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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盏灯

时间:2024-08-08 04:00:02  状态:完结  作者:爆裂鲨鱼

  直到最后实在太虚弱,被护士明令禁止才罢休。说是如此,却也要时时与他十指相扣,否则嘴巴一撇就是要骂人。

  他越发削瘦下去,抱着也没什么重量。两人挤到一张单人床上,几乎挤不下,余书缘不知想到什么,眯着眼偷笑。

  那日抱着时,余书缘不知想到什么,轻声说:“贺云,开颅要剃头发。”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太久没理,已经长长到后颈,发质有些干枯——就连头发也没了往日的光泽,不由得悲从中来:“我还没见过自己光头的样子,会不会很丑啊。”

  “我看看。”

  贺云掰过他的脸,严肃地端详一阵,故作轻松地说:“哪里来的大明星?这么好看的脸蛋,剃成卤蛋也会好看的。”

  “你陪我剃。”

  余书缘又咬他一口,虎牙陷进肩膀肉里,贺云瑟缩一下,他又伸舌舔了舔。没等贺云答应,又急忙反悔说:“算了,你别剃,万一剃了太丑,我又失忆了,醒来时看到一个丑男岂不是很可怜。”

  “我剃头不丑。”贺云率直地说:“以前剃过板寸,帅的很。”

  “真的吗。”余书缘睁着圆轱辘的眼睛:“我不信。”

  “真的。”贺云凑近他,有些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我骗了你,以前我进过少管所,在那里认过一个结拜大哥,他给我看背上的刺青,哇!我一看…!”

  贺云满嘴跑火车,看余书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睛有浅浅的笑意,便煞有介事地说:“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余书缘明知道他胡扯,还配合地问。

  “竟然是一只大龟!”贺云用手比划,学着龟的形态,动作夸张,余书缘笑得眼眯起来。贺云看着那人的眼睛,心中砰砰作响,又接着道:“大哥说你懂个屁!这是鳌!旺人的!”

  余书缘身上没什么力气,只能发出很轻的笑声,咯咯笑了半晌,擦掉泪水评价道:“无聊。”

  笑了那一阵,将力气都花光了,余书缘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贺云凑近望着他,几乎鼻尖贴在一起,舍不得他睡。两人十指相扣,贺云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他的肩。护士进来看他情况有些不好,又给他上了呼吸面罩。贺云一边思索着手术的事,一边数着余书缘的呼吸等待他入睡。

  就在这时,病房里来了位贵客。

  余锦容来时穿了身休闲套裙,用一双平底鞋代替高跟,浑身的宝石珠饰都卸下,没有喷香水,腕表也没有戴,落肩发随意地散在脑后,迈步走来优雅得像棵挺拔的松。贺云抬眼看她,心中有些讶异。她身上很瘦,却不干瘦,有那种长期锻炼与精心维护的痕迹,状态与维持美丽观赏性的富太太截然不同,是真正的上位者。

  是了,贺云自然是见过她的,余锦容是鼎丰的实际掌权者,是余书缘从小最怕的人。余锦容是一个天生的企业家,一度将濒临破产的鼎丰拯救回来,如今鼎丰的市值比起她父亲掌权时还翻了百倍。其中的艰辛不为人知,但可以想象的是,她拥有极度强悍的精神素质,对待下属要求严格,对余书缘更是。

  贺云想起身迎接,一侧手却被牢牢拽住,他下意识一看,见原本以为已经睡着的余书缘不知何时睁开眼,被单下的手死死拽住他,不让他起身。

  贺云只好对余锦容点头示意:“伯母。”

  余锦容摆摆手,示意他坐着。接着自己端了把凳子坐到余书缘身边,探过身,小声地对余书缘说着什么。从贺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余书缘露出的半个后脑勺,还有一半呼吸面罩。白雾在面罩上显现又消失,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频率越来越快,贺云下意识伸手安抚余书缘,一摸才发现他的体温烫得吓人。

  余锦容也发现了,伸手细细抚摸余书缘的额发,宛如一个真正的慈母。如果不是贺云知道他俩以前的事,几乎都要相信了。

  “书缘,你好好休息。”余锦容小小地拍他的胸口,安抚他过快的心跳:“妈妈会再来看你。放心,妈妈给你请了最好的医生。”

  等余锦容走远,贺云才担忧地问:“余书缘,你怎么样?”

  余书缘转过头来,两行泪滑进枕头里,带着哭腔黏糊地说:“烦死了…”

  余锦容的分寸把握的很好,既没有叫贺云离开,也没有真的让他听见两人的对话。贺云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总之余书缘又哭了,应当不是慈母语录。

  手术前三天,一切几乎安排妥当,只等开刀的结果。余书缘的身体情况好了不少,至少精神状态良好,可以开刀。虽是如此,贺云心中的焦虑与压抑难以缓解,最终他选择了一条古老的路——去寺庙祈福。

  本地最大最灵的寺庙在一百多公里外,贺云趁余书缘给药的间隙去的。

  贺云从小接受的是无神论教育,父亲工程师出身自不必说,母亲作为教师,擅长用通俗的语言解释神佛,因而贺云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套世界观。贺家几乎很少求神拜佛,但逢年过节的仪式还是会搞,当作是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在这样的背景下,贺家几乎没有信仰什么神佛的土壤,贺云也没有受过那样的启蒙与栽培。大学时的教育则更是断绝了接触神佛的可能性。

  父亲经常说尽人事听天命,可贺云在面对手术这件事上,有种难以消除的不安。如果可以,他希望给余书缘开刀的是自己,他想把握全部流程,这样就能从自己这边消除失败的可能,可现实没有那么便利的事。

  因而不知为何,这时从他心中生出一种对神灵庇佑的强烈渴求,深刻到能促使他主动驱车上百公里去为余书缘祈福。这并不是说他就开始信教了,又或是对无神论的背叛,他将其视作是爱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像另一种幻觉。

  寺庙非常大,大到需要走一整个上午,贺云病急乱投医,将各个殿都拜了一遍,能求的都求了一通,即将出庙时,一座与其他建筑都不同的建筑出现在眼前,贺云走近一看,是供灯堂。

  前半生极少求神拜佛的他,在这时郑重地走进供灯堂。身旁闪烁的烛辉、虔诚的信徒、僧人都令他感觉不真实。仿佛隔了几个世纪,又或是身处另一个世界。

  当地人供灯祈福一般供一到九盏,有时是三的倍数,有时是七的倍数。贺云深思熟虑,最终供上三盏灯。如同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一般,贺云双手合十为余书缘祈福:

  第一盏祈求平安;第二盏祈求健康;第三盏祈求长寿。

  走出寺庙,浑身的浊气似乎一扫而空,贺云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平静。

  从前他与余书缘错过许多,失去许多,他相信天意弄人,但更多的是人的原因。没有人天生就会爱人,都需要如同婴孩一般,从零开始学起,有些人很早就学会,可有些很晚才领悟。

  无论领不领悟,上天安排的命运就存在在那里,到了时机,事件就会一一发生。命运不等人,就像余书缘脑中的肿瘤,无论他们和不和好,肿瘤都会存在,而结局的好坏只看两人如何选择,也即是否为对方努力过。

  一旦错过,一切就难再回头。

  贺云恨自己领悟得太晚,又庆幸还不算最晚。

  想到这儿,他后知后觉地想为自己与余书缘的关系也供上三盏灯。

  三盏,都为了祈求上天给他第三次与余书缘相爱的机会。第一次相爱时他们还是小孩;第二次相爱时笼罩着失败与病痛的阴霾;第三次,他希望余书缘醒来后能和自己第三次相爱,无论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上天一定是宽容的,一定会同意的。但他又想,第三次相爱的机会与其说是来自神佛,倒不如说来自他们共同的努力——来自深爱过彼此的经历。

  这样一说,这三盏灯就已经存在在他们各自心中,以后也会一直存在,无需再求。


第34章 两株小草

  余书缘的手术预计至少要做六个小时,直到被推入手术室前的最后一秒,贺云还在不断安抚他,陪他说话。门一关,灯一亮,贺云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想趁这段时间出门去找理发店,给自己剃个板寸。

  理发店的电动剃刀最少还会保留2mm,剃完像颗毛茸茸的猕猴桃,贺云摸了摸脑袋,嫌不够短,兜兜转转找到一个居民楼里的老式发廊。看起来六十多的大爷用老式剃刀给他一点点抹干净,剃好时脑袋光滑得能照镜子,俨然一颗卤蛋。

  贺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很想快点让余书缘也看见。

  回到医院时,贺云看见有一位陌生女人也等在手术室外,女人自我介绍是余锦容的助理。两人一同从白天等到黄昏,贺云在长久的等待中变得麻木,恍惚地望着地板,看见两个人的影子被黄昏拉得细长,这才察觉出一点荒谬感来:如果自己没有和余书缘和好,那现在等在外头的,难道只会有这个女助理一个人吗?贺云完全无法理解余书缘的家庭,就连普通的农户之家,做这么大的手术也至少会有三五个亲人等在外头。难道钱越多,情就会越疏吗?

  大约七点,女助理从外头打包一点吃食回来,礼貌地问道:“贺先生,您也一起吃点儿吧?”

  “不要这么叫我。”贺云语调平静:“你自己吃吧。”

  女助理常年跟在余锦容身边,相当擅长察言观色,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便解释般说:“大少生病的事很少人知道的。”

  见人不搭话,女助理又说:“过度宣扬反而对他不好,您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为什么吧。”

  “什么为什么,”贺云望着手术室的门口,语气无悲无喜:“你们说话我听不懂。不过我知道一件事,那天余董来,就是为了告诉他,要将他撤职的事吧。”

  女助理的表情凝了一瞬,很快换上职业微笑:“您怎么会这样想呢?医生说大少手术后需要…”

  “我对你们的说辞不感兴趣。”

  贺云打断她:“我也不在乎。”

  没等人接话,贺云转过头来直视她的双眼,语气还是那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余董手腕那么强,相信很快能找到新的、合适的继承人。集团总部两千多名员工,不可能指着余书缘一个人活,我说的没错吧。”

  说罢,贺云闭上双眼,感觉眼中的酸涩有所缓解,两秒后他站起身来:“鼎丰、‘余董’、‘大少’,没有一个是作为‘人’存在的,自然不会有人与人之前的感情,我明白,无需再解释。”

  女助理仍挂着得体礼貌的微笑,没有继续接话,只是用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扫了眼贺云,随即规矩端正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不再言语。

  晚上八点,手术室的灯光转换,贺云浑身震了一下,麻木的心一下子提到极点,他一整日没有进食,正想起身,却差点因为腿软跌坐到地上。

  手术室里出来的只有主刀医生,医生越过贺云,直接向余锦容的代理人,也即女助理汇报手术情况。贺云情不自禁走上前去,隔着小小的窗口,看见远处小小的余书缘被推出手术室,又拐了个弯,直接被推进重症监护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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