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快要记不清那地方了。乍一看,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啊,居然能和我模糊的记忆对上号。” 裸露出的岩骸顶着铺成面的厚雪起伏不定,经久不散浮游白雾覆盖在山头领着尖芒直冲云霄,欲与天公试比高。 林疏雪也跟上他视线转向那儿,“如果在天气好的时候,就像现在,喜马拉雅山脉其实还挺好爬,整体虽然不算平坦工整,但好在多年旅游业发展,当地政府有意搭路,危险性已经很低了。” “是么?你去爬过?”沈清石好奇问道。 “没。”林疏雪说:“我这次去探了下路,那边风景很好,难度不大,如果追求难度想要玩极限还是要在大雪天去才有意思。” 沈清石说:“会不会太危险?” “就是要有危机感才有挑战啊。就像埃德蒙·希拉里,要么爬上去!要么死在那!” 说话时,林疏雪眼中冒火,希望、振奋、豪气...种种情绪混在一起是昂扬的斗志。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样一面。”沈清石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与赞美:“真厉害。” 这是同天沈清石第三次如此直白夸他,林疏雪不知为何,从小到大各种表扬听过无数,小时候害羞,长大了谦虚,现在却觉得飘飘然,像是个拿到糖的小孩,开心但还不够,想要再多表现点,然后拿到更多糖。 人嘛,和孔雀开屏同个道理,容易得意忘形。 林疏雪一开心,自然就乐意顺现在话题往下讲,从自己爬四姑娘山,讲到日本富士山,从威尼斯现在环境恶劣讲到冰川徒步湿滑...简直恨不得将自己所有见闻一股脑都分享给沈清石。 而沈清石也非常乐意做个听众,事实上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听众。 在合适时候会给林疏雪提出些问题,风速、人流、地理位置等等,两人就天南地北到处聊。 一个实战经验丰富,一个理论基础夯实。 简直天生一对。 聊到兴头上,林疏雪想起什么,指向旁边那张山巅照片对沈清石说:“有次,我们俱乐部在那里见证过一场求婚。一位先生迎着朝阳单膝跪下,向另一位先生拿出戒指。当时他们两个人倒还好,我们这些旁观者兴奋地不成样子,搞得被求婚的是我们一样。” 沈清石想象出那个画面。 单膝跪下,新阳初生,戴上戒指那刻光洒在两人身上。 高山之巅,此刻,你就是我的君王,世界的主宰,我愿永远陪在你左右,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对那伸出来的手吻下去,吻在手指上,吻在戒指上,在过去与未来,我都是你最坚实的信徒。 山川河流,一草一木都是见证,而时间会证明一切,证明你是那样值得。 多美啊。 林疏雪用手肘轻蹭他侧腰,指向照片问说:“你怎么看。” “很浪漫。”沈清石肯定地说:“说实话,我从没想过自己未来会不会有这样一天。祝他们幸福。” 还好,林疏雪心中那块石头不知道算不算是落地,至少沈清石对同性并不反对。 林疏雪也不是故意讲故事给他听,真只是兴致起来就随口说出来,但后面的问题确实是刻意为之。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个怎样的结果,但至少,这个不差。 说不上心情大好,但现在林疏雪确实心情还不错,那至少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如果沈清石在此刻给出来反应是退缩、恶心、反对...那他绝对不会再继续纠缠下去,那没意义。 可林疏雪却有种感觉,他觉得想沈清石就算讨厌什么,也不会明白写在脸上,太...圆滑? 圆滑不是贬义,而是种看透很多事情之后的随意,对更多无关紧要的事已经不在乎,所谓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大抵是看透很多东西吧。 于是他便想再问道:“什么叫没有想过啊?” 沈清石被他问题逗笑:“没想过就是没想过啊。总不想随便找个人相互敷衍过一生,在没遇到对的人之前,保持独立思考,做好该做的事,该来总会来,该遇到总会遇到,如果没有那也不能强求。” “那你有理想型吗?”林疏雪扭头看向他:“我给你介绍啊。” “没有。”沈清石无奈表示,自己单身三十三年,从未遇到过那种能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他思考一会儿,然后说:“喜欢上的那个人就是我的理想型,其他的不是不好,只是不合时宜。” “沈教授,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生活态度特别安然?我觉得对你而言不一定是好事。” 林疏雪非常认真地对他说。 “不是说你的事业,你能够在学校里站稳脚跟,年纪轻轻就是教授,在同辈中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比你更厉害。但是你未免太不把生活当回事。为什么不试着走出去看看呢?” 走出去看看... 沈清石明白他意思,但却自嘲道:“说着简单,可真做起来未必就是那么回事。我都已经习惯现在的生活了啊。” “你不习惯。”林疏雪打断他:“如果你习惯的话就不会有今天下午的邀约,你就不会跟我一起出现在这里。沈教授,不要压抑你内心原始的渴望,让他发出芽来。” 人本性就是趋利避害,喜欢甚至是依赖于自己的舒适圈,这样做很正常,也没可以去指责。但是,如果内心有希望,那不见光的阴影就只会将种子杀死。 就算是在淤泥深处,竹笋照样可以挺拔而出,用四年长出三厘米只是为后面每天以三十厘米生长的厚积薄发做准备。 他想要把沈清石拉出来,去看看外面世界,看看真实,而非溺死在书里,溺死在单纯想象中。 一个善于思考,富有创造力的人可能会是个好作者,好文学家,但能够将思考和现实结合,脚踏实地去丈量世界的人才可能是个活生生的血肉。 独立精神不应该超脱于本存事物之外。 沈清石沉默了,他不能否认自己内心最本质想法。 可本能逃避多年让他少掉份锐气,哪怕再怎么样肖想也不敢迈出那一步。 他抬头看向照片中那缕阳光,想要伸手摸下,却停在大约一掌距离前面,那是对作品的尊重和保护。 林疏雪读懂沈清石肢体语言,赶紧让他在原地稍等。 沈清石便听话待在旁边,没过几分钟等林疏雪再次回来时,没说话,不等沈清石反应过来发问就抓起他的手印在那缕光上。 “诶,不能摸。”沈清石下意识出声,赶紧想要阻止却没来得及,他赶紧看四面无人想要撒手:“快松开,别让人看到把你赶出去。” “怕什么,不是没人吗?”林疏雪凑到他耳边,恶作剧般说:“说说看,感觉如何?” “你先把我放开!” 林疏雪不要脸耍无赖:“你先说什么感觉,说了我就放开。” 沈清石拗不过他,想要平复心情去回到刚才的境界却怎么也做不到。 “你先把我放开,我慢慢想好不好。你别拉我,我思维都没办法集中。” 林疏雪没搭理他,而是将他另一只手牵起来,透过相框抚摸照片。 “还记得你讲过那首诗吗?” “Ich pflanze Frühlingssamen im Winter.” 林疏雪嗓音淡淡的,很好听。 他在吃完饭后有漱口习惯,如果不方便就会吃个薄荷糖,去下味道。 刚才在车里,趁间隙时间他就有好好嚼一个,以至于现在口腔中满是薄荷清香。 两者搭配,颇有点勾魂意思。 “你看那片云,想象一下踩在上面的感觉。” “凌空一越,千米降临。长枪一划,八千丈分天下。” 不论是经久不散的苍白薄雾,还是宛如巨兽俯首的岩石脊背。 不论是矮草丛生、苔藓遍地的低洼丘陵,还是幽深晦明,亘古长存的神秘山林。 不论是异世界的神秘教徒,还是古老社会遗存的土著... 他们都不该是只存在于书本和幻想... 沈清石跟上他的步调,一点点探进真实的虚拟,问道:“真实的世界好吗?” “很好。”林疏雪无比肯定地说:“我想带你去看看,你会喜欢的。” 亲爱的朋友,希望你能像我对你这般着迷一样,去爱眼前世界。 所有阴晴圆缺,悲欢离合,不论如何,祝你快乐。 在不经意间,林疏雪将拉着沈清石的手抽回,沈清石却全无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中。 林疏雪笑笑,就当最后一次,让他再幻想一下吧。 待到沈清石渐渐回神,他颇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有些发烫,对空气中依存的属于林疏雪的味道恋恋不舍。 “都说搞文学和神学不分家,搞文学的人容易发神经,现在看来实在很有道理。不过似乎你这个理工科出身的也没好到哪里去。” 林疏雪哈哈大笑:“人嘛,偶尔发发神经有益身心健康。” 沈清石没理他,而是左顾右盼一番,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不安的心才放松下来。 “还好没人看到,不然要被当成神经扔出场馆去。” 沈清石低声抱怨,但在某人看来却像是撒娇。 林疏雪故作神秘,勾过他肩膀小声密谋:“其实我刚才已经去找主办方把那个作品买下来。现在它是你的了。” 得嘞。 难怪没人过来管。 钞能力啊。 沈清石无语:“哪儿有你这样乱花钱。” 林疏雪不以为意,“怎么叫乱花钱,佛祖普度众生开悟你还要收香火钱,关键还不一定有效果,我这钱花得多值,救回来个天才。” “那不行,多少钱,我转给你。” 在这种原则性事情上沈清石异常执着。 被问到不耐烦的林疏雪随口答道:“那你就随便给点好了。” 沈清石瞥他一眼,半威胁说:“你不说我就去找人问啊。” “诶...”林疏雪赶紧叫住作势要走的沈清石,实在伤脑筋,拿手比划个数字。 虽然不知道真实价格,但看那个数字,沈清石觉得应该大差不大,便应下来。 不过即便是这钱转过去,心里还是别扭,说好还清,这下好,越来越乱了。 “林疏雪。” 看向他转身离开背影,沈清石默念出他名字,嘴角不自觉露出抹笑意,在后面轻声地说了声... “谢谢。”
第15章 肖想 ===== 随后很长段时间里林疏雪和沈清石都没能有接触机会。 倒不是不想,实在是没有时机。 就周二,明明是上课时间,林疏雪早早就赶到教室盯着他那个固定位置就想坐下。 去的时候还生怕时间太晚,没有位置。 结果呢,一过去,整个教室空荡荡和见鬼般。 想找个人去问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应该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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