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行突然止声。 然后,他又开始偷偷观察柯泉的神情。 柯泉看出来了,他是意识到自己最后说的话,很“危险”。 说这种“抬高”自己的话……是不是会降低好感度? 他竟然会在他面前这么“真实”。 柯泉:“真实的你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牧行:“……” 柯泉:“你真是一个非常自大,完全不谦虚的人啊。” 牧行低头支支吾吾道:“不,我还是会装谦虚……” 牧行继续讲—— 在几乎所有人都为我考上研欢喜庆贺祝福的时候,我看向我爸。 我爸一直很安静,安静地看了我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然后继续安静了一会儿,最后扭头,说了一句: “还挺厉害。” 他的声音非常轻,如蝴蝶轻轻扇动的翅膀,但是却在我心里掀起风暴。 就好像是梦里,好像隔着玻璃,好像是对别人说的。亦真亦幻。我好像也不再是我自己,恍惚了很久,回过神发觉我自己不知在我家后面的河边坐了多长时间。 没有实感,觉得好像放下什么东西,松一口气,但又觉得什么东西都没了,太空了,空落落得让人茫然失措。 一直被捆绑的心也像是被松绑,自由了……然后呢?该做什么? “说我是有缺陷的,证明你们是错的就要努力做到完美,或者就按你们说的有缺陷什么都做不好……” 矿泉水瓶空了,水喝完了。牧行顿了顿,深呼吸一下,仰起头,清澈的眸子望着远处半空中,继续说道: “这个时候我才非常强烈地明白了,不管是反着还是顺着他们的意思,都不是真正的‘自我’。” 我只不过还是根据他们的意思去做事。 我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自己的感受是怎样的? 只喜欢好孩子,拿着录取通知书跟别人炫耀,也曾被异性或者同性同学告白……他们喜欢的是“我”吗? 如果我把不讨人喜欢的一面展露出来,他们一定会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其实在跨专业考研前,在上大学后,我就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了。好像大部分人都是上大学才深入思考这些问题,所以我应该算是正常水平。 可能是因为远离他们,更清楚地感受到无论何时其实都是只有自己一个人陪自己,所以更容易思考自我。 “我喜欢音乐,当初被陈星然吸引,可能也有这种原因吧。”说到这里,牧行降下视线,露出淡淡的笑容,“虽然现在创作作品,也在乎外界市场,追求资本商业利益,定制而作,但是我还是觉得,音乐是最接近真正自我的艺术。” 渴望甚至急切疯狂地想要找寻真正的自我。 不想要假恋爱。我想跟你真的交往。 柯泉仍保持默默不语。 他觉得,牧行应该也意识到了,在喜欢着某个人的时候,他也最接近真正的自我。
第94章 他诠释着“拟剧论”。 直觉牧行又要偏题大谈特谈哲学社会学话题,柯泉让他说点儿自己略微能听懂的理论且用能听懂的语言讲。 “哥哥,你看过戈夫曼的《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吗?”牧行问。 “没。” “那你知道‘拟剧论’吗?” “知道。” “你如果想了解这个理论,可以看一下这本书,这是拟剧论最初的研究著作。戈夫曼认为,社会是个舞台,人们每天在这个舞台上表演,每个人其实都是演员,无时无刻都在扮演某种角色,给大家展现剧本或者说预想的样子……”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这个理论——当然,基本都是牧行说,柯泉听,他了解得并不多也不深。 “人类是社会性动物,肯定会受到外界他人的影响。完全坚持自我是理想,更何况其实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找不到真正的自我。想要更好地在人类社会生存,更好地立足往上攀,渴望正反馈在乎外界反响想要得到他人的认可很正常。”牧行道,“我也不否认,我还是喜欢被人夸,想要各种奖励,需要向外界塑造个好形象,但是他们如何定义我,是他们的事情,我不能自己也认为他们的定义就是绝对正确的答案,我要自己搞清楚,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然而柯泉认为他现在已经很自我了,自我过头了。 “就像饥饿的人会吃很多东西吃到特别饱一样,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很正常。”牧行倒不否认柯泉的话,而是又讲道理,“就像人都会有所偏爱一样,‘平衡’才是最难做到的。” 柯泉不置可否。他差不多理解他为什么那么自恋了。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自信于自我能力,他能够拥有现在的成绩,基本全是他自己摸索、自己努力换来的。 同时,柯泉也明白了,他一直以来让自己觉得别扭奇怪的原因:他想要寻求“真实”的自我,但是一直以来的经历,又提醒他更好的生存方法是“完美”。他心里知道要让喜欢的人爱上真实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喜欢,但是他又清楚真实的自己绝非完美,而谁会喜欢一个人的缺点呢? “完美”是近乎百分百利己,而“真实”,不一定利己,反而可能害己。 就如他自己所说的,“平衡”很难达到,他就是一个在“真实”与“完美”之间挣扎的人。 牧行跑去自动售货机前,和他弟弟不知在说什么。 柯泉隔着那个似远似近、不知厚薄的透明玻璃墙,看着他们。 原来是这样。 听他说了那么多,现在至少知道了,他跟章明栩不一样。 他弟弟说:“爷爷奶奶很溺爱他。”他也爱他的爷爷奶奶。这绝对不是他装的,是真的。 即使我离开他,他也有弟弟妹妹爷爷奶奶等家人。不会像章明栩一样,没有任何人要他,所以拼命抓住我不放。 玻璃墙碎了,牧行和他的弟弟不见了,碎片的画面变了。 柯泉记得,惨剧发生后,自己在医院醒来。不知过了多长时候,他问了一声,章明栩怎样了。 之后,他得知,章明栩的父母不在了,亲戚对他也冷漠什么都不管,朋友也都避而远之找不到人。 ……真可怜啊。 没有一个人在意他。 柯泉的目光顺着病房内白色的天花板,划到白色的墙壁上,最后凝视窗外白色的天空。他的唇角勾起,扯动到哪块肌肉感到很痛,也不知自己是在讽笑谁。 在“白与红”惨剧落幕的最后,唯一想到他的,竟然是被他虐辱成这样的“主谋”。 …… 碎片的画面变了。 牧行他弟弟还在自动售货机那里,玻璃墙完好无损,牧行不在玻璃墙后面了。 “泉哥。” 牧行手里多了一小瓶水,向柯泉走来。 柯泉的目光从玻璃墙后的牧游,移向越来越接近自己的牧行。 柯泉想,一定还是发生了很多事,有很多原因,多到牧行说不完也说不清,才让他和他弟弟现在处于不是特别喜欢,但是也不是特别讨厌对方的关系吧。 “刚才我弟说他在家又学会了一道新菜。”牧行开心地站在柯泉面前,说道,“哥,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我弟做的饭超好吃,红烧肉红烧排骨可乐鸡翅……”他说着说着快流口水了。 ……应该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吧。 “刚才说我的遗憾是没有旅游过,我也从来没跟家人旅游过。”牧行坐回柯泉身旁,道,“我上大学后,在疫情不太严重的时候,我父母带我弟弟妹妹出去旅游了。那个时候他们稍微有时间能带他们了,但是正好我不在家,只能在朋友圈看他们发的旅游照片。” 其实客观来看,我的家人一直以来对我都不算差,至少物质上都能尽量满足,也一直供我上学。我自己是觉得不能再总是用爷爷奶奶的钱,会找点儿兼职做。 但是说实话,有时看到他们转头又对弟弟妹妹宠爱,说他们才是自己最喜欢的,心里是有些难受。 自己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们虽然也会爱你,但是真的遇到二选一的情景,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他们自己的孩子,想到的还是弟弟妹妹。即使我哪一天不在了,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反正还有其他孩子。 我想要成为某人最喜欢的,想要成为某人的唯一。 “我只是把真实发生过的事说出来,怎么理解是泉哥你的自由。”牧行喝了一口新买的水,对柯泉说道,“上帝已死,人类是自由的。文本诞生后,作者已死,读者有解读文本的自由。历史也是,是客观的又是主观的。你应该是最明白这点。” 历史是客观的吗?都是具有主观性的人讲述的。 权威说的就是真实的吗?多数人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我理解他们,不是为了谅解他们,我是为了跟自己和解。” 最后,牧行忽然说道。他扭头看向柯泉: “就像那句话,‘不要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应该受惩罚应该痛苦的是做错事的人,不能因为他让自己不好过。” 他的目光很有力度,像是要穿透柯泉。柯泉这时觉察到,他不是在单纯说他自己。 他在跟他说话,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对他说话。 下一秒,牧行把头扭回去,继续说他自己了: “自己现在这样糟糕,都是因为他们——我可以一味怪父母,确实也有他们的责任,但是怪完他们后呢?我还是要想下一顿吃什么,明天穿什么衣服,还是要学习要工作要生活……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因为他们就不生活了,我还是要为我自己着想,我自己接下来要变成什么样的人,过什么生活。” 我不是捆绑他们的枷锁,他们也不是我的枷锁。 我不知道我妈的现状,只看我爸,笑着给我现在的妈妈捏肩、做饭,我现在的妈妈也对他笑着,把洗好的菜拿过去。她是我爸真正喜欢的人。我妈可能跟他一样吧,他们自由后,都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牧行再次偏过头,目光一直一直看着柯泉。 与家人,与陈星然都不同,能够安静耐心地听他说了这么多这么久的柯泉。 我也该为我自己…… “你过去这些事情,除了我和你的家人外,还有谁知道?”柯泉开口了,问道。 “没有了。我只告诉你……”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我掌握你的秘密?” “……” 柯泉慢慢扭脸,视线移到牧行的脸上: “你应该不想让大家知道你的过去,知道你家里具体情况吧?” “……” “虽然你的事情确实没什么,算是重组家庭比较常见的情况,但像你父母抛弃你,像你欺负弟弟妹妹等事情被恶意加工后,会引起很多人闲言碎语,会对你个人形象风评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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