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剧本在很多剧组里都常见,意思是为了最终的表现效果,两名主演可能并没有拿到相同的剧本。 只是江声没有想到他也会遇到。 他很诧异,很茫然,很痛苦,同时感到无与伦比的糟糕。但也知道,如果一开始他就知道剧本是怎样的,可能他根本没有办法表演出这样复杂而沉重的情绪,这超出他的表演能力。 江声想起,江明潮曾经有一段时间身体非常糟糕,江声见不到他,楚鱼也不准许他去见。只是江声偶尔可以接到江明潮打来的电话。 “江声。” 他的声音像是被挤在一个罐子里,闷闷的,模糊地传达到江声的耳朵里,声音吃力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江声分辨不清的嘶哑笑声。 “你觉得家人是一个怎样的定义啊。” 那时候江声在给楚漆过生日,房间里全都是热闹的声音。来了很多同学,他们缠着江声,叫他过去。 “我现在好痛。可我、只想给你打电话……而你会在什么时候,想起我呢?” 落叶一片片掉落,轨迹在风里没有规律。 他的接近总是带着苦涩药味的,江声不喜欢。他的手背上总是数不清的针管痕迹,江声不喜欢。他的手冰冷,江声不喜欢。 可他用这只手牵着江声,充当监护人,并且承担了一部分责任,他没有血缘,却比江声的爸爸称职。他替江声开过家长会,接过他放学。在他和别的人玩耍的时候,看着他,奚落过他,捏着江声的脸嫌弃他睡觉睡出来的红色痕迹,调侃他叫他小丑鬼。 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变化。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亲近的言语和动作有了彷徨的距离。 江声本来不在乎江明潮的。 他比江明潮健康多了,他走得飞快,足够把江明潮甩在身后。他得到的东西太多也太轻易,他从来不缺一个朋友,一个哥哥,他什么都不缺。 江声原本应该感到被欺瞒的愤怒,或者一场戏落幕的成就感,可他只觉得一切情绪被抽离,有巨大的、空洞的茫然从头到尾贯穿了他,那是属于米修斯的情绪。 他在灰色的烟雾、隔开的火焰中,低下头。银色的长发和雪白的衣服都粘上血液和泥土,连他的脸上都是大片大片鲜艳的红。如此狼狈,如此落魄又不堪,如同明月上的神祇被拉拽下来。 在所有人都以为米修斯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蓦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不会原谅你。” 声音很低,混在硝烟里,清冷的声线温柔而圣洁。言语却如同淡漠的诅咒,轻轻响起。 “哥哥,很多年后,我下地狱的时候还会见到你。我给你时间,准备你的忏悔词,到时候,我要一字一字,听到你嘴巴烂掉为止。” 真冷漠。 真残酷。 他的温柔给了所有人,都从来不给哥哥。 在他怀里,在他腿上,艾萨克永远不会再睁开眼。所以不知道,一滴又一滴的温热液体落在他的脸颊,在他一片血痕的脸上滑开道道痕迹。 江声想,实际上,现在他也没有很在乎江明潮。 如果有哪一天,江声的眼泪也没有办法唤醒他。那时候,江声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他流。 “卡!” 顾清晖在远处说。 江声终于回过神来,他晃悠着把江明潮推开,忍不住恶狠狠地在衣服遮掩下使劲掐了一下江明潮的手心。 然后被冰冷的手轻轻地握住。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就好了。 江声偶尔……也会这样想。
第226章 生气就生气之 一场戏结束, 工作人员们忙忙碌碌地开始善后,把已经烧得破破烂烂的造景布收拾进垃圾桶里。 而参与这场戏的演员则陆陆续续爬起来,挤到一旁去洗脸洗手。 江声打理干净后,许镜危安静无言地给他递来纸巾擦脸。 他整个人都变得湿漉漉了。 演戏的时候属于米修斯的高高在上的温柔神性消失, 他雪白的头发长而柔软, 像会发光。白色睫毛垂下来的时候像是一只孤零零的精灵, 他的生命力是一层洁白的纱雾,坐在森林长着青苔的溪水边, 在夜色和月光里孤独地思考着什么。 注视江声的时间太久, 会觉得他真的有些特别。是不是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人类?所以权势, 金钱,禁锢和强迫都无法引起他的注视,能引起他的兴趣的只是他的好奇心,他对待任何人都带有一点不自知的俯视心态,又兼并着一些宽容,他带着一点新奇快乐地观察着所有人对他的爱,时而坏心眼地故意放纵, 时而予以束缚。仿佛这些都是他花园里横生的藤蔓和野花, 可以被随意摆弄。 对他来说,真正地去理解谁, 在他空荡荡又自我生长的世界里,或许是存在着夏夜星星点点萤火虫一般的痛苦和忧郁的。 许镜危情不自禁地想,可是他的痛苦都显得很美丽。 没有人会不为这样的江声动容。 剧组里四面八方的议论都围绕着江声,都快炸开锅了, 可是又没有人真的来干扰这时候的江声。 顾清晖和江明潮在江声的身边坐了很久, 却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安静的一隅流淌着凝滞的空气。 直到江声自己渐渐从情绪中回过神来,使唤许镜危来帮他把睫毛上的颜料洗掉, 顾清晖才终于找到机会低声开口。 “给你放两天的假期怎么样,江先生。” 江声闭着眼睛让许镜危操作,对于送上门来的便宜他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咕哝,“好吧,这可不是我主动申请的。” 江声的思路总是很简单,他不算顶顶聪明,只能算有一点敏锐一点机灵,有着小动物般直觉性的警惕。 他敏锐地察觉到江明潮在短片里夹杂了非常多的私货,但很多时候江声并不在意。他对江明潮的态度是限制内的放纵,只要江明潮把自己的身份定死在哥哥上面,那么江声也会相应地回以大度。 但是今天拍摄的戏份让江声的直觉雷达狂响。 他说,“艾萨克在被米修斯杀死的时候想着什么?” 顾清晖没有回答,他知道江声在问的人是江明潮。 一旁,江明潮已经换回平时的衣服,袖子挽到手肘,手臂的线条紧实流畅。苍白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他还没有回答,江声已经咄咄逼人地问出下一个问题。 “米修斯在亲手杀死艾萨克的时候想的又是什么,他真的想要艾萨克给他的东西吗。” 艾萨克真的是个疯子,他把仇恨罪恶和荣耀打包送给米修斯,甚至都没有问过米修斯要不要接受。 在眼睁睁看着那把枪抵在艾萨克的胸口发出“砰”的响声的时候,过近的距离,让江声感受到,江明潮的胸腔振动了一下。 那一瞬间,江声在巨大的茫然中感到无法形容的恶心,好像有人把他不想吃的事物为了果腹硬塞进他的嘴巴里,还要对他说“这都是为了你好,不吃你就等着饿死吧”。 是吃饱了,但也难受死了。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艾萨克的作风。他对待弟弟的态度很割裂,他强调血缘至亲,觉得血缘就是无法割断的爱的全部来源,却带一点不认可不理解,觉得自己的弟弟怎么能和他截然不同,为什么优柔寡断,做不到斩草除根,总是没必要的心软,为什么和他无法交流无法同频的沟通。 然后用死亡的代价,给米修斯上了最后一课。很难说他没有抱着恶劣的期待,期待他死后米修斯的表情态度。 兄弟俩的感情从来都是在相互扶持中,带着对彼此的不理解和嫌弃厌恶,又不得已被血缘捆绑着前行。 江声问出第三个问题,“这就是江明潮想要的结局吗?” “在国外的教会拍摄外景,他就已经死了一次了。他每一次都死在米修斯的手里,每一次都折磨着自己的弟弟,阴狠,怨气,死在他面前,要米修斯记他一辈子。” 许镜危轻轻地擦掉他睫毛上的颜料。江声的身影被遮挡着,只能看到他的手指,带一点烦躁地在椅子上挠着。 “江明潮,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江明潮没有让江声等太久,他回答,“这些都不会发生在现实里。” 江声没有被他引导,“我在问你,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江明潮的手指捏着冰冷的尾指戒指转个不停,显而易见他的心绪也并不平静,“是的。” 江声笑了声,“自以为是。” “因为我就是这样阴狠、毒辣、自以为是又充满怨气的人。我永远都在贪心,我幻想过很多次死亡的场景,我想过你为我流眼泪,那真的让人心软又感到无比的饱满。” 江明潮甚至一度觉得,这就是他人生最接近完美的终极目标。 可是他又怎么真的舍得江声面对那样的场景。当他真的孤立无援,没有人站在他的背后,江明潮不再有办法保护他。 “但我又忍不住担心,我觉得你真的会生气到连我的葬礼都不会来。因为你觉得我哪怕去死也要经过你的允许。” 江声冷漠地说,“那你真的猜对了。” 江明潮笑了声,他在笑之后总是咳嗽。 江声在他捂着嘴别过头闷声咳嗽的时候说,“你以后必须每天早中晚给我发三条信息,寒来暑往不许间断。” 江明潮:“你会回复我吗?” “我不回消息当然是有我自己的事情做!”许镜危彻底把颜料洗干净,江声睁开眼睛的时候眯了下眼睛,转头看向江明潮,恶狠狠地说,“而你已经不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当你做出讨人厌的选择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你要变成我的囚徒彻底失去自由!” 虽然威逼利诱,但回到酒店之后,江声却始终觉得有一股气没有发出来。他其实脾气很好,不常生气,就算生气也总是很快就能被哄好。 但是现在,那股闷闷的感觉还堵在胸口,并没有释放出去。 他觉得他又被江明潮控制住了。他的反抗也许都是一种趣味,现在他做的这一切,都恰好做到江明潮的心窝里了,他一点不乐意的情绪都没有,那怎么能算是一种报复呢。 江声不开心,不痛快,觉得很烦躁。那种火气炙烤着他,让他在沐浴的时候把水温调得比平时都还要低,才勉强觉得冷静下来。 江明潮为什么觉得一切都能够被他掌控? 他觉得自己的死亡是什么可以威胁到江声的东西吗? 他真的觉得自己有那么重要吗?! 江声不甘心,他偏偏要做江明潮无法掌控无法预料的事情。 他洗完澡披上衣服,领口都没有好好扣好,就直接摔门出去。正好遇到许镜危带着新鲜花束走近,惊诧道,“哥?” 江声把他准备靠近的步子推开,又觉得不应该对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理解他的无关人员发脾气,他抿着嘴巴喘了两口气,“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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