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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墟

时间:2024-08-11 14:00:03  状态:完结  作者:狂丝

  “好啊,你个小贼,来偷我的鱼。”老汉拽着郑知著往草丛里拖,言语粗粝,骂得很难听。

  郑知著挣扎,挥臂蹬腿,说你放开,我要去找小叔。他抓了一团污泥朝老汉扔去,老汉哎哟一声,眼睛被糊住,团团漆黑。

  老汉却死不松手,揪紧郑知著的衣服,喊着你个偷鱼贼,别想逃。

  郑知著在泥地里扭动,把自己弄得浑身黑。他打老汉的手,说我要找小叔。老汉一听,巴掌扇在郑知著脑袋上,说好啊,找你小叔,叫他给我赔钱。

  两人争执不下,老汉干脆把郑知著扭送进了附近的派出所。

  郑知著站在办事大厅里,狼狈不堪。新买的衬衣被撕裂,脸上沾满黑泥,只剩一双亮莹莹的眼睛可以看清。

  警察问话,一问三不知,显然是个傻子。于是劝老汉,说你应该误会了,他大概不能偷你的鱼。

  老汉纳闷,绕着郑知著转圈看,确实是不像。窃贼偷鱼半个多月了,有两回差点让他逮住。

  从背影看,个子没那么高,肩膀没那么阔,可能是误会。

  老汉掏出烟来吸,问郑知著,你家大人呢?

  郑知著正生着气,不说话。警察轮番问一遍,他才开口,说我去找我小叔,要过河,没船只能游过去。

  那你小叔呢?警察又问。

  郑知著冒出两颗硕大的眼泪,背过身去,站进了角落里,像是犯错受罚的小孩。他啜泣着嗫嚅,说我小叔不要我啦!

  哭声越来越大,郑知著干脆痛快地嚎啕,他边哭边说,小叔他不来接我,他不要我了。我找不到小叔,我可怎么办?

  郑知著的肩膀一耸一耸,哭得伤心。

  老汉看着他,知道这是个走丢的傻子,于是也没再追究,把他托付给派出所就走了。

  警察去劝郑知著,没劝住,他仍旧哭个不停。

  郑知著心里委屈极了,小叔分明跟他说三天就来看他,把他接回家,但三天又三天,他掰着指头数,简直数不到头。他不知道小叔这是怎么了,小叔明明说喜欢他,怎么就不理他了。他一定要见到小叔,问小叔,问得明明白白。

  郑知著有太多的眼泪要流,流得无止尽。警察接了盆水给他端过来,说你先洗洗脸,换身衣服,我们带你去找你小叔。

  “真,真的?”郑知著抬头看着年轻的警察。

  警察点头,说你记不记得你小叔的电话。郑知著眼圈一红,又哭起来,他使劲摇晃着脑袋,说小叔不接电话,他不理我,他指定是不要我了。

  郑知著两只手绞在一起,关节硌住关节,急切而痛苦,他在想,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郑知著不断流眼泪:“我很乖的,我早上起得很早,不赖床,晚上一个人睡。我不挑食,昨天妈妈给我做小青菜我全吃完了。我听妈妈的话,帮妈妈放鱼苗,打水生炉子,火还燎了我的头发。”

  他说着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额前的刘海有一撮变得僵硬而蜷曲。那簇火差点烧到他的睫毛,他惊叫着蹦跳起来,最后把自己的头按进了水盆。

  这时,警察急忙追问他,你妈妈的电话号码记得吗?

  郑知著点点头,下意识报出一串数字。他很熟悉,因为郑新亭逼他背过。郑知著念了几百遍才记住,记住一个号码,小叔就奖励他一盒糖霜饼干。

  警察立即去打电话,没多久,陈润珍就来了,跟她一起到的,还有怒气冲冲的郑新余。

  郑新余看着郑知著,他满身乌黑,连脸上也全是泥垢,唯一能流露情绪的,就是那双忿忿的眼睛。

  夫妻俩跟警察道谢,签字。陈润珍去牵郑知著的手,郑知著却避开,他发了脾气,愣是不肯去鱼塘,说要到码头坐船,回六甲见小叔。

  郑知著脸上挨了一巴掌,他攥紧拳头,愤恨地盯着父亲。郑新余告诉他,你就在鱼塘待着,不准见他。

  郑新余一把拽住郑知著的衣领,将他往外拖。郑知著挣扎,吼叫,说爸爸你是坏人,你凭什么不让我见小叔?

  警察赶出来的时候,郑新余已经把郑知著搡上了那辆破面包车。

  郑知著踹门,用肩膀撞车窗。夜晚已经降临,他再也无法分辨正确的方向,可他还是要去找路,找船。

  郑知著听见水流的声音,是蛟江。他闭住眼睛,泪水却涌流不断。他幻想自己正在泅渡,清凉的水卷住他,运送他,蛟江成为他渴望与爱的载体。他完全融化在水中,皮肤被月光割碎,成为无数仿若鱼鳞的裂片,是他的骨头。他要全部献给亲爱的小叔,你不知道吗小叔,我没有你活不下去。你不来找我,那只能我来找你。我怕水,可不怕死。

  车子猛然停下,轮胎陷在泥坑中,引擎砰砰直发,犹如炮火迸射。郑知著感觉到肌肉的震颤,他开始疼痛,然后连滚带爬下了车。

  郑知著仍旧一意孤行,他往回走,走进如水的夜色里。天地仅仅如此,在他跟小叔之间。

  口袋里沉甸甸,是那把刀。郑知著捏住了刀柄,他突然想到谢逊。谢逊飘逸的蓝色头发有超脱世俗的漂亮,谢逊是高度近视,但眼神依然凶猛。他的身体健壮结实,他威武高大,他把自己的人生安排得妥帖自由。

  金属具有冷冽的凉意,使郑知著微微镇定下来。他被父亲抓住了,父亲像头凶残的豹子,他踹他的腿,逼令他下跪。

  四周只有高而深的野草,淡黄明亮的流萤在其间闪烁舞动,郑知著在这样美丽的夜色中不禁流出更多的眼泪。

  郑新余抽出了腰间的皮带,无法克制地大发雷霆。他像父亲鞭打小弟一样笞责自己的儿子,他的某一部分从父亲身上遗传继承。

  陈润珍冲上来,把郑知著抱住了。她瞪着郑新余,朝他大喊:“你不准打,否则我跟你拼命。”

  陈润珍拿袖子给郑知著抹眼泪,摸他的头发。

  这是她唯一的小孩,她看着他,于心有愧。她没能把他生得健康聪明,她给了他一副残缺的心智。她对不起他,愧疚使她心软。陈润珍想,如果他真要爱他小叔,那么就让他去吧。我亲爱的小孩,我总要给你点什么。

  郑知著没在妈妈怀里长久地停留下去,他感觉到痛苦,因此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他抬头,泪水的流淌使他的脸庞变得洁净了一些,眼里像蒙着层水壳,月亮就倒映在他瞳孔中,缩成小小的针尖似的一点。

  万事万物,都不再是他的对手。

  郑知著没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去找小叔,他不受任何人任何夜晚与道路的阻挠。

  刀刃割伤了他的手,血流出时具有剧烈的热意。他舒适极了,像被阳光照耀,他觉得自己不再那么愚蠢。

  诚恳而真心的,他跟他爸爸说,爸爸,你打我吧,可是不要把我打死,留我一口气,我还要去找小叔。我跟小叔说好的,三天就回家。已经好几个三天了,我还没有回家,小叔会想我,我也想小叔了,每天都想他。我说不上来这是怎么回事,我就是想他,喜欢他,我想到他就要哭。爸爸,我心里很难过,我没有小叔就要死了。

  “爸爸。”郑知著挺直腰背,握紧刀,朝气蓬勃的热血流出来,流成一条河的模样。他觉得自己轻盈极了,身体就像一片泅泳的崭新的绿叶。他不断淌,直到对岸停泊。

  鞭子似的皮带掉在地上,郑新余没说话,静默得可怕。陈润珍把郑知著拉起来,她说我们回六甲,妈妈现在就带你去。

  郑知著没动,把弹簧刀递给父亲。刀已经被血浸湿,显得格外美丽而凶狠,它象征着绝对的忠诚与渴望,是爱的一部分。郑知著把它交给了他爸爸,由他爸爸来处置。

  要么,让他死,要么,就让他去。

  郑新余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自己的傻儿子会有这样坚决的举动。他没法质问一句,你是不是傻,郑知著就是个纯粹的十足的傻子。跟傻子谈深刻的爱情,跟傻子讲道德伦理,他注定要输的。

  其实,从郑知著叫他爸爸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郑新余把郑知著背起来,郑知著问他,爸爸,你可以带我去找小叔吗?

  去,带你去找你小叔,郑新余说。


第40章 四十、他有一把刀

  大暑前后,气温已经逼近四十度。郑新亭坐在医院门口的冷饮摊上,蓝蓬伞坍掉半边,太阳晒得他脊背发烫。

  方老二抽完两颗烟,进口金薄荷,死者家属贿赂的,恳求八月三日第一炉火烧他爸。

  老头被肝癌折磨经年,终于去世。死时已经瘦脱相,两颊深瘪,双眼凹陷,但还炯炯地睁着,无法瞑目。

  推进炼人炉火化之前,方老二伸手,轻柔地盖了下,眼睛还是没闭上。

  老魏叼着烟,拿铲子加碳。金黄的火星迸溅出来,往前一扑,在方老二脸上灼出两颗红点。他出于职业道德,忍着疼学马四兰唱了几句祷歌,也许叫安魂曲,然后才把尸首推进去。

  郑新亭问方老二,为什么都要抢着烧头炉,方老二说图个吉祥如意呗。郑新亭说,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吉祥如意。方老二把剩下的凉粉一股脑倒进嘴里,说死人死了,活人还活着,活人要吉祥如意,瞧你问的。

  这时候的太阳就像是准备炼人,方老二热得发焦,似乎闻到油脂焚烧的臭味。他有点想吐,于是拽起郑新亭往楼里走。郑新亭突然跟他说,我妈要是走了,你跟四兰帮帮我。方老二说你别瞎想,老太太最近还不错。郑新亭说,总有那么一天的。方老二说,到那天,你也别怕。可郑新亭现在就怕,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生怕一睁眼秦金玉就不在了。村里的卢永利也是得的肺癌,前一天还在院子里乘凉,拿小刀给儿子削铅笔,第二天人就不行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他死的时候也没闭上眼,额头一块青,像是被鬼正中命门。他老婆哭着大喊,说没了,这就没了。

  郑新亭吃不下了,起身,捧着刚买的西瓜进住院楼。秦金玉昨天说要吃西瓜,他今天特意去码头瓜摊上买的。

  秦金玉还在睡,电视开着,无聊的八点档重播。郑新亭从抽屉里找刀,半天没找见,问方老二,方老二出去抽烟了,在走道口碰见郑知著。

  郑知著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头发已经半长。他经过他,沉着嗓音叫了声瑞军哥。方老二点烟,揉搓郑知著的脑袋,说你小子还记得回来。

  郑知著撇开头,问他,哥,我小叔在里边吗?方老二说在啊,你进去吧。等郑知著真进了病房,方老二才觉出不对劲来,他把烟掐灭,犹豫片刻,最终却没有跟去。

  当时,郑新亭刚切完瓜,满手红津津的汁水。他拿着刀打算去洗,转身就愣住了。

  郑知著站在他面前,黑了些,脸上晒出雀斑。郑新亭看他,似乎是看自己。他们是叔侄,多少有些相像。郑新亭感到惊奇,他从没在谁的眼里这样透彻地看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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