么惩罚,无论是什么,原逸都认,为雇主惹上不该惹的麻烦确实是他不对。 虽然已经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当章见声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时,原逸还是略微偏了偏头,往后退缩了些许。 指尖干燥冰凉的触感,携有冬季雪天里令人痴迷的寒意。 掐住原逸的下巴,章见声轻轻将人扳正,安静用指腹滑过他有些干裂的嘴唇下缘。 那是一张野性难驯的脸,直鼻、薄唇。双眼明明黝黑干净,看人时却总是带着锋利,很难轻易交付信任。 “刚才,跟人打架了?”章见声缓缓开口。 “没有。”原逸抬眸看了人一眼,又很快垂了下去,“我没动手。” “我那会儿问你,为什么在这,你回的什么?” “我说、来找您。” 章见声着重扫了他一眼,“假话?” “……是。”原逸声音明显弱了些,眉宇间难得添了几分顺从。 “二楼卫生间到底坏了没有?”章见声又问。 “没有。”原逸垂头咬了咬唇侧。 他话音刚落,便被一股力量向后带去,被迫昂起头,向人露出脆弱凸起的喉结。 章见声将手指插入原逸发间,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停顿片刻才平静地道:“下次,再让我知道你没讲实话……” “就没这么容易让你蒙混过关了。” 话说完,手上也随即松了劲,章见声调转方向,自顾自地朝着车场深处行去。 愣怔了片刻,原逸方才慢半拍地起身。膝盖刚刚着地时沾到了雪,他掸了掸裤子上泛潮的地方,有些心疼衣服。 “要谢我就过来好好跟着,别离太远。” 庭院中,章见声正顺着雪后清扫出的道路缓缓往前,抽空回头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道。 章明书的遗体要先送去火化,章见声让原逸直接开到了陵园入口,不紧不慢地往里走,正好只比扶灵的大部队慢上一步。 外围聚集的媒体记者依旧不少,参与葬礼的人员都被安排由山下南门进入。 陵园这边比市区内雪稍大些,下了车,原逸单手为人撑着伞,一边把控着轮椅的大致方向。 接过门口工作人员递来的白菊,章见声由着原逸继续往里推了一阵,到岔路口,朝身后比了个“停”的手势。 “您不去那边?”原逸望了眼远处草坪上黑压压的出殡队伍。 “那边人多,我不爱热闹。”章见声垂眸捋着袖口,很安静地道,一边抬下巴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沿着石子堆砌的山路一路往上,原逸推着章见声来到了一处山坡,居高临下,正好能将葬礼的全貌尽数收入眼底。 远处,神父正于十字架下为章明书念着祷告词,四周黑压压站的都是集团的熟面孔,神色或哀伤或严肃,排着队往灵前献着白花。 生前再如何辉煌,死后也终究化作一抔黄土。 朔风凛冽,雪漫山野,原逸撑伞静立于章见声身后,两个人只是天地之间,最为渺小的两粒黑。 一直到整场葬礼结束,章见声也未发一语。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略微仰着头,视线落在比地平线更为遥远的地方。 原逸读不懂他的情绪,只能用沉默代替了提问。 他想他大概会是伤心的。 可转念又一想,在章家谁都可以踩一脚的私生子,真正受到过亲生父亲多少照拂,原逸不用多问,也能猜个大概。 由此看来,章见声眼中那一抹读不懂的情绪,或许是恨? 又或许,在时间的冲洗下,只是遗憾和释然占据了大半。 “有火吗?” 良久,章见声才抽回放空的目光,转而从上衣内兜里摸了包烟出来。 红色的烟盒,上面印着一串英文,是前阵子他从裴煊那儿顺来的进口烟。 原逸手里打着伞,一边低头摸遍了全身上下,章见声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笑了笑:“把伞收了吧,不用打。” 原逸“哦”了声,把伞支在一边,终于从裤兜里摸出个绿塑料壳的打火机来,双手递到章见声面前,为人拢住火。 “平时抽烟?”后者抬眉看他,被烟呛得皱着眉咳嗽了两声。 “不常抽。”原逸如实回答。 烟是消耗品,不仅消耗金钱还消耗生命,原逸只有实在觉得累时才会偶尔抽一支放松放松,最近一段时间更是几乎没碰过。 但章见声显然比他更不常抽,只吸了一口,就嫌弃那味道太难闻,一边咳嗽着一边把烟插进了灭烟器。 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抱的白菊,章见声用手指蹭了蹭那花蕊—— 美丽,但终是无用。 他没机会,也没兴趣将这花摆在它该去的地方。 随手一扬,章见声将花束丢进了垃圾箱。至此,他再未对下面的葬礼有所留恋,很快转身离去。 花瓣正碰上刚才灭烟的位置,边沿被蔓延的火星烧成了焦黑色,袅袅升腾起一缕烟来。 原逸默然瞧着,怕它燃起来,只好从旁边捡了个没喝完的矿泉水瓶,将那火苗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 “走了。”章见声在身后喊他。 原逸愣着丢掉瓶子,拿上伞,小跑几步,很快跟了上去。 开车将章见声送回别墅,一切又像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 章见声一进门就回了房间休息,这两天在外面待的时间太久,对于他这样刚做完手术没多久的骨折病人来说,已经大大超出了负荷。 春节在即,宋阿姨放假还没回来,新来的护工也要年初四才能到岗。喻樊特地发消息问过原逸这几天的安排,一听他不用回家过年,立马喜出望外地将照顾章见声一日三餐的任务交给了他。 傍晚六点种,馥芳斋的送餐员准时出现在门口。 用章见声喜欢的那套蓝花餐具将饭菜分开盛好,原逸趁着菜还热,赶紧给人端了上去。 在卧室前敲了三分钟的门,原逸终于听见里边传来一声很轻的“进”。 打开门,里面拉着窗帘,一盏灯也没开,眼睛需要适应一会儿才能勉强分辨出景物。 “您还在睡吗……” 原逸放慢脚步,尽量小心地找到床边的小桌,将餐盘放下,扭头看见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露出被子下面光裸的背脊跟宽肩。 “放着吧,我一会儿起来吃。”章见声侧脸埋在枕头里,嗓音听起来略显嘶哑。 “……晚一点会放凉。”原逸就事论事,言外之意是不想再为热饭多跑一趟。 章见声这次没了回应,只是呼吸变得有些粗重,像是睡眠状态下不受控制的轻喘。 似是觉察到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原逸试探着伸出手去,用手背贴了贴对方的额头,终于摸到一片不同寻常的滚烫。 昏暗之中,章见声本能攥住了正朝自己贴近的那只手臂。 顶着困顿睁开双眼,他看见原逸半张脸映着门外投进来的光,皱着眉道:“您……发烧了。”
第14章 暗涡 这两天天气冷,章见声刚做完大腿手术,身体还处在恢复期,昨天在外面又是下跪,又是淋雪,还一直穿着泛潮的衣服坐轮椅,会发烧确实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事。 伸手又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摸,原逸确认不是判断有误,于是打开了床头的夜灯,问:“有温度计吗。” 章见声睁着眼睛看了他半秒,之后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抽屉,你找找。”他指了指旁边的柜格。 打开最上面一层发现里面全是摆放整齐的内裤和家居服,原逸默然合上,又问:“哪个抽屉。” “忘记了。”章见声答得淡淡。 原逸只好又把下面几层都翻了一遍,最后终于在底层角落找到一把测温枪,但按了几下开关,没什么反应。 “放得太久,没电了吧。”章见声像是还没睡醒,说话鼻音很重,盯着他的背影一直看。 原逸很快又从旁边的医药箱里翻出个水银温度计,打开来甩了甩,递给章见声,“用这个,测得准一点。” 后者安静了片刻,随后半抬起胳膊。 原逸一哑,只好走过去将温度计帮人放到腋下夹好,又怕章见声这么光着上身会冷,于是从旁边拿了件睡衣给人披上。 等读数还得十分钟,原逸把床边的小桌板拉过来,然后将盛菜的碗碟在章见声面前一一摆好。 “您先吃饭,趁热。” 章见声的状态明显有点没精打采,拿起筷子尝了没两口就恹恹放下:“咸,没胃口。” 今天馥芳斋送来的饭菜是要相对丰盛一些,有鱼有肉,但也重油重盐,比起宋阿姨的手艺,根本没在一个档次。 虽不是按照章见声的口味和体质定制的病号餐,但起码食材新鲜、口味上乘。原逸不懂章见声为何挑剔,于他而言,这一餐已经比他之前在物流园里每天三顿的盒饭好出无数倍。 “您发烧了,得吃饭。”原逸无奈说道。 “不吃。”章见声把小桌向外一撇,神色平淡,态度坚决。 原逸面无表情地重复:“……得吃。” “不吃。”章见声同样强硬。 总不能硬逼着人把饭往胃里塞,原逸说不过,只好采取爱吃不吃置身事外的态度,默默将碗碟又收回了餐盘上。 “我想喝粥。”见人要走,章见声神态平和地靠回床头,安静说道。 原逸咋舌,本着不跟病号生气的原则,没再多说什么。 煮粥倒是容易,宋阿姨离开前剩下的食材还有不少。 原逸还算熟练地将小米洗净后倒进砂锅,又怕味道太寡淡,于是往里加了少量的冰糖山楂跟枸杞。 等粥煮好的间隙,原逸站在炉灶边上吃完了自己那份晚饭。送粥上去的时候,章见声已经开了卧室大灯,捧了本书蔫蔫靠在床头发呆。 “哪买的?”见原逸挺快就变了碗粥出来,他还以为是叫了哪家的外卖。 等原逸把碗真真切切摆到他面前,他才反应过来,好奇问:“你做的?” “是。”原逸沉闷地应了声,低头指了指他枕边的温度计,问,“多少度。” 章见声直接将温度计拿给他,原逸搓着玻璃柱读数,三十八度四。 已经不算低烧,要想尽快把温度降下来,要么得去医院挂水,要么赶紧吃上退烧药。 章见声正要把小桌板往跟前拉,原逸一边甩着温度计一边问:“家里有没有退……” 后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啪”的一声,玻璃柱身刚巧和扭过来的桌角撞上,一下碎成了好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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