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瑾煜咬着嘴唇“嘶”了声,“炝只鸡就行,素菜和主食你看着安排。” 老板已经探手去池子里掐鱼,听他这么说,直起身吧咋了下嘴,不太乐意的样子。 没说不给做,趁着回撤的当口踹了乔瑾煜一脚,“德行,你还挑上了。想早点吃上就过来帮忙备菜!” 乔瑾煜挨了踹也没吱声,不情不愿地挠了挠头,老实地挤了洗手液洗过手,把老板拿出来的青菜放进笸箩,打开水龙头冲洗。 借着水流声的掩盖,他轻声说,“我过两天要回上海。” 水龙头静默地流动,没人答话。 “家还是要回的。”沉默了片刻,老板说。 没有嘱托给什么人带好,也没有问询谁的近况,就这样斩断了话题。 “我爸这两年身体大不如前了。”乔瑾煜望了眼老板,低声说,“其实他们两个这些年……一直是分居状态。我妈她……也不再抱什么希望了,对外维持个排场,私下几乎没有瓜葛。” 豪门的声望绝情的刀,强行斩断了一段感情,成全了家族的好名声,先毁了三个人的一辈子,又波及了无辜的后辈。 老板在系围裙,手绕到背后稍稍有点费劲,乔瑾煜探手想帮忙,被拍开了手,“别碍事。” 同时把水龙头关小了些,取了蛤蜊加水撒盐吐沙子,“这些浑话跟我说说就算了,在他们面前不要提起我。” 乔瑾煜仰了仰头,沉默了好久。 老板手脚麻利,很快备好了菜,撑着案板看乔瑾煜漫不经心地清洗手中的菜叶。 隔了会儿,他取了支烟咬在唇间,门前的短帘被风吹开一个小角,玻璃模糊地照出中年人不再英俊的脸。 老板回避了视线,不愿看浮上沧桑的自己,低低地叹息。 “他身体,”老板轻笑,唇角带着淡淡的宠溺,“一直就不好,打小就病病恹恹的。早年家里还说赖苗好养活,越是像他这样的病秧子,越是能活大岁数。” 乔瑾煜偏过脸望他,眼神淡淡的,安静地听他说话。 “早些年总想见他,”老板说,“这些年,”他摇头,“反倒不敢想再见面的场景了。” 当初没有抗争到底,到如今物是人非,两个满身陈灰的中年人,见面除了徒增伤感,什么也无力改变了。 倒不如保留记忆里玲珑俊逸的少年模样,遥遥地互相守望。 老板掩过情绪,把目光投注到眼前,望着展小曦鲜活俊美的容颜,有些苦恼地看了眼乔瑾煜,自欺欺人地问,“新认识的朋友?” “不是。”乔瑾煜摇头,“你明明看得出来。” “我动心了。”他眼底闪烁着疼痛,语气平淡地陈述自己的苦恼。 “如果我……”乔瑾煜沉默,顿了顿,再续上,“想走你和我爸当年那条路……” 老板把目光撇开,没做评价,只说,“很难。” “说来荒唐,”乔瑾煜摇头,苦涩地笑,“因为知道自己不是,所以一开始心痒的时候才没当回事。等反应过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人总幻想自己到了某个年纪就会变得成熟,具备完善的自控能力。 可是相对于缜密复杂同时又扑朔迷离的情感系统,哪怕是苦活到一百岁,也不过是稚嫩的孩童。 相较于一腔孤勇地把情感付诸于行动的少年人,成年人的感情多数时候是冷漠干涸的状态。 习惯自控,习惯自洽,习惯理智管控和自我说服。 却不知道那不过是另一场自欺欺人的把戏。 封心锁爱的成年人,从什么都懒得争取懒得要,到占有欲爆棚山呼海啸,只差那么短短几秒的对视,一滴眼泪的贯穿。 年少的人不能理解两个看起来关系平淡的成年人,为何会在一个电光火石的对视间就痴缠成了难舍难分的姿态,误以为大人们滥情。 殊不知他们在相处的过程中,多少次暗自掩下滑过心头的微妙情绪,保持一张不温不火的面具维持体面的交往。 情感一旦失控,就是洪水决堤。 “你学了那么多心理课题,总该比旁人聪明一点。”老板说,“这条路本来就难走,别到最后只苦了自己一个人。” 他抬手扣了扣橱窗偏处的挂画,带过话题说,“既然带过来给我见了,至少今晚我会安排你们吃好喝好。”说完从冰箱里拿出了食材去一边案台上忙碌去了。 乔瑾煜抬眼望去,那是一副老板自己提的书法作品。--兰因絮果演算过前路一百种可能性,99条都倾向于及时止损。 克制地相处,花可以开很久。 一旦失衡,灿烂过后便只剩满地腐败的红泥和苦果。 展小曦好奇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发现身后空了,抬眼望见乔瑾煜立在后厨的窗口。 他似乎有心事,对视的瞬间眼神瑟缩了下,却没有移开,坚定地向展小曦望过来,一如往常春风沐雨地对展小曦笑,让展小曦觉得刚刚从他眼里捕捉到的瞬间苦涩只是自己的错觉。 展小曦心间滑过一股很怪异的感觉。 是温暖的,却又带了几分酸楚与委屈,像离家多年的小孩终于再次归家,抬眼望见家人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对自己微笑,手上自然地张罗着晚餐的吃食。 窝心到止不住想要落泪。 过去关于家的幻想,亲情关系里永远只有父母的身影。幻想中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就会拥有他今生今世无法企及的幸福。 此刻望见乔瑾煜唇角扬起的笑意,展小曦忽然间觉得,就算无父无母,有个好脾气的哥哥也是不错的。 他想要的从来也不多,被人在乎,偶尔分心给他一点点挂念,偶尔凑在一起吃一顿便饭。如此足矣。 先是想跟人家做朋友,没过几天又进一步贪心,想做兄弟家人…… 展小曦感觉自己蛮好笑的,更离谱的是,自己竟在人际交往中变成了主动的一方。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难以克制地想要向对方靠近,每上一步台阶,很快又不满足,想要距离再近一些。 他知道现实世界不会给他和陆雪丞一个合法的关系,因此早早在心里与自己话下契约,认定自己与陆雪丞是具备婚姻关系的终生伴侣。 彼时彼刻,他把陆雪丞的劈腿定义为婚内出轨,是比劈腿还要严重很多的罪责。 此时对乔瑾煜的贪念情绪落到自己心坎,他也感受到几分越界的禁忌感。 那些朦胧的情愫带着些不伦的疯劲儿,在心间如野火燎原,蔓延的趋势越来越不受控制。 心慌,负罪,甜蜜……也*爽。 令人欲罢不能。 展小曦一时尚且不能分清这份想要跟别的男人亲近的念头,是杂糅了对陆雪丞的报复心理,还是纯粹出于自己的情感需求。 但他懂得最基本的做人法则——不可以伤害对自己好的人。 乔医生对他很好,他不能纵容自己的贪念,更不能想最初设想的那样,放纵自己把对方变成报复陆雪丞的工具人。 同时展小曦也很清楚,乔医生这样的成功人士不会对他这样的边缘人物产生多余的情感,充其量是拿他当个需要温暖的伙伴,出于善意,给予几分关怀。 好在有这份自知之明,让他不至于沦陷,落入回不了头的尴尬局面。 展小曦低头掩过了情绪,重新亮起眼睛接上乔瑾煜的笑容,靠近到窗台边隔着台面趴着看乔瑾煜手上的操作,问他,“要帮忙吗?” 乔瑾煜抿唇,话也不说,斤斤计较地让开了半边水槽的位置。默默无声地指责展小曦终于长了点眼色。 展小曦被他幼稚的举动逗笑,无奈地挽起袖子,进到后厨帮他清洗剩下那几根鸡毛菜。 他没有乔瑾煜熟练,做事稍显笨拙,但极其认真,每一片叶子都被他拿在手里从头到尾单独清洗了两遍,整齐地码在笸箩边缘,美人出浴似的。 乔瑾煜没事找事地挨着他刨了颗香瓜来吃,被老板吐槽“雁过拔毛”,要求他等下结账的时候把这颗香瓜的帐一并算上。 展小曦发现自己很喜欢听人不含恶意地调侃乔瑾煜,听得直笑,小声提醒乔瑾煜,“你要吃也稍微避着点人啊,干嘛非得这么大喇喇地立在这儿找骂。” 乔瑾煜回头冲老板努努嘴,压低声音吐槽,“他特抠门儿,别说少了颗香瓜,架上少几根菜叶他都能数得清清楚楚的。躲一边吃完等下还得先受审再挨骂。” “咋认识的啊?”展小曦低声笑问。 “生下来就认识,”乔瑾煜说,“那是我伯父。” “……”展小曦洗菜的手一僵,“亲的?” 乔瑾煜还没来得及回答,老板不知何时凑上来,揽着乔瑾煜的肩,掰着乔瑾煜的脸跟自己摆在一起,“瞧,一模一样不是?” “是吧,”乔瑾煜也问,“一模一样。” “……” 展小曦望着乔瑾煜窄瘦精致的标准男款瓜子脸和大伯天宽地阔额头跑马的四方脸,吞了口口水,违心地说,“……嗯,一模一样。” 乔瑾煜朗笑,回头瞧了眼伯父,“原来我这么帅呢。” “我没你这么丑吧……”伯父嫌弃地看了看他,像是无法接受自己长得跟他相似,摇头叹气走远。 展小曦,“……” 伯父手脚麻利,备好菜三灶并用,没多会儿几道菜同时上了桌,摆盘算不上精致,但绝对色香味俱全。 菜端上桌,他把店门的钥匙丢给乔瑾煜,“打烊的牌子我出门的时候自己挂上,走的时候替我把门锁好,钥匙搁门檐儿底下牛奶箱里。” “记着呢,”乔瑾煜熟门熟路地收好了钥匙,“你路上慢点。” “啰嗦。”大伯戴上头盔,伴着一阵机车轰鸣风驰电掣地消失在夜色中。 展小曦望着大伯离去的方向,感觉难以置信。 他跟人交往不多,但极爱观察,看人的眼光一直很准。 本以为乔瑾煜会是那种杏林世家的公子哥儿,祖上八代文人雅客那种的。 对方的家人在这样一处偏僻街角经营着这样接地气的小本营生,属实出乎他的意料。 “好了,不逗你了。”乔瑾煜解释,“没有血缘关系,是我爸年少时期的……伙伴。” “难怪呢,”展小曦掩住半边嘴小声把实话告诉他,“其实不像的,大叔看上去年轻时也该是那种型男类的,你是雅痞公子哥儿,长相气质完全不一样。” 乔瑾煜笑了笑,把菜往展小曦那边推了点,“尝尝。” 展小曦夹了一块鸡肉,入口鲜香爽辣,很好吃。 乔瑾煜盯着他看,看他此刻正常地吃着晚餐的样子,想他方才被人在餐桌上步步紧逼,崩溃到意识迷乱却还要强咽眼泪跟人对抗的样子。 “你不是饿了吗?”展小曦见乔瑾煜只是盯着他,自己却不动筷,皱眉提醒他,“快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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