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那几朵莲花,他轻轻笑,声音也低,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就喜欢这小黄连。” 旁人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敢多打听,只是应下,回头就给折了几朵好的。 那莲花还带着露水,小小的几滴沾在花瓣上,看着极为可爱。 他现在就想回去送她。 可惜这饭刚吃了一顿,他即便晚上不留下,也得和他们再喝个茶水。 顾终南越想脸越冷,他自己未必有那个意思。但来探他底的那些人却不这么认为。这模样,看在他们眼里,就是顾终南如今趁机抓回了自己的权、又发展了自己的势,连个过场也不想走,在给他们摆脸色。 看来有些东西不是无中生有,顾终南是真有一根反骨。 五六月的天变得很快,一阵风刮来,晴天就换了云雨。 顾终南出门前没带伞,又不想真因为这么个理由就留在那儿。是以,当他回去的时候,整个人被雨淋得从里湿到外,头发也软软地耷在额前,看起来狼狈得很。 陆青崖拿着毛巾迎过来:“怎么湿成这样,快去换换。” “这有什么,不着急,你看看这个。”顾终南从背后拿出几朵花,“这叫水黄莲,好不好看?和你同名,我一看就觉得配你。” 这几朵花被他一路拿回来,跟着他在车上颠簸,也跟着他淌过雨雾,最外边那朵,花瓣儿都蜷得垂了几片,有些蔫答答的。可还是好看。 陆青崖接过花来:“这是哪儿来的?” “吃饭的庄子里摘的。” 陆青崖闻言一愣,本想说这不合规矩,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 算了,他几时合过规矩。 “我很喜欢。” 顾终南得意扬扬:“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花也送了,情话也说了,我看你该换衣服了。” “什么情话?听着怪肉麻的,那可都是我的真心话!”顾终南弹了陆青崖的额头一下,“再说了,这也不过就是淋个雨,你急什么?我这么硬朗,就算真要有什么病也得等到老了以后。但这刀枪里滚来滚去,我还真不一定能活到那时候……” “你说什么呢!” 顾终南笑弯了眼睛,乖乖认错。 他方才是故意的,也不晓得哪儿来的恶趣味。但他就是很喜欢看她为他生气,很喜欢看见她对他的在意,哪怕是凶巴巴朝他吼,他也开心。 见他傻笑,陆青崖推了他一把,又念叨几句,他这才肯去擦干身子换衣服。 站在边上给他递干净衣服,陆青崖瞥见他故意放慢的动作和刻意鼓出来的肌肉,满脸都是无奈,又不好笑出声。 这个人,怎么越看越像小孩子了? 真是幼稚。4. 顾终南原先有个小箱子,里边放着大大小小好几十枚军功章,可这天晚上,他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随手堆在书桌边的小抽屉里,却把一个小本子小心地放了进去,不止如此,还像个宝贝似的锁了起来。那本子他动不动就拿在手里看,是他和陆青崖的结婚证。 他本想带她回长津祭拜父母,可时势不允许,他们只得在七月半的时候去了郊外,对着长津的方向做了个简单的祭拜。 当夜火盆前,他们烧了几纸书信,说了许多话,都是好的,唯独后来,他们掏出结婚证,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那个小本子掉在了火里。也是不巧,他们的合照摊在那儿,即便抢救及时,也还是烧了一半,他的那一半。 为此,陆青崖很不开心,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意象,可面对顾终南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闷了一夜,怎么都哄不好。 直到最近,他拉着她去补了一本,才让她开心一些。 顾终南对这小本子宝贝得和什么似的,又不想让人知道。于是,他把箱子偷偷藏在了书柜最上层的角落。藏好之后,他担心弄丢钥匙,又费劲地把那小箱子拿下来,将钥匙挂在了锁的边上。这箱子谁都能打开,可那是他的东西,只要有他在,谁敢去打开? 他拍了拍手,对自己的英明机智很是满意。 只可惜顾终南没有想到,后来他不在了,许多年后,陆青崖发现了这个箱子。 她从里面取出小本子,捧在手上,还能感受到这时顾终南将它放进去的小心。 是万千宇宙中的平凡一瞬,也是时光长河里她好不容易捞回的一点沾了他气息的过往。 但那说来再遗憾,也都是未来的事情。 而眼下纷纷杂杂,除却人情往来,仗也是打不完的。 谁会多想那些呢? 陆青崖睡在榻上,脑子不停地在转。 如今国家越来越乱了,以前虽有内忧外患,但还是外患为主,现今,他们不止要和外边打,还要和自己人打。打来打去,人心惶惶,再没有哪个完全和平的地方,再没有哪一户人家可以安生过日子。 “睡不着?” 陆青崖只是翻了个身就被人从背后抱住。 顾终南在她肩头蹭了蹭:“怎么睡不着?在想什么呢?” 最近总有偷袭,那些偷袭来得不道义,像是故意在制造恐慌,有拿枪上街扫射的,有拿炸弹投向小山村的。在这样的社会里,人命如草芥,竟是半点儿不值钱。 前不久,苏二爷也受袭身亡,他打下的地盘,跟着苏家迅速衰竭下去。苏曼笙差点儿遇害,还好被驻守的部队救了下来,这支部队是属于顾终南的。等苏曼笙被送到参州,她已经变了个人,休养好了之后,她留下对顾终南和陆青崖的祝福,于一个清晨孤身离开,谁也不晓得她去了哪里。 “想了很多东西,末了却还是担心身边人。” 陆青崖转回来,倚在顾终南怀里:“也不知道曼笙去哪儿了,她一个女孩子,年龄不大,又是从小被保护着,现今遭了这样的变故,也不肯留下来……” “放心吧。” 顾终南拍了拍她的背。 他想起苏曼笙刚来这儿的那个晚上,她先是盯着他发呆,可他不愿在这时多与她接触。这样特别的时候,在一个本就心里有他的姑娘面前,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顾终南也不是刻意要避讳什么,但他心里有个底,怕自己担不起。 后来几天,都是陆青崖去陪的她。 她们大抵不会知道,陆青崖在屋里陪了苏曼笙几夜,他就在屋外守了几夜。 在临走之前那天晚上,苏曼笙借着夜色大哭,扑进陆青崖怀里,她原想发泄来着,刚哭出声就想起顾终南,一下子又想忍回去。可她没忍住,一个哽咽,就被陆青崖回抱拍了拍背,这么一闹,她哭得更凶了。 在最初,她对陆青崖是有羡慕也有嫉妒的,可她好像没办法讨厌陆青崖。她实在很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因为她,顾终南看不见自己。 “苏大小姐看着是个聪明人,只是以前少有自己拿主意的时候,现今,她既有了决定,或许不是坏事。” 陆青崖抬起头:“你真这么想的?” 顾终南顿了顿:“不然你怎么想?” “我总觉得,曼笙是我的妹妹,二爷又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该照顾照顾她。” “你说得对,但你也看见了,她不想留下。” 这留与不留背后的事情,他们都默契地避而不谈。 顾终南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有些东西是不能强求的,若她愿意接受,我也愿意帮助她;可若她不愿意,我们再多动作,就像是在怜悯她,其实有点儿伤人。” 陆青崖先前没想到,如今被他点破,便沉默听着。 “这样,若她日后过好了,愿意再联系我们,我们再照你说的,照顾她,如何?” “嗯。”她闷闷应了。 应完,陆青崖搂住他劲瘦的腰:“不说了。” “想睡了?” “你明天还要去东北做支援,这路途遥遥,辛苦劳累,那边又乱又急,你今晚休息不好,怕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都没时间补觉了。” 顾终南轻笑:“又在心疼我。” “我也困了。”“那你不想了?” 陆青崖缓缓道:“想也没用,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意愿,旁人始终是旁人,好和不好其实都是自己最清楚。” “我家小黄连就是通透。”顾终南用下巴一下下蹭着她的头顶,“不过啊,我就不是。我的意愿是你,想的也是你,我的好和不好,你比我还要清楚。所以,若实在闲不下来,你不要想别人,多想想我,我愿意你想我。” 自结婚以后,他便说了许多漂亮话,像是在肚子里攒了二十多年。如今绑住她了,便想一口气都说给她听。 “油嘴滑舌。” 陆青崖斥他,脸上却是美滋滋的。 而后不久,顾终南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起来。 夜色里,陆青崖偷偷看他,虽然看不清楚,但也觉得安心。 只要他在身边,她总是安心的。 第十四章•预兆 “两地相隔千里,我知道,我只能陪你一程。” 1. 汽车在后面跟着,他们相携走了一路,眼看着天色渐亮,顾终南停了下来。 “路太远,天气又冷,别送了,回去吧。”他为她拢了拢头发,“看你这眼圈黑得,昨夜没睡好,今天又陪我起得这么早,快回去再睡一会儿。你说,你这不是故意要我担心吗?” 她开口,说话时呵出白气:“两地相隔千里,我知道,我只能陪你一程。” 他笑了笑,她总是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治他。用什么话来堵他,用什么表情,会让他不忍心多说她。 陆青崖握住他的手:“但即便只是一程,我也希望能再陪远些。” “行吧。”他搂着她往前走,转头挑眉朝她笑,“其实我也想要你陪,恨不得你能陪我到东北。可你身子弱,那边又炮火连天的,险得很……唉……” 顾终南重重叹气:“我以前还笑六子想老婆哭鼻子娘气,这回我别被他嘲回来吧?真他娘的风水轮流转。” 她似是不满,脸上却笑着:“又说脏话。” “行吧,我错了。”他乖乖弯腰,“你打我吧。” 顾终南给人的感觉一直像是风沙里的头狼,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在给身后狼群做指引。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一面,对着一个风也喝不得、寒也受不得的小女子低头,用湿漉漉的眼神温顺地望着她。 没有别的目的,只是等一个顺毛。 陆青崖在他头上摸了两把,想了想,又在他的脸颊落上一个吻。 “风尘扰攘,多多保重。” 顾终南摸着脸颊,朗声笑道:“那可不!就算为了你,我也得保重啊,不然你得多心疼。” 笑完,他紧紧抱了抱她。 离开之前,他说:“我去去就回。” 而她笑着回他:“那我在家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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