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熄改变想法了。 一开始他一直觉得,只要江声愿意留在他的身边,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他——除了楚漆。 现在他在想,不对,和江声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不足挂齿。 他可以装作不知道。 只要江声藏得够好,那就是什么都没发生。 楚熄以前过的生活不允许他有洁癖和太过挑剔,最简单的例子:学校食堂的菜里总有虫子。 那么难道他要因为几条虫子就饿肚子吗?尽管很恶心,但楚熄在那种环境下,那种贫瘠的逼仄的环境下,已经学会了忽视。 不看就是没有。 挑出来就是不存在。 他是一个很大度的人。忍让、谦卑和宽容,是他的美好品质。
第101章 做饭就做饭之 以楚漆的家境不需要学做饭。楚家主别墅里, 光是住家厨师就有七个。 他会做只是因为某个麻烦鬼。 江声的继母楚鱼在世时对江声是抱有敌意的。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他们的关系天然对立。但一个强大的女人对继子的态度绝不会太过挑剔,在江声明确态度或者让她感觉威胁之前,她不介意和他维持平和的表面关系。 江声讨厌她, 这是基于身份带来的必然。但他其实并不在乎楚鱼忌惮着的所谓继承权, 她对于继承偌大家业毫无追求。他在乎的是一种别人并不在乎的遗憾, 有了继母,屋子的女主人就会换一个名字, 而前一个已经逝去许久的人, 已经在被淡忘。 江声不是一个蛮不讲理胡乱撒泼的人, 也没有什么叛逆期。他清楚联姻的本质,所以也仅仅只是讨厌而已,并没有多少敌意。 这样的讨厌却在相处中日益加重。 楚鱼花粉过敏,一来就在准备要铲平江声最喜欢的花园,换成一个喷泉造景。可那个花园从江声出生起就种着玫瑰,没道理要他为了一个新来的人让步! 楚鱼还是个女强人,常常半夜两三点才回来。 伴随着闸门打开, 车辆入库的声音, 然后是她尖利刺耳的高跟鞋笃笃作响由远至近——连在室内的拖鞋,她都要穿有跟的。然后是女人的声音, 和夜班的佣人慵懒交谈,嘱咐明天的早餐、后天的行程安排。 她当然不屑于故意制造噪音,但显然也不觉得自己的声音大到需要有意控制。 那些声音无孔不入。如同蚊虫钻入耳朵,江声说不清为什么睡不着, 只是很烦, 在房间里对着空气拳打脚踢,把枕头压在脸上试图把自己闷死。 等到琐碎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 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去看星星。那瞬间他就想,他不想留在这里。 要去哪里呢。 答案是,去找楚漆! 楚家和江家离得近,但毕竟是别墅区,要说很近倒也不至于,步行怎么也需要半个小时。 江声总是在做突如其来的决定。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的瞬间,他立刻披上外套探出头,踩着外边的沿跳上管道,像偷油吃的老鼠一样往下爬——他常常这么干,已经轻车熟路,根本不会受伤。家里的佣人都很喜欢他,但就是因为太喜欢他了,才会像长辈那样管着他、担心他。所以不可以让他们知道。 回过头的时候,江声发现,向着这边的灯亮着一盏。 一道瘦高的影子被光打在窗帘上,江声猜那是他的继兄。他们潦草见过几面,但江声连他的脸都没能记住。 只记得他惨白的脸、颜色很浅的嘴唇,手背上的留置针,手臂上针剂留下的青紫痕迹,整个人像是一具颜色很淡的瓷器,撞他一下就会倒在地上碎掉。他们伸手相握的时候,江声险些以为自己在碰一个死人。那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江声不怎么喜欢他。 不知道继兄看他看了多久,是不是从他爬管道的时候就在看。这样的动作很危险,江声知道,但江声不知道他会不会告状。 算了。 告就告! 要是告状就能管住他,他江声的名字往后倒着写。 江声晃着脑袋甩下头上的叶子,把兜帽盖在头上,转过身加快脚步。 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没有条件、不问代价地偏向他,那就是楚漆,十几年来,这个印象永远在不断加固加深,堆垒成一座沉重的高塔。 他是从大门进去的,楚家的人都知道江声和楚漆的关系好,所以他一路顺畅地走进去。 找到楚漆的房间,很没礼貌地直接打开,然后更没礼貌地掀开他的被子挤到他旁边,还掰着他的耳朵把手圈成圈喊:“楚漆!” 楚漆哪怕是个聋子都要被吵醒。 睡眼朦胧里看清他的脸,却没有多少吃惊。 他极其自然地转过来圈着腰把他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耳尖,手一下下顺着他冰凉的背,摸到他身上挂着的叶子,还哼笑他知道带礼物。 江声本来有很多很多话要和他说。 他要说自己的奇怪,要说他的不安不甘,他的烦躁,他的刻薄,但是在这样的拥抱里什么都不剩了。 一切情绪都熨帖在体温里。传递着,安抚着,从一片惊涛骇浪平复成安详宁静的海。 过了几十秒,也可能是五分钟,十分钟。 楚漆才开始问他怎么了,有没有饿到,要不要吃点东西。 江声闷头埋在他的胸肌上面乱蹭,说要吃。 然后把他拽进被子里,头顶着头讲了一堆话。 “反正都是楚家的人。”他说,“所以楚鱼惹我不开心了,这个仗要算到楚漆的头上!” 楚漆搂着他笑,声音还带着点初醒的沙哑,“完了,少爷生气了,我要怎么办啊。” 江声说:“我没那么好哄。” 他又说,“要烤鸭,要烤烟熏鸡,要腌笃鲜!” 楚漆只觉得江声讲话落下轻飘飘羽毛,全顺着皮肤钻入血液在心脏搔动。 他掐着江声的脸,搓弄他一头柔软的头发,“好哇,不找楚鱼报仇,也不去给病秧子添堵,反倒把这笔账算到最无辜最无辜的我头上,真是欺软怕硬。” 江声不说话,只是偏过头躺在他的身上,像一只猫躺在熊的怀里。 那时候已经很晚,楚漆不是会麻烦家里佣人的性格。所以带着江声去厨房找到现有的食材。 最后没有烤鸭,没有烟熏鸡,也没有腌笃鲜,很简单也很普通地做了碗面。 江声说要吃煎蛋,所以楚漆笨手笨脚地给他打了个煎蛋。手上有水,炸得油满锅乱跳,江声抱着脑袋跑出去,吓得只敢探半个头回来,惊魂未定地问举着锅盖抵挡的楚漆锅里会不会起火。 楚漆手背上都被崩出红印子,一向懒散不驯的脸上竟然有了些严阵以待。听他这么说,又笑:“哪有这么夸张。” ……总之,最后只是简单地吃了碗很难吃的面。 盐好像加多了,葱花切得千奇百怪,面也煮得融掉,变成奶白色的汤。煎蛋盖在表面,是奇形怪状、焦黑色的,隐约见到流淌的蛋黄。端上餐桌的时候,楚漆和江声陷入了沉默。 楚漆:“还是算了吧。” 实在上不得台面。 但江声很给面子,他做朋友的时候永远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楚漆看江声乖乖地垂着眼睛挑起面条咬在嘴里。 光落在江声的头顶,浓黑的睫毛显得很长。面碗里氤氲的热气让楚漆看不清他的脸,一切往常看来觉得精致的昳丽的轮廓被涂抹成隔着雾气的色块。 江声浅尝了一口,在嘴里抿着,半天才咽下去,久久说不出话。好一会儿,黑色琉璃似的眼睛才抬起来,“好吃。” 然后手指把面碗慢吞吞地推到了楚漆的面前。 (其实就是难吃到有点想死) 楚漆笑得受不了,赶紧给他拿了喜欢的饮料,又挤着他的嘴说他笨,不好吃为什么不直接吐掉。 江声显然很有人文关怀。 “毕竟你是第一次做。”他可是非常义气的人,“你可是我的好朋友!不管好不好,都要说好。” 从那天起,楚漆就对做饭就开始很有兴趣。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他之后出锅都会自己先尝一尝,再去投喂挑剔但好心的小鬼。难吃的也包括在内,让他尝尝有多难吃,然后得到江声令人莞尔的各种千奇百怪的表情。从中餐到甜点,楚漆做的每一顿,都经过江声的嘴巴。 把最后一道菜放在餐桌上之后,楚漆也从回忆中挣扎出来。 烛光曳动着。 室内放着悠扬的音乐,江声就站在他的旁边倒酒。空气中浮动着某种清凉的果酒香。 江声对昨天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酒完全是情绪的放大器,会让一切平时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有了发生的理由,或者借口。 “今天你只准尝一口!”他说。 楚漆转过头,目光看着江声的脸。 烛光在江声脸上映下晃动的影子。 他细细看他的眉梢睫毛,看他的眼睛嘴角,看他抿直的唇线里压着的一点点情绪。心里很安静,这样的安静让楚漆有空闲,去思考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他是否都太过心急。 明明周末有约定的闲暇,却还是急切得想要得到安抚和证明。 明明可以对楚熄的挑衅置之不理,还是控制不住说出荒谬的话语。 “去坐着,我来吧。”楚漆接过他手里的酒瓶,“没关系,今天买的酒度数很低。” 他表达再如何宽厚大度,楚漆都很知道自己心里暴戾着撕扯牢笼的占有欲和掌控欲。那种漆黑的凶猛的怪兽裂开森白的牙齿,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耳边呢喃。 不甘心。 不甘心。 因为不甘所以焦虑,因为不安所以怀疑。因为嫉妒所以反复验证,因为渴望所以无法等待下去。 一切的改变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啊,想起来了。 是顾清晖。 谈恋爱之后,江声的第一选择就不再是他。 江声会看出他的情绪,对他说,“男朋友当然不会有你重要啦,你在我这里才是第一位。” 可实际上,江声会和男朋友做一切他不知道的事情。谈恋爱之后,江声就开始和他有了距离。楚漆一直都是最了解江声的人,他们对彼此的过去如数家珍,但从顾清晖开始,楚漆见到的江声,开始有了断层。 他为什么和顾清晖在一起? 顾清晖对他怎么样?会欺负他吗。 他们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有多么亲密? 江声也会在不开心的时候去找顾清晖、和他睡在一起吗。会对他发脾气,但给他特殊的待遇吗。会一边说他做的饭很难吃,但又一次又一次地要当他的实验小鼠吗?会吗,他拥有的一切,会分给别人一份吗?他渴望占有的人,会被他人亲吻吗。 他珍视的,尊重的朋友;他守护的,喜欢的朋友;他从来不忍亵渎半分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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