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何先生接都没接陆雪丞递上的作品,就在陆雪丞僵着的手上睨了两眼就起了身。 “何先生!”陆雪丞下意识地追了半步,慌乱尴尬之下下意识地想上去扯人,但很快反应过来有粉丝在场要注意影响,强压住了冲动。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看,”何先生转回头,目光落到陆雪丞手上,“这些曲子你之前给我送过,我没有见你,是觉得不入眼。” 他毫无压制人的意思,也没有一点尊重人的概念,不顾场合,只管陈述自己内心所见。 “我不明白,一个人常年带着自己毫无灵气的程式化作品到处给人看,是为了给自己长脸还是现眼。”何先生这样评价陆雪丞呕心沥血的原创作品。 粉丝群里发出不小的唏嘘,一些心态敏感的孩子甚至快要气哭出来。 幕后创作人的身份被业内尊重,粉圈却很少关注这些。那些年少的孩子一心维护自己喜欢的哥哥,并不知晓得罪创作人的代价。 有人喊,“不许你这么说他!你给我们哥哥道歉!” 紧跟着就被更多人附和,“你算什么东西啊你!凭什么这么贬低别人!” 他们的维护并不能缝补陆雪丞破碎的自尊,反而让他感受到自己被当着众目睽睽踩碎的羞耻。 陆雪丞脸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下意识地攥拳,把纸张握出折痕,手上暴起青筋。 展小曦心疼得想打人,想要抱抱陆雪丞,碍于陆雪丞的女友粉在场,不能付诸行动。 他压抑着满心的怒火,给小虎使了个眼色。 小虎领会了,拉了乐队的哥哥们过去维护秩序,一边安抚粉丝的情绪一边半退半揽地把粉丝带离了后台。 然而这一切全不在何先生眼里,他衷于内心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不想跟不必要的人过多牵扯,趟开人群要走。 “何先生,”展小曦把他喊住,从陆雪丞手里抽走了那些原创曲,在不被人察觉的角落悄悄地攥了下陆雪丞的手,“借一步说话,两分钟就好。” 何先生回头看到一个比陆雪丞还要稚嫩的毛头小子。 那孩子满眼仇视地看着自己,从眼神到语气,半点不掩饰对自己敌意。 他忽然间觉得场面有些好笑,不明白这群小毛头为何这样没有自知之明。 好歹展小曦脸上的表情比陆雪丞要真诚些,这让何先生愿意跟他多说两句。 “如果他来找我的时候带的是乐队的代表作,我不至于不见他。”何先生向展小曦解释,“可惜他贪图表现,我给过他好几次机会,从头到尾,他都只带了自己的作品。” “更可惜的是,”何先生摇头,“他的作品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浪费别人的时间是不道德的,”他说,“明知道没有结果,还坚持浪费别人的时间,是严重的不道德。” “回去吧小朋友,你们需要历练,无论是做人还是作品,都有很长的路要走。” 展小曦眼里带着明明白白的愤怒,为他武断地评价陆雪丞的作品,为他污蔑陆雪丞的人品。 他并不掩藏自己的情绪,却不像陆雪丞那样下意识地做出荒唐的小动作,立在陆雪丞身侧不卑不亢地问何先生: “如果我可以在两分钟时间内,把你眼里这些一文不值的作品做到你满意的程度,我们是不是就有机会。” 展小曦并不觉得这位满口爹味的中年男人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陆雪丞想要争取与对方合作的机会。 那么他也会压住自己的喜怒,全力去促成这件事。 何先生简直被他大言不惭的语气气笑了。两分钟…… 这小子,当自己是曹植转世么? 何先生摘了表,喊后台的工作人员安排一个无人打扰的化妆间。 他从展小曦手里随手抽出一份曲子,甚至没有去看自己抽到的是哪一份,抵着纸背推给展小曦。 “我的时间很值钱,120秒,你随便用什么办法,做到及格,我联络业界朋友包你们乐队未来三年的编曲创作。” “做不到,按秒算钱,一秒一万。” 展小曦比他更果绝,话都没接,捧过纸张刷刷刷地埋头做起了整理。 秒针跳过两整圈,何先生指尖在桌面上“嗒”地一敲。 展小曦半点不耍赖,同一时间收笔,把填好词的作品捧给陆雪丞。 陆雪丞望了他一眼,读懂了他的眼神,从室外拉了麦,贝斯上身,一阵前奏过后,唱出了最新结合好的词曲。 陆雪丞的作品展小曦全都看过,爱屋及乌,句句都觉得珍惜,在脑海里为那些旋律编织过无数或绮丽伤感或放肆颓废的文字幻想。 在展小曦满溢的灵气补偿下,陆雪丞章程化的作曲风格成了紧抓风筝的丝线。 曲调沉稳开阔,词句如刀,刀刀割人心,剖出人人心中都曾有过、却谁也无法用言辞具体描绘的熹微感受。 铮,燃,炸,又不失悲沉。 每一句放肆的躁动,都完美地收敛进了沉稳的曲调里,像一款平平无奇的戒托被完美地嵌入了切割工艺卓绝的璀璨宝石,瞬间炫目,灼灼其华。 何先生目光渐渐聚焦,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听到了上世纪黄金年代诸神角逐的摇滚灵魂。 何先生拧眉,望着眼前这个甚至还可以称之为少年的天才作词人,“……您是?” 展小曦一直在等待他的回答,听他忽然间问起自己的身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夏可。”陆雪丞替他答了。夏可。 业内至今没有人见过真面目的夏可先生。 何先生潜意识里的夏可先生要比眼前这孩子年长许多,可他知道陆雪丞没有骗他。 作品摆在那里,化腐朽为神奇的绝对实力摆在那里。 “其实,”何先生恃才傲物,却很诚实,服就是服,不为面子计较,“您如果一开始就报上名讳,根本不需要后面这些麻烦事。” 展小曦回头看陆雪丞的表情,确认他没有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不高兴,才去理会何先生。 “可以合作吗?”他直白地问。 何先生诚切地点头,“当然。”…… 算下来有半年多没有见过面了。 何先生还是从前的样子,一副琥珀镜框的老花镜,一顶不知道带了多少年的鸭舌帽,腕间一块年代久远价值不菲的钢表,浑身侵染着一股浓厚的90年代上海老学究气质。 展小曦隔着窗子望见他,对他招手。 何先生坐进来,不遮掩地打量展小曦,“很少见您穿这样鲜艳的颜色。” 展小曦低头看自己,鲜艳么? “普通人穿来是素的,但我记得您从前只是黑白灰之类的打扮,这样鲜亮的颜色还是头一次见您穿。” “上年纪的表现,”展小曦自嘲,“不是有那样的说法么?越上岁数越爱俏。” 何先生发现他不止衣着风格与过往不同,甚至学会开玩笑了,稍稍诧异过后才点头,“是这么说没错,但您还年轻得紧。” “那就别您来您去了,叫我小曦或者小可都可以的。”展小曦一直觉得别扭,借着话茬终于忍不住纠正。 “可不敢可不敢。” 不成想何先生反应那样大,好像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请求似地连连摆手。 “馆长上周还托付我跟您问话,说是有部中美合资的动漫需要推广曲填词,曲是给润风老师做的,词必须要您出山才能匹配,联络不到您,特意找到我这里来。” “我这个位置的人,不是有幸跟您认识,这辈子能得馆长半个字的问好都难的。” 展小曦怀疑何先生是不是夸张了。 邹妈妈在时一直承担着监护人的角色,他的作品邀约都是由信件形式寄给邹妈妈,由邹妈妈转交过来。 邹妈妈走后陆雪丞接走了这份任务,陆雪丞说给到展小曦的都是他甄选过的,展小曦再逐个筛选,留到最后的合作不多,但因为报酬丰厚,再加上他重质不重量的创作理念,一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展小曦知道自己的作品值钱,毕竟传唱度摆在那里。 但他并不清楚,从前也并不在乎——业内人士究竟如何看待他这样一个小年轻的浅淡心事堆砌出来的口水词儿。 与陆雪丞分手之后,展小曦的经济合作基本陷入了停滞状态。 最开始那阵子他也无心做事,当下恢复了些心力,听何先生这么说,他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我没有亲自对接过合作的团队,”展小曦问何先生,“夏可这个名字……在业界大概是什么段位?跟您……” 他觉得不礼貌,又向下压了压,“跟陆雪丞的作曲水平能匹配吗?” 何先生张大了眼睛看他。 他不敢这样想,可他真心觉得,夏可先生……好可爱。 艺术家多半都有点疯魔,何先生以为自己这样已经足够荒唐了。 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 “您在说什么胡话啊?”
第37章 不好惹 “这么跟您说吧,馆长这次之所以这么为难,是因为润风老师如今深居学院潜心教学,无心接手这类商业曲目,更不为钱所动。” “他同意接下这支推广曲的唯一条件是跟夏可先生合作。馆长这边拿到您的词,润风老师就出山作曲,否则免谈。” 林润风早年间绝对算得上是狂浪少年一枚,高智商,好家室,天之骄子般的存在。踩着侉子车挥霍着风驰电掣的青春,不费吹灰之力就考入了最高学府。 全国学子慕名而不得的录取通知书,他连保存都没保存,入学报道结束随手往车斗里一丢就再没提过。 入学不到一年,觉得课程索然无味,为了打发无聊的大学时光,自己拉了个诗社搞起了文学创作,一不小心斩获了国际知名的文学奖项。 叛逆少年基因作祟,林润风不满于沉淀在纸张上的文字。那些字句溢出胸腔时明明是那样的激荡人心,一经出世就安静地伏于纸上未免太过可惜。 他想要笔下的文字保持着鲜活跳动的脉搏,于是自行给诗歌编曲,混成校园民谣和摇滚乐曲发表。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创作的黄金年代,大时代改革的浪潮席卷全国,每个人的胸中都激荡着一股蓬勃的、无以言表的亢奋情怀。 热浪扑打在脸上,朝阳照耀下人人沐浴着金光。 林润风的曲目酣畅淋漓地击中了时代的脉搏,一经推出就强势霸占了街头巷尾的卡拉OK音像厅。一路以席卷之势从大城市的摩登街区传唱到偏远村庄的供销社,连走村串巷卖耗子药的货郎都要赶个时髦,用林润风的乐段做大声公的背景音乐吸引村里大姑娘小媳妇的注意。 毕业后的林润风逐渐消减了锐气,三十岁之后皈依了体质。
69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