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停下车,江声付了车钱,下车的时候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他把帽子盖在脸上收紧系带,遮住自己的脸,然后才鬼鬼祟祟地抬起头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寻找。 江声好久没来到这里了,周围的景象熟悉又陌生。 时间是会侵蚀痕迹的风。江声明明记得当初这里楼下有家特别好吃的关东煮;记得那边街角有沈暮洵常带回来的蛋糕;还记得有一户人家在阳台种了满满当当的花,郁郁葱葱之余一到夏天他家的虫就会飞进沈暮洵的窗台。 现在都不见了,也许他们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江声的手插进口袋,视线看着地面,脚尖踢着石子,想,就只有沈暮洵还停留在过去,他真的是个笨蛋。 “……” 江声思考起来。 呃,笨蛋听起来好像没有杀伤力的样子。 但是叫沈暮洵蠢货似乎也有点过分。 以沈暮洵现在的咖位,不知道要甩掉多少狗仔才能大费周章地安全进到这个地方,从时间成本和安全性来说根本就不划算。 明明他应该已经赚到不少钱了,都足够他把同样的这栋楼买下无数栋,却仍然住在这里守着那些回忆,是江声无法理解的事情。 但想了想,也许就和他现在已经有了钱,但还是不想从严落白那里搬出来一样? 好像还是不太一样。他图的是严落白做的饭,沈暮洵又图什么呢。 虽然已经是晚上,但是商业中心附近的巷子人仍然很多,何况附近还有好几家酒吧会在夜晚营业。 江声的影子被路灯拉长,浓密的黑发在兜帽底下支棱出来。脸埋得很深,但仍然能看到他挺拔的鼻梁和微红的嘴唇,再加上这样的身高,路上晚归的人时不时就会看他一眼。 江声努力伪装自己是个路人,把帽子抓得更紧,闷头跟着记忆里的习惯在一幢幢公寓楼的中间穿行。 江声不太记得路了,但是他要猜一猜自己能不能顺利走到沈暮洵的家,算是无伤大雅的赌局。 先往左走。 然后到中间的锻炼公园。 这里有四条岔路。江声隐约记得穿过这里有个快递点和石板路,走过石板路再…… 往右……吧? 江声还在思考,忽然迎面有一堵人墙和他撞了个正着。 他错愕地踉跄两步,一股带着花香的酒味带着冷感的侵略性缠缚过来,江声被攥着双臂拉近。 青年手指的僵冷隔着衣服都能很快传达到江声的皮肤,几乎把他冰得一哆嗦。 “江声。” 江声抬起头,看到沈暮洵。 他发丝凌乱,带着喘息,似乎是刚刚跑下来的。带着帽子和口罩,眼中似乎带着火焰的余烬般微微闪亮,泪痣恰坠在帽檐阴影的边沿。黑色的大衣,衣服里面是一件单薄衬衫,扣子都解开两颗。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江声诧异,视线又落到他裸露出的锁骨看了看,说,“这么冷的天你就穿这么一点!” “不会感冒的,不会传染给你的。” 他完全误会江声的意思了,江声明明是在关心又不是诘问。 但江声抬眸的时候,和沈暮洵低垂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男人视野被帽檐局限,狭长眼眸在阴影下显得有些深邃,是一种隐晦观察。 他在仔仔细细地,用视线抚摸过江声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用明知道不必想、不必在意,但就是无法控制的思维去想…… 他和楚熄做了什么,怎么会这么晚才来。 酒精后劲就是情绪无限的放大。 沈暮洵喝得不多,没有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也不至于遗失方向感,他只是感觉所有情绪都在耳旁聒噪起来,让他头晕目眩。胸腔躁动在见到江声之后变得无与伦比的激烈,所有空洞与失落都被填满,情绪鼓噪得隆隆作响吵他耳朵。 他有无数想问的,但偏偏仅存的理智揪着他耳朵嘲讽他没有这个资格。 是的,他没有这个资格。 无礼的盘问根本没有必要。就算他们真的发生过什么,他无法在事前阻止,难道还要在事后做评价吗? 沈暮洵什么都没有问。 “走吧。”他慢慢放开江声,声音低低的,“我们回家。” 回家。 他很久没用过这个字眼了,竟然会觉得有些陌生。 沈暮洵感觉到心跳的失序。尽管他明知道不可能,他的情感却已经先于理智觉得看到了曙光,以至于落雨满是乌云的心情,都在这样明朗的夜晚变成一片惶然而晕眩的阳光。 他一面有些混沌的自嘲,一面又无法否认他的期待。 江声宁可抛下楚熄也要来,已经这么晚了还要来,他今晚会在他这里留宿。 一桩桩事情,在他心里如同藤蔓般疯长,臆测出无限的可能。 沈暮洵感觉到干渴与炙热,恍惚与失神,他被这样的情绪或者虚幻的生理反应剧烈折磨和煎熬着,又或许这本就是他默认的结果。他永远在期待一个不会到来的答案。 这情绪绵长得难熬。沈暮洵带着江声一路回到他们几年前,大学时住过的地方。 他打开灯,把属于江声的那双拖鞋从防尘袋里面拿出来。和他的是一对,一只是凸眼青蛙,一只是凸眼金鱼,用料很厚实。 江声换掉鞋,视线在周围逡巡。室内的空调已经开到了适宜的温度,加湿器在地面吞云吐雾维持湿度。江声点的外送玫瑰花就在导台上,沈暮洵站在那束花前,手指在花瓣上轻抚。 往右看,在客厅的角落放着他们的吉他安妮,安妮旁边是落地灯。灯旁是江声以前最喜欢躺的沙发,他没带走的浣熊玩偶还趴在扶手,等着主人用它来垫手。沙发边是一副几乎占据半面墙的巨大拼图,没有拼完。 江声盯着看了两秒,看右下角那一小块参差不齐的缺口,怪难受地想沈暮洵怎么不拼完。他开口正想问,然后才在模糊的记忆中想起,这好像是他以前没有做完的事情。 他没来得及拼完,就已经在那个酒吧遇到了萧意。江声没有再回到这里。 江声沉默下来。 沈暮洵当时留下这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给江声的感觉是好像他昨天才从这里离开,明天还会回来。 江声是个不念旧的人,他总觉得过去的就应该让他过去。 但很显然沈暮洵和他的观念完全不同,他近乎强迫症地让一切维持原样,呆在这个时间停滞在他们分手前的空间。 江声拉着帽子把收紧的系带抽开,把帽子放下来,一头漆黑的头发乱糟糟地炸开。他的视线慢慢扫过这个看起来仍然有着两个人共同生活痕迹的地方,然后转头看向沈暮洵,“我觉得我们得谈谈。” 沈暮洵帽子口罩已经摘下,那张总带着锋利俊美的脸孔在灯光下有着冷意,深邃的眼窝让他的眼神看不分明。 他没事找事地整理一朵又一朵无需整理的花,哪怕在江声看来它们已经根本无可挑剔。 “有水吗?好口渴。”看他不说话,江声又体会到那种偏执的寂静沉默的抗拒。他叹口气,踩着凸眼金鱼的拖鞋,脚步在木地板上清晰,“你现在的状况让我很担心。” 沈暮拿起桌面的杯子去自动饮水机接水,甚至那个杯子都是江声以前用的那只。 稀里哗啦的水声中,江声听到青年语调扬起,“……担心?” 他接完水,转身把杯子塞给江声。 江声接过杯子喝了口水,温度是很合适的,在冬天有点烫,但刚好适口。 沈暮洵倚靠在一旁看着他。看他落着光的眉眼,翘起来的眼尾,长长的睫毛,抿着杯子的嘴唇。 江声就站在他面前,但是又随时都能走掉,到时候除了他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来过。 心情无法保持平静,大脑空荡地溢出回响,像是撞钟一样嗡鸣着。 沈暮洵靠在导台张开嘴,嘴角立刻弯翘出近乎苍白的微笑。他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声音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 “你的担心就是和别人接吻拥抱□□,嘴上说说的担心吗?你担心我的时候,真的是在考虑我吗?江声。” “……没有做。”喉咙的干渴被缓解,江声辩解显得很心虚,“今天是楚熄的生日,我只是去陪陪他。” 是吗? 他的生日明明是七月。 何况就算真的是生日又怎样,他是过了这个生日就要死了吗,有什么好陪的。 再者一个生日,你难道还要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他?他算是什么东西。 要出口的话紊乱到完全没有理智。沈暮洵有时候甚至觉得拥有理智才让人混淆和痛苦,但凡是一头野兽,也许就不必感到烦恼。 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嫉妒不去憎恨,他无法得到的东西如果要被另一个人拥有,他宁可毁掉。 但他偏偏做不到。 这种不可得感像是兜头浇了他一盆冷水,沈暮洵被酒精麻痹着眩晕,他看着江声,只觉得胸腔很是空洞,在温暖的室内透着刺骨的寒风,几乎要把他击穿。 他的嫉妒、不甘,没有意义。 他的爱与恨也没有意义。 他不知道也无法判断,他在江声这里到底剩下什么。 沈暮洵停顿半晌,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抬眸看向江声,目光动荡着,有冰层下的暗流在他眸中不断涌动,“如果你要说的是我不爱听的,那么就不要说了。” 江声张开嘴正要说话,就听沈暮洵好听的声音低低响起,“江声,有时候我真想问问你,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我是个人,不是花花草草、地上的泥巴?” 江声顿了顿,“我也没有把你当花花草草、地上的泥巴看啊?” “注意到的时候就看一看,注意不到的时候就踩烂,难道不是这样吗?” 沈暮洵笑出声,他走过来,一片阴影笼罩在江声的脸上。在江声的视线里,他只是半眯着眼瞥了眼他,然后脱掉大衣和帽子挂在衣帽架上。线条清晰又流畅的身材在白衬衫底下若隐若现。 “……算了,不重要。” 他揽住江声腰,推他到阳台边的沙发上坐下。然后摘掉戒指,放到一旁的柜子。 “嗒。” 是这样一声细微的轻响,江声不明所以地心脏一跳。 “你一个人来,对今天要发生什么心里有数不是吗?” 沈暮洵俯低身,有些冰凉的手抚摸江声的侧脸,也许有些背光,也许因为在他熟悉的环境,他的表情呈现全然的放松,以至于显出两分专注。 他的吻带着浅淡的酒香落在江声眼角,微凉的气息滞留一瞬。 “谢谢你的花。你能来,我很开心。” 这些直白的话语,现在他竟能如此顺利地说出来。 沈暮洵的唇拂过他脸颊,气息有些让人口干的热。手指轻轻蹭过他的嘴唇,压陷下一个弧度,然后隔着手指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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