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是赶上了。 他都不敢想,刚才那一棍子,要是落到周煜林头上,会是什么后果。 那他真的会发疯。 周煜林把地上的抱枕捡起来,放回沙发上,余光瞥见靳修臣受伤的手,视线顿了下。 出于人道主义,他问了句:“要紧吗,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好歹是为了他受的伤。 靳修臣眼睛微微发亮,仰起头看着他,他很想说好疼,很想让周煜林多关心一下他 但话到嘴边,最终变成了:“还好,只是看着严重,林林别担心。” 靳修臣在面对周煜林时,开始变得极度地小心翼翼,害怕伤害对方,每回做出行动前,他都必问自己是不是在为对方考虑。 周煜林淡淡地:“没担心,只是怕你因为这点伤,赖上我。” 靳修臣怔了下,心头一疼,酸涩地疼,连呼吸都是难过的。 他垂下头,掩盖眼底的斑驳,小声:“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人吗。” 周煜林抿唇,客观道:“之前你跳楼摔伤腿,就是这么赖了我一个月的。” “关于你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人这个话题,或许你应该检讨一下自己。” 靳修臣双手死死握紧,紧到指关节都泛白,就那样把脸埋在阴影里许久。 再抬头时,他脸上是一个惨淡的笑,嗓音都略微颤抖: “对。我以前,人挺烂的。做了那么多让你难受的事儿,真的抱歉。”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个烂人,烂透了。 但仍然抱有一丁点希望——他在爱人的眼里,至少是不同的。 如今连这轮最后让他仰望的月亮,都熄灭了。 靳修臣只能用轻描淡写的玩笑话,来伪饰他极致的在意和心痛。 没关系,他就是一个烂人,说实话而已。 周煜林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沉默了。 他想,他大概还是做不到,像对待别人一样去对待靳修臣。 他总怕自己心软,所以下意识高筑起保护台,以此来证明自己确实放下了,证明自己确实一点都不在意这个人了。 而他筑起保护台的方式,就是精准地打击对方的痛点,说一些话去刺痛靳修臣。 周煜林感觉这样有点不对,但他又抓不准到底哪里不太对。 算了。 懒得对这个人再花一丁点心思。 抬头时看见,男人额头上的碎发,都被疼出来的冷汗浸湿,嘴唇也发白,显然是极度痛苦的,周煜林想了想:“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起码他得把医药费付了。 这样晚上睡觉才能心安。 靳修臣没再拒绝:“好。” — 深夜的医院,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走廊上寂静无声。 靳修臣的手,医生说可能是骨折了,需要拍片检查一下,于是两人只能在大厅坐着,等结果出来。 周煜林拿着手机,正在给靳修竹发消息,问问他怎么样了。 刚才那种状况,他根本无法拦住凌数,他也没有资格去要求靳修臣帮他阻止凌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靳修竹被带走。 等了会儿,靳修竹没回,周煜林索性直接给凌数发消息。 周煜林:你把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凌数秒回:他是我的爱人,我能把他怎么样 凌数:放心吧 周煜林指尖顿了顿:我能去看看他吗 凌数:可以 他甩了一个地址共享给周煜林。 凌数:明天上午,你来这里吧 周煜林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轻缓缓地落了地。 靳修臣见好不容易两人单独相处,周煜林的注意力却没在他身上,有几分失落。 他看周煜林一直舔唇,估计是口渴了,就悄悄推着轮椅,去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瓶水。 周煜林爱喝甜的果汁儿,他一直记得。 买完水回来,周煜林还在看手机,很专注的样子,似乎都没察觉他离开过。 靳修臣把瓶子抱在怀里,用没受伤的左手去拧,但很费劲儿,拧了好几下,指节都发白了,仍然没拧动。 反而骨折的右手动了力道,疼得他眉头紧皱,倒抽一口凉气。 周煜林听到声音,这才抬头。 靳修臣朝他笑:“没事。” 周煜林扫了眼他怀里的瓶子,思索了下,顾虑他是个伤患,就把饮料瓶接过来,三两下拧开,又递了回去。 靳修臣忙说:“是给你买的。” 周煜林顿了一瞬,手又收回来,他确实渴了,就没客气。 靳修臣见他愿意喝自己买的东西,心里软了一块,不自觉说:“林林还记得大学时吗?” “有次我因为挣钱,过劳累到进了医院,你来看我,也是这样一个深夜,我们也是这样坐在医院的走廊上……” 他神情变得温柔又怀念:“你特别心疼地抱着我,眼睛都红了,我那时就在心里发誓说,这辈子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周煜林喝了半瓶饮料,左右摸了摸,终于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元的人民币:“水钱。” 主要是他把这个人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也没有加回来的打算,幸好他带着现金。 靳修臣身子一僵,看了那五元钱好久,最终还是接了:“我记得当年那天晚上,你也是找遍了浑身,才凑够我的医药费。我当时看着你因为几块钱为难,心里愧疚得要死……” 突然咚的一声响,是周煜林把剩下半瓶饮料给扔了,远程投射进了垃圾桶。 他是个很节俭的人,不喜欢浪费东西,但如果这半瓶水,他再接着喝,会膈应到吐。 靳修臣有一点被吓到了,小心翼翼地:“怎么了林林,不喜欢这个口味的果汁儿了吗。” 周煜林很平静:“你在这里忆往昔,到底是想怎么样呢?试图让我回忆一点过去的美好,然后心软?” “但凡我现在没走出来,那那些过去的回忆,就是扎在我心里的刺,是最伤人的武器,你每提醒我一次,就是想刺痛我一次。” 周煜林的话带了点浅薄的愤怒:“你让我回头看,是故意想膈应我,激起我的怨恨?” 他的感觉就是,他在拼命地往前走,想要脱离漩涡深渊,向阳看,有个人却拉着他,硬要让他往后看。 不可否认,过去确实很美好,但沉溺在过去,对现在,对将来,有任何用处吗? 靳修臣立马慌了,猛然收紧五指:“不、不要……” 他的心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周煜林的话,像是一瓶硫酸,直挺挺地浇了上去,他甚至能听到滋啦啦的痛响声。 为什么…那么美好的过去,是他们两个人最宝贵的东西,如今却成了刺伤林林的刀子…… 他以为,至少他给过周煜林一点好东西的。 那点好东西,是他如今还能够站在周煜林面前的底气。 靳修臣眼眶瞬间红了,手掐着轮椅的把手,指关节都泛白,艰涩又无措道:“不要,林林不要往回看……” 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恐慌周煜林往回看,会恐慌周煜林想起过去的美好。 会求着周煜林不要回头。 靳修臣垂着眼,整个人脆弱地蜷缩在轮椅里,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周煜林看向一旁,两人再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护士拿着一叠资料出来:“靳修臣?谁是靳修臣?过来下。” 靳修臣下意识看向周煜林,眼底闪动着不安:“林林,我去一下,你等等我好不好。” 周煜林没回应,脸上看不出表情。 靳修臣喉结蠕动,僵立在那儿不敢走。 他怕他走了,林林就会离开,就会消失。 从新西兰回来后,他的分离焦虑症,有一点严重了,一看不到周煜林,就会心慌,神经好像被什么拉扯着,让他难受至极。 但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周煜林眼前,之前好多天,都是偷偷躲在暗处,看着周煜林。 今天是他好不容易,靠着这只受伤的手,换来的一点相处时间。 却这么短暂 好像太阳底下的泡沫,都不用戳它,风一吹就散了。 护士又喊了几声,不太耐烦了。 周煜林觉得护士也挺不容易的,就说:“你快去吧。” 靳修臣眼睛一下亮了:“林林会等我的是吗?” 周煜林没正面回答,只说:“赶紧去。” 大半夜的,人护士和医生也要休息。 靳修臣以为他是同意了,这一瞬他好开心,整颗心脏都好像被抛上了天。 他好想笑,扯了扯嘴角,眼里却盈满泪珠,有些狼狈:“好!” 靳修臣推着轮椅,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周煜林,直到进了医生的办公室,再也看不见。 屋内,医生问他:“手怎么伤的。” 靳修臣神情柔软:“这是勋章。” 医生:“……所以怎么伤的。” 靳修臣想了想,却说:“医生,有办法治好后,给我留条疤吗?” 他撩起额前的碎发,指着那条很多年前的疤:“像这个一样深的!” 医生面无表情:“……要不你先去挂个脑神经科吧。” 靳修臣顿了下,认真思考:“挂脑神经科,就能确保我能留下一条疤吗。” 医生:“……” 等靳修臣再从办公室出来,推着轮椅兴冲冲地,往刚才他跟周煜林作的地方过去。 却只看见那里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 — 第二天一早,周煜林出门扔垃圾,刚打开门,一个黑影就咚地扑在了他腿上。 男人似乎在这里睡了一整夜,眼底一片青黑,脸上是遍布的疲惫,下巴的青色胡茬都十分明显。 周煜林眉心微拧:“你在这儿干嘛。” 靳修臣揉了把脸,清醒许多,朝他笑:“担心你,我得守着你。” 周煜林抿唇:“人已经被带走了,凌数不会再来了,你也不必再来。” 靳修臣微低头,小声:“我想守着你,守着你我才心安……” 周煜林懒得管他,把垃圾扔了,转身进屋,正要关门,突然注意到靳修臣是坐在地上的,那只打着石膏的腿,有些惨兮兮地搁在台阶上。 周煜林:“你的轮椅呢。” 听见他关心自己,靳修臣脸上闪过受宠若惊的神情,就那样木然地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说:“……昨晚在医院下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摔坏了。” “我又搬不动,就扔了。” 周煜林不耐烦:“你是傻子吗,不会叫人?你那两个下属呢。” 靳修臣略微委屈,垂着眼:“手机没电了,身上也没带钱,没办法联系他们。” 其实他是因为找不着周煜林,发了脾气,轮椅失控滑下了楼梯,直接给撞报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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