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林拓过了好一会才回他:“门里面好像是间出租房,我看到了一张钉在墙上的照片。” “照片?”安克心领神会,了解林拓推开的是拥有他和秦忏记忆的那扇门。 为了更好的治疗效果,白天秦执眠派人去林拓家里销毁秦忏痕迹时他也跟着去过,确实,那张照片的确很引人注意。 安克问林拓:“照片上你看到了谁?” “我和……我的弟弟?” 安克挑了挑眉。 “对,你想的没错。”安克话锋一转,“但你看得清他的面目吗?他的脸上是不是蒙上了一团黑烟,你根本看不清。” 陈述句的心理暗示让林拓沉默了大约一分半。林拓怀疑的语气变为了肯定:“好像是的,好难看清楚。嗯,是的。” 安克对此很满意。 其实刚开始秦立眠交给安克的任务是完全清除林拓有关于秦忏的记忆,但他拒绝了,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林拓身边只要有一个人记得他和秦忏过往,那人必然会有意无意说漏嘴。 而秦忏却被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可以被大胆地、粗暴地在药物配合下洗去他这几年的所有记忆。秦忏本人也不会有所感知,就像是一夜无梦醒来,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安克跟秦立眠讲,他建议就让林拓记得有这么一个特殊的人,但他会削弱林拓潜意识里对那人的情感,从而让那个人变得不那么特殊。 听到林拓说秦忏是他弟弟时,安克便决定继续顺着他的思路下去,他将一套删减了两人之间特殊情感桥段的记忆输送给林拓,跟林拓说他们兄弟两人相依为命,关系很好,但可惜弟弟林一宴已经过世了。 林拓当即愣住了。 安克补充道:“淹死的,就在他上大学后不久,在他学校池塘里,你悲痛欲绝,所以才会跳江。” “我……我是自杀?”林拓结巴道,他无论怎样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自杀寻死。他和弟弟的感情真的好到了如此深厚的地步吗? 安克仍在继续叙说他和林一宴之间的回忆,处于潜意识中的林拓撇过头,不再看着两人的合照。他连他的脸都看不清,睹物思人根本是无稽之谈。 之后林拓又跟随安克指引在客厅漫步,他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门,神奇的是每扇门对应的并非狭小的房间,而是有关于林拓自过去到现在的成长历程。 除了林一宴需要安克额外的介绍解释,其他的人或物林拓都依靠自己想了起来。 “看来疗程很成功。”安克覆上林拓的眼,看了眼时间觉得进行的差不多,是该到此为止了。 “3,2……” “等一下。”林拓忽然打断安克的倒计时。 “怎么了?” 紧闭着眼睛的林拓蹙起眉头,脸上闪过几分迷茫:“我似乎闻到了一股花香。” 安克看眼床边的百合:“是不是百合花香?” “不是。”林拓否认得很快,“是薰衣草的香味。” 未等到安克开口,林拓的表情忽然变得惊恐,他大声叫道,像是见着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安医生,好多水!”林拓呼吸急促,被单被他踢得皱皱巴巴,“好多水从卧室里漫出来,水已经到了我脚踝了,我会不会被淹死?!” 安克神色瞬间严肃。因为险些溺水身亡,林拓内心深处必然对水有着极为强烈的恐惧,现在如果不管不顾,那便会在心里落下病根,安克接触过的许多病人都因为应激创伤而日日梦魇,身体与心理每况愈下。 虽然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可作为一位心理医生,他的这份职业操守并不允许他眼睁睁看林拓越陷越深,被痛苦所折磨。 安克正色,声音尽可能的沉以此给林拓足够安全感:“林拓,你不要慌张,这是你内心最为恐惧的东西,可你不能一味退让逃避。站起来,去打开卧室的门。” “可,可是……水已经涨到我胸口了,我现在呼吸有点困难。”林拓面露痛苦,“我不敢打开,我一打开里面的水就能将我淹死。” “不会的,那都是你臆想出来的。”安克安慰林拓,“打开门,你会发现都是假的。” 林拓深吸一口气,似乎在与内心的害怕作斗争。 安克紧紧盯着林拓表情,发现他皱成一团的眉头在逐渐放松,脸上又恢复成了开始惘然的神色。知道他是打开了门,安克问他:“林拓,你看到了什么?卧室里是什么?” 林拓说:“水消失不见了。” 安克欣慰道:“那是对的……” 林拓紧接说:“我看到卧室床上躺着一个人,他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 “他有呼吸吗?” “没有,他死了。” 安克眯了眯眼睛,猜想林拓是不是见到了他自己溺水的臆想,可林拓的后一句话让安克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我看不见他的脸,他被烟雾笼罩着。”林拓说,“他好冷,他好轻。” “……你在抱他?” 林拓落下眼泪:“不,是他抱住了我。” 安克忽然噤声。良久,他对林拓道:“他就是你弟弟,但他已经死了,你要推开他。” 林拓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必须推开吗?安医生,我有点难过。” “……”安克叹了口气,他抬手盖住林拓湿润的眼眶,倒计时结束后,林拓挂着一脸泪盯着天花板。
第58章 杜鹃啼血 安克不得不放缓脚步,拉长了林拓的疗程,时长也从一天五十分钟变为近两个小时。四天后,林拓勉强算作顺利的心理治疗终于给画上了句号。 许如安抽空来接他出院,但没送到家,她在林拓家楼下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了。林拓拎着药独自上楼,开门时只开了一个小缝隙,像是怕有什么东西撞上来跑出去,他挤着身子进去,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发呆。 屋子和他在安医生进入潜意识时看到的一模一样,他放下药,打开一扇扇门,门后也不再是新的天地,整个房子空荡荡的,就跟他此刻的漏风的心一样。 林拓站在沙发前,看着墙上的合照,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视力是不是出了点毛病,怎么照片上的两个人的脸庞他都看不太真切?直到指尖触碰到照片的那刻林拓才醍醐灌顶,他的眼睛没有问题,照片上真的洒了层淡灰色的颜料,正好挡住了他们的脸。 心脏抽搐得发疼发酸,林拓将目光从照片上移开。他找遍屋子也没再找到有关于林一宴的任何物品,若不是这张合照,他几乎要怀疑世界上是否真的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林一宴尸骨无存,林拓为他潦草地办了场葬礼,说是葬礼,来的吊唁者也就他和许如安,场次也没多么隆重,就在距离A市最远最荒僻的郊区。 那座坟山上的小小墓碑,是林拓翻出存款买下来的。墓碑上需要逝者照片,林拓便拿了那张连脸都看不清的合照。 许如安觉得林拓根本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劳心又伤神。她作为台下人当然看得最为清楚,林一宴是死了,但秦忏还活着,林拓为了个假死之人大费周章地操劳丧事实在不值当。 可转念一想做戏也要做全套才足以以假乱真,许如安便没多说,任由林拓傻傻入戏。 杜鹃啼血,凄厉声在山脚下都听得一清二楚。 许如安拢了拢衣服,大过年来上坟真是晦气,这荒郊野外的,打个车都麻烦。 “林拓,我就不上去了。” 许如安看着手机上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司机,对一脸茫然的林拓说,“最近不是一直围着你转照顾你嘛,魏叔叔他们不是很高兴。这不,一切尘埃落定了,我也该早些走了。” 许如安朝远远驶来的出租车招手:“今天大年初一魏叔叔晚上订了饭店,现在都下午了,我可要快点赶过去。” “可是你都已经到山下了。”林拓缓过神,声音渐渐低下来, “真的不能上去看看吗?” “哎山上全是泥土,弄脏鞋子多麻烦,我陪你到这已经很不错了,不是吗?”许如安抬起胳膊,“而且你看我穿的衣服红艳艳的,不适合上香。” “妈妈……” 许如安回避林拓央求的眼神,头也不回坐上了出租车。 山上满目荒夷,寒冬风来得尤为凛冽,林拓徒步爬上去后感觉脸都快要皲裂了。 他学着记忆里小时候大人在清明扫墓的模样,给林一宴摆上了些贡品和香火蜡烛,然后席地而坐,扣着泥土里冒出的杂草,静静等待白色的蜡烛燃尽。 苍穹逐渐向黑夜靠拢,从山腰往下看,市中心的万家灯火像天边倾泻的银河。 “新年快乐。” 临走前林拓抱住墓碑,就像那次在臆想中死去的林一宴抱紧自己那样。 —— 年后林拓回到甜品店上班,店里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老板乐呵呵的给每个员工发红包,发到林拓的时候老板多问了他一句,“林拓,过年那晚广场上有倒计时你去看了吗,还有烟花秀,可漂亮了……” 林拓努力回想了那个晚上他在干什么,听到老板提及了烟花秀,倏地抬起头。 “算是看了吧。”林拓说,“烟花秀很好看。”他是在山脚下看到的,只是那晚的风太大,他觉得天边绚烂的烟花有点模糊。 老板抵了抵发呆的林拓:“啊,这个年和你弟弟过得怎么样啦?很开心吧。” 林拓沉默两秒,然后以极为平淡的语气道:“他死了。” 轻如羽毛的话却犹如一颗炸弹在水中炸开。 “什……”老板挂在脸上的笑容凝滞。 坐在边上玩手机发朋友圈的几位同事也不由得一愣,他们面面相觑,唏嘘不已,原本欢乐的氛围顷刻间降至冰点。 林拓闭上眼,受不了数道沉重的视线打量自己,他脱下围裙,有点喘不上气,急切地想离开这会勾起他痛苦回忆的地方。 也许,他该换一份工作了。 “新年快乐。”林拓将崭新未开封的红包还给哑声的老板,“谢谢老板,我以后就不来了。” “林……” 门一开一合,熙熙攘攘的人潮很快将林拓吞没。他怆然一身迎着寒风,走过一路枯枝败叶。 一个月后。 水龙头哗哗流水,林拓小心放入刚收回来的新一筐玻璃杯,水便从洗水池边缘溢出来,溅得他鞋子全湿了。可林拓可无暇管这些,还有好多差事正排着队伍等他去干,他分身乏术。 洗完杯子一个个放进消毒箱里消毒,按钮刚摁下,就有人敲敲门,像生怕林拓有片刻空闲,又赶紧地帮他插了份工作进来。 “把这车酒推到23桌上去,快点的,客人等得急!”那人又折回来,“别忘记把空酒瓶收回来。” 暗渡室内暖气打得足,林拓忙前忙后盗了满头汗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并不适宜出去招待客人的脏裤子,想叫住那人却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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