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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土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再说土怎么了，咱这叫接地气，你看旁边一个硕士一个博士都还没说话呢，你倒先埋汰上我了。” 方橙看着纪星和夏同和当年一样有一嘴没一嘴地互怼着，又去看了眼何乐，何乐正举着酒杯，另一只手轻轻搭在鼻尖，摇头无奈笑着。 又过了一会儿，是何乐笑着接过话，打断了他俩的拌嘴：“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多大人了。真喝多了，方医生就不在这嘛，直接给我们一车送到他们医院去。” 方橙被这话实实在在逗笑了：“我给我们医院拉生意医院可不多发我工资，更何况你们要真是喝出个好歹也用不着我们外科大夫啊。” 四人很快笑作一团，最后都将自己面前的酒干脆地举杯一饮而尽。 酒确实是个好东西，男人之间聊起天来一旦牵起个头就聊开了，更何况还在酒桌上，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刚刚有些微妙地尴尬和拘谨的气氛一下就没了，夏同又是个格外活宝的，张着个嘴说的没停，他这些年接触的各式各样的人最多，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方橙从前话就少，现在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吃点东西，偶尔搭上几句话，左手握着酒杯摩挲着，偶尔看一眼纪星的方向。 虽说酒也喝了玩笑也开了，但从进来到现在为止，他和纪星都还没有正面和对方说上过一句话。 明明是四个人当中该最相熟的两个人，现在却像是真的久别重逢一样，疏离地坐在桌子两侧，只会在夏同挑起话题的时候共同参与几句。 其实方橙能感觉到，从他落座到现在，纪星似乎一直在向他的方向投来目光，有几次他感受到那种莫名的注视，转过头去看纪星，纪星却又很快就会把目光移开，转头去和何乐说话。几次过后，方橙一时间都不知道纪星是真的在盯着他看，还是他自己酒喝多了产生了错觉。 再到后来，方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的有点多了，胆子也大起来，身旁的夏同已经说嗨了，他就在旁边索性直勾勾地看向对面的纪星。 纪星的酒品很好，方橙很早以前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喝醉，喝了酒脸上也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样子，有时候会和夏同互怼几句，有时候勾唇笑着说几句工作上的事情，说得渴了就拿起手边的酒杯放到嘴边喝上一口，他喝酒的时候眉心会非常轻微地蹙一下，但很不明显。 方橙眼里含着一丝雾气，隔着圆桌和刺眼的灯光去看他，看他将那口酒咽下去的时候滚动的喉结，看他鼻尖那颗不易察觉的痣。 “方橙，我还挺好奇的，没想到你硕士毕业就直接实习了。” 何乐突然开口把话题转向了方橙，方橙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转头看向他，笑道： “怎么？” “我以为你当时那个劲，应该会读博。” 方橙笑了笑，低下头想了会，最后摇了摇头：“读不下去了。” 方橙确实想过读博，他从一开始学医，就很清楚，这条路学历是个敲门砖，如果想以后走下去，当然读的越远越好。 但是读了两年研究生之后，方橙突然改变了想法，放弃了申请直博的机会，而是选择了直接进一院实习。 别说何乐会惊讶，当时方橙的导师和同学都因为他这个决定挺不解的，导师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自己很失望，深意就更不必说。 “读不下去？是你家里不让？” 听到何乐突然问了这样一句，一直在旁边看着自己酒杯的纪星突然抬眼看向了方橙。 何乐问得很委婉，但背后的意思很直接。一直读书的花销不是个少数目，就算可以拿奖学金，生活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更何况眼看着同龄的人都已经工作赚钱养家，这个决心不是谁都有的。 何乐是不知道方橙家里的情况的，所以他才会这么问，但方橙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继续笑着： “你就当是吧，但更多是我自己原因。”方橙说到这笑了一下，将话题转开： “我可没有乐哥你那么学霸。” 何乐也听出了他的意思，便识趣地没再多问，而是道：“你不比我差，我还不知道你嘛，要么怎么一院每年那个实习淘汰率，就你能留下来？” 夏同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你两卷王能别在这谦虚吗？让我和纪星情何以堪啊。” 何乐却笑了，对着夏同道：“学历有什么用？你赚的少了？” 夏同似乎已经喝醉了，半个身子倚在椅子上，喃喃道：“钱又有什么鸡毛用，赚的再多照样过得不痛快。” 何乐只是笑笑，没再管他，而是继续侧身过来对着方橙道： “其实你现在可以考虑继续深造，真准备一辈子留在江城？” 方橙听了这话，又看了眼何乐，先是笑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挥了挥，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最后缓缓开口： “一院外科很难进了，我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我这人没什么理想抱负。” 纪星从这个话题牵头就一直没说过话，只是一直皱眉头看着方橙，方橙似乎也有点醉了，喝得很快，一边说话一边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 何乐还在继续说：“其实你要是想出国读博，我可以给你引荐，以你的能力绝对不是问题。” 夏同突然从椅子上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挥着手打断何乐的问话，转眼笑眯眯护着方橙的样子： “可乐你别说了，别把咱们橙子往国外赶，好不容易逮住他。” 方橙看着他笑：“你逮住我什么了？指自己把自己睡落枕了来门诊逮我那种？” “你惯会取笑我，我是舍不得你出国好吧，可乐才刚回国，你立刻又要出国，我好惨啊。” “谁要立刻出国了？夏同，你这才喝了多少就醉成这样。” 夏同喝醉的样子十分滑稽，半个身子趴在方橙肩膀上，标准的醉鬼样：“我不管，反正你不许走，去什么国外，我还打算着给你介绍几个姑娘呢，等你结了婚，就在江城买个房子，和我住一个小区，我天天去你家找你喝酒。” 夏同这话声音醉醺醺的，嘴里跟含了东西似的，并不大，但是恰好在场的三个人都听得见。 方橙扶着他的手明显顿了一下，涌上一股如芒在背的紧张。 他下意识想去看纪星的方向，却发现纪星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像是完全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你说话啊方橙，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给你介绍，比你大的比你小的？性格好的还是......” 旁边的人还在啰里啰嗦地自顾自继续说着，方橙没有办法，只好无奈地推了推他： “好了夏同别闹了，你喝太多了。” “我没有喝多！”夏同似乎被这句话激得很不满意，直接直起了身子坐回去，然后认真地看着方橙。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不会是还喜欢何应嘉那样的吧？我早就跟你说过她太强势啦，不适合你......话说她现在怎么样了？在哪工作啊？我都好久没见到她了，就大三那年你和她一起去厦岛玩之前见过一面。”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就连一旁正夹菜看戏的何乐都有些愣住了，抬头先是看了一眼方橙，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纪星，纪星正低头吃着东西，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反应。方橙的脸却几乎瞬间暗了下来，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何应嘉是方橙的高中同学，因为成绩都很好，后来一同考上了C大，但是何应嘉比方橙稍微差一点，最后没能进他们专业，她和方橙一直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经常一起去图书馆，期末周C大图书馆位置难抢，他俩会互相帮忙占座，因为是老乡，有的时候何应嘉回去一趟还会给方橙带特产回来。 大二的时候方橙转专业，何应嘉到方橙他们宿舍找方橙，结果一眼就看中了当时打完球回来的纪星，转头追了纪星几周，每天各种送吃的送花到男寝来，惹得一整栋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最后怎么样了方橙也没问过，两个当事人都没有说的事情，他不可能多嘴去问那一句。那个时候他和纪星也才刚熟起来，也还没有喜欢纪星。 后来这件事似乎不了了之了，方橙也没见何应嘉再送过东西来寝室。再后来，何应嘉和方橙继续保持着朋友的关系，时不时还邀请方橙出去吃个饭，方橙那个时候心里只有实验，很少和她一起去。大三那年暑假，她突然邀请方橙和她一起去厦岛玩，方橙当时自己心里因为纪星的事情已经纠结了许久，听到厦岛这个地名更是愣了愣，他考虑了几天，最后同意和她一起去。 可是方橙打死也没有想到的是，何应嘉在去的飞机上和他表白了。 方橙不是没有遇到过被女生表白的事情，他虽然往往会有些尴尬，但次数多了也会用一些礼貌的借口和理由回绝别人的示好，但他没想到，这一次，示好的对象，会是自己认识这么久的好朋友。 面对好友，方橙也不愿意用欺骗和隐瞒的方式来拒绝对方，他无奈地向何应嘉表明了自己的性取向。 何应嘉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接受了，并且主动提出不想让方橙尴尬，出了机场后，她交代了几个地点的攻略，就自己打车去找这边的朋友了。 最后方橙是一个人完成的那趟旅行。 那之后，何应嘉和他就没有过什么联系了，她没再来找过他去图书馆，也没有再约过他出门，毕业之后她考取了研究生，不过这些，都是方橙在朋友圈看到她发才知道的。他们没有再联系过彼此，方橙也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座城市。 方橙抬起头，整个身子却是僵的。他余光中瞟了一眼对面的座位，只见纪星还是那副样子，低着头看着手机，仿佛事不关己。 他会在意吗？他可能都忘记了何应嘉是谁，一个曾经追过他的女生？追过他的女生那么多。又或者纪星和夏同一样，也觉得他和何应嘉应该有过什么，但完全不足为意，青春时代里少男少女就算谈一场恋爱也是多么寻常不过的事情，纪星怎么会在意呢？如果不是重新合租到一起，纪星都未必还会记得他。 就算纪星真的在意，在意的也只可能是何应嘉，不会是他。 方橙抬头，轻声地对着夏同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啊......还以为你俩早好上了呢，你说这个何应嘉也真是的，一开始说要追咱们纪帅，后来突然又跟你好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搞明白她到底喜欢的是谁。” 方橙看着还在喃喃自语的夏同，突然有些破罐破摔的绝望。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极了断头台上的犯人，而围观的人并不在意他犯了什么罪，甚至并不认识他是谁。受刑的人是他自己，行刑的刽子手也是他自己，他一个人又演出了一整场如芒在背，但根本没有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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