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笑笑:“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俞景有些失望,原来并不是陈淮自己想起来的。 季书看出来他的失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慢慢来,推他去走走吧,护士说那边有条小路,两旁栽着香樟,很漂亮。” 季书交代完,却没跟他们一起,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 如季书所说,这条路的确很漂亮。 俞景看着透过树叶缝隙漏在地上的阳光,突发奇想:“陈淮,要不要踩影子?” 陈淮没回应,哪怕他现在生着病,也知道大白天的,当然没有影子可以踩。 俞景却突然用力,把他的轮椅推到一片光斑下,阳光的温度被树叶削减了一部分,落在陈淮身上,变得温和又亲切。 下一秒,俞景再度用力,轮子飞快转动,和陈淮一起沐浴在前方的光斑之中。 两个人就这样走了一路。 俞景的汗水滴下来,浸湿了衣领。但他总觉得陈淮应该是喜欢的。不然整天待在轮椅上,太无趣了。 往回走的时候正巧遇见负责给陈淮扎针的护士,看见两人,她笑了一下:“他是不是叫俞景。”见后者眼里泛起疑惑,又解释说:“这位病人这段时间一直在重复这个名字呢,生怕自己又忘记掉。” 陈淮垂着头,像是没听见。 俞景在护士走过后,蹲在他面前,头一次用这样认真的语气问他:“为什么要记住我的名字?” 良久,听见陈淮用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因为你那天哭了。” 那滴没来得及落下的眼泪,烫到了陈淮的手指,也让他明白,原来记不住一个人的名字,是一件这么让人伤心的事情。 所以他每天默念那个名字,在护士推他出门时停在门口,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这一刻,俞景无比坚信,陈淮会好起来。 晚上,趁着陈淮睡着,俞景把他的衣服都拿出来,借了熨烫机,想烫一烫。 柜子里全是蓝色的病服,只一件白衬衫,孤零零挂在角落。 俞景把衬衫铺在床上,熨烫机落下,陈淮突然伸出手来,被机器的高温灼伤手指,又很快缩回去。 俞景吓得连忙拔插头,然后捞起他的手,发现指腹已经烫红了。 他心疼更自责,接了盆冷水给他泡着,又去拿了烫伤膏:“手放过去干嘛?” 陈淮看了眼自己被烫红的指尖,破天荒回答了俞景,却牛头不对马嘴:“我是不是不会好了。” “胡说。”俞景低头在他手指上吹了吹,用笃定的语气告诉他:“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很快。” 在医院待到夏天,万物都繁茂起来的时候,陈淮的身体指标也终于越来越好。 俞景想让他离开轮椅,用双腿行走。 陈淮很听话,乖乖扶着俞景的手学着站立,在受伤的右腿用力时,却猛然坐下,浑身颤抖,不肯再起来。 他的腿在病发之前明明已经恢复的很好,但他不愿意站起来,只要一用力,他就会说自己腿很痛。 医生说他可能混淆了记忆,以为自己还处于多年前断腿那个夜里。 俞景再也没有提出让陈淮站起来。 季书签了字,俞景带着陈淮出院。他们没有回京都,而是去了大理。 那里四季如春,夏天也不热,能满足陈淮夏天也能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喜好。 租房子的阿姨给他们提供了两套,一套有院子,一套没有,俞景要了有院子的那一套。 谈得差不多了,房东拿出纸质协议,要签字。俞景签完字,转头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的陈淮不见了。 房东也没看见,只说让他找找,那么大个人总不会走丢了。 俞景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又到院子里,看见陈淮坐在摇椅上晒太阳。 一只橘猫从墙头一跃而下,蹲在花盆旁边看新来的邻居。 陈淮伸手想去摸它,它也不躲,尾巴翘得高高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俞景出声制止了他的行为,害怕那只猫会抓伤他。但猫咪实在太不客气,总要悄悄溜到陈淮腿边蹭一蹭,见陈淮仍旧坚持不碰它,干脆用头主动蹭陈淮的手掌心。 没人能抵御毛茸茸,哪怕是很听俞景话的陈淮。他和小猫的目光撞在一起,一人一猫迅速偷看忙着打扫卫生的俞景一眼,像是完成了某种隐秘的交易。 陈淮心满意足收回手,橘猫喵喵叫着摇起尾巴。 俞景先受不了了,他去问了邻居,知道这只猫是流浪猫后,干脆自己收编了它,给它取名叫小橘。 第二天,两人一猫出现在了宠物医院。 医生给橘猫做了体检,还打了疫苗,告诉俞景这是一只很健康的小猫。 季书打电话来的时候,俞景正在房间套被子。房间的床前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透过窗户,他能看见院子里陈淮正躺在摇椅上睡觉,腿上还趴了只橘猫。 季书给他们寄了很多日用品,还给俞景打了一笔钱。她告诉俞景,自己已经把陈淮的公司收购,并把其今后产生的利益都用于儿童教育事业上。 俞景很感激她。 晚上吃完饭,俞景推着陈淮出去散步,小橘不爱走路,懒洋洋贴在陈淮腿上。 他们沿着洱海一直往前走,早已陌生的景象也日益熟悉起来。 路边有阿姨在卖烤乳扇,奶香味从那边飘过来。 俞景偏头看了眼,阿姨身边围满了买乳扇的游客。 他想了想,把轮椅停在路边,叮嘱陈淮:“等我一下。” 有卖气球的人从路边走过,陈淮的目光落在他握着的气球上,气球是云朵状,中间黄嫩嫩的芯子像向日葵。 他推动轮椅,一直跟在那人身后。 俞景买完烤乳扇,一转头发现陈淮不见了。那么大一个人,怀里还有一只猫,说不见就不见了。 他第一反应是看路边的沙滩,怕他连人带轮椅滚下去,第二反应是看临水的地方,怕陈淮掉水里了。 直到小橘从前方蹿过来,身后还跟着快把轮椅摇冒烟儿的陈淮。 “哎!没给钱呢!” “前面那个摇轮椅的!” 十分钟后,陈淮和猫都低着头,在路边听俞景训话。又过十分钟,俞景终于训完,陈淮把手里的线悄悄系在俞景手腕上,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俞景没管他,任由气球摇摇晃晃飘在他脑袋上,时不时被风吹的撞他一下。 水杉依旧挺拔,洱海波光潋滟,路边仍旧是开满的小野花。 不过这一次洱海面上浮满了海鸥。俞景买了面包,拿给陈淮一块,推着他过去打算喂海鸥。 他低头,看见陈淮腿上的橘猫嘴里叼着一块面包,正吃的开心。陈淮拿着剩下的半块面包,趁俞景不注意,腮帮子嚼啊嚼,咽下去了。 俞景:“……” 原来他生病了是个装聪明的傻蛋。 俞景当没看见,指着天上绕圈圈飞的海鸥:“把面包扔给它们。” 陈淮手一扬,半块面包出去,连海鸥都吓了一跳。家里有矿的人喂海鸥都出手大方。 俞景没说话,嘴角扬起来。 大理是个好地方。 当年没能等到的人,如今就在身边。
第67章 “你爱他吗?” 俞景总是忍不住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陈麓时,他问出的话。 彼时后者吸了一口烟,目光深沉,思绪回到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你的父亲叫俞哲,本来有机会被调回京都。陈淮大学毕业那年,我找了关系,那个属于你父亲的职位,落到了他头上。”他仿佛没有丝毫愧疚,对他来说,这应该是一件理所应当又不值得被计较的一件事情:“你父亲的申请被驳回,那个职位暂时空置。如果不是陈淮,你的父亲不会死,即使这样,你还要爱他吗?” 上位者仿佛永远高高在上,哪怕知道他横跨的,是他人的生命,不过一场饭局,就决定了他人的命运。 俞景却答非所问:“陈淮曾经很骄傲的告诉我,你支持他的一切决定。” “当然,毕竟一切决定,和我想看到的并无太大不同,既然这样,做一个开明的父亲,又有何不可?”陈麓吐出一口烟,悠悠道:“唯一的变数,是你。要不是你,他不会接这个任务,也不至于伤了一条腿。” 俞景冷静下来:“没有我,他也会接下这个任务,他和我的父亲本质上,是一样的。” “哈。”陈麓在这样的谈话中居然笑了一下:“我知道,毕竟在他第一次问我关于俞哲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他这件事情。” 只是他也没料到,这件事不但没有阻拦陈淮继续查下去,反而促成他走上了另一条绝路。 哪怕俞景知道真相后也许会恨他。 “陈淮是你的风筝,你一边看着他向往天空,一边收紧手里的线。”俞景看了陈麓一眼,他忘记了陈麓的回答,但他记得自己的答案:“我爱他,所以放手让他得到自由,也甘愿为他兜底。陈麓,这才是爱。” 在大理的日子似乎悠闲又漫长。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散步,一起生活。陈淮最喜欢的事情仍旧是在院子里晒太阳,俞景最喜欢的事情是看着陈淮晒太阳。 有时候俞景会觉得他们好像已经像这样生活了一辈子。 直到有一天,陈淮莫名其妙说他要去蹦极。 俞景不知道蹦极这个东西是他原本脑子里就有的还是从其他地方看来的,不过应该让他印象挺深刻。 他当然不同意。 但陈淮很坚持,具体表现在他开始尝试站立。 一开始俞景心疼,总要在一旁扶着,直到他某天卖菜提前回来,发现陈淮踩着拖鞋,给小橘喂猫粮,可以说是行动自如。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俞景侧身坐在沙发上,掐着陈淮的脸,实在很生气:“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淮轻松钳制住他的手,把人抱到自己腿上,两人面对着面:“小橘的功劳。” 那天俞景出去买菜了,临走怕陈淮一个人在家待的无聊,特地用他的手机放着电视。 小橘一爪子摁在屏幕上,又捣鼓了半天,最后把相册捣鼓出来了。照片里陈淮和俞景肩挨着肩,都笑的很自然。 陈淮就是在看见那张照片后慢慢想起来的。 “想给你个惊喜。”陈淮凑过去,吻落在俞景眼睛上:“那可以去蹦极了吗?” 俞景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封住了嘴。 陈淮说到做到,真的带俞景去了蹦极的地方。 高空之上,师傅正给两人套安全措施。因为陈淮的腿有伤,所以两人特意选择了套在腰上。 绳子紧紧缠在两人身上,像是在拥抱,互相的力度却比拥抱大的多。 俞景有点害怕,只能紧紧闭着眼,任由陈淮带着他往台子上走。风声在耳边呼啸,伴随着陈淮的嗓音:“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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