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几分钟前让人飘忽的轻吻在瞬间变得沉重不堪。 大脑不受控制生出的些微悸动,都在此刻成为耻辱柱上让人难堪的原罪。 “走吧。”他深吸一口气,牵着康康步入暗夜。 一人一狗直接出了小区,顺着附近河堤一路漫行。 相比较于自己的颓唐,康康倒是相当有活力,一下楼就这边嗅嗅,那边闻闻,喉咙里压着欢快的调子,撒着小爪屁颠颠往前跑。 今天是月半,头顶满月高悬,柔辉遍洒河面,绽若满天碎星。 李悠然任由康康牵着自己前行,微凉夜风拂过侧颊,一阵又一阵,直到连毛孔都变得麻木,脑中纷纷扰扰的思绪也逐渐变得安宁。 他不怀疑许妄的心意,只是替许妄不值,还希望对方“迷途知返”。 疲累地揉了揉眉心,暗叹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放下手,他突然望向星空,自嘲又悲哀道:“是你在可怜我么?” 夜空无人回应。 是了……怎么可能有人回应。 许瞻早就死了。 方才去医院的时候,其实自己对许妄撒了谎。 他对许妄说,许瞻出事前几个朋友约定好等他登山归来要一起聚聚,但事实并非如此。 不知为何,即便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和许瞻相识中的诸多细节依旧烙印在李悠然脑海里。 大三开学时,他才第一次见到许瞻,带着顶鸭舌帽站在班级门口,不知是从哪儿回来的,晒得像块焦炭,整张脸黑到看不清五官。 缘分这东西也是神奇。 许瞻那天只是随机在人群中抓了一个看得顺眼的,偏偏抓住了李悠然,“同学,郭教授的课是在这个教室么?” 之所以李悠然大三才第一次见到这人,是因为许瞻其实要比他高一届。 他是个天高海阔的性子,某天上着课,看着课件上蜿蜒壮阔的大峡谷,当即决定要休学一年。 “我得趁着年轻到处走走,马上就走。” 旁人怎么看李悠然,也绝对想不到他会和许瞻玩在一起。 倒不是李悠然有什么问题,而是他和许瞻完全分属动静的两端。 李悠然平时在学校的生活简单到有些清汤寡水。 教室——宿舍——图书馆——兼职,四点一线。 没办法,彼时他和李为仁的关系已经非常紧张,有时两三个月都不定能得到一点生活费,除了努力争取奖学金,他别无他法。 许瞻和李悠然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性格爽朗又随性,等到脸上的晒伤退去,就连外形也无可挑剔。 这人都走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有他在的场合永远不担心冷场,再普通的见闻由他说出来,都让人觉得有趣。 李悠然不明白许瞻人缘那么好,怎么偏偏每节课都要坐在自己身边呢? 后来两人成了好朋友,李悠然无意间问出了这个问题。 许瞻想了想道:“就是觉得……待你身边挺舒服的。” 人生第一次,李悠然因为同性的一句话红了脸。 他慌忙捂脸,却发现心口也跳得厉害。 同一天的聚会上,许瞻向大家介绍了自己的女友。 原来许瞻喜欢的是那样的女孩。高挑,骨感,带着超出年纪的冷艳,及腰黑发微微带卷,妖冶又慵懒。 好友交往了不错的女孩子,自己本该开心才对,可李悠然却在怅然若失中模模糊糊触及到某个陌生而危险的可能性。 可他还是止不住想,如果自己可以变得出挑一些,是不是也能有机会……他突然心如擂鼓,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聚会后,李悠然叫住许瞻,他想试着渐渐和对方划清界限,一点点疏远。 可许瞻却先他一步开了口,“刚好,我有东西给你。” 许瞻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只需一眼就能知道装了什么。 李悠然边摇头边后退,许瞻难得沉了脸色,不由分说将信封塞进他书包,“将来还我不就行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声吼太响,把李悠然吓得打了个寒噤,许瞻赶忙放缓语调,“这不是施舍,你要觉得心里过不去打张欠条给我也行,快毕业了,你还得跑面试,兼职辞了吧。” 见李悠然还是讷讷的,许瞻继续游说,“拿着吧,嗯?” 踌躇再三,李悠然怀抱着书包,直视许瞻,坚定道:“我会还你,一定一定会还。”
第34章 嗅觉灵敏 如今想起许瞻,李悠然早已不再有当初悸动,取而代之的只是陈旧的愧疚。 过去的七年里他总是在想,要是那时自己再掩饰得好一些,是不是许瞻就不会为了回避自己而临时跑去登山呢? 口袋里手机嗡嗡作响。 李悠然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刚接通,那边就传来焦急的询问。 “哥!你在哪里,这个点怎么突然出门?” 李悠然轻轻扯了扯牵引绳,康康便乖顺地停下了,原地坐下,小身板挺得直直的。 “我带康康出来散步,过会儿就回去。” “散、散步。”许妄微滞,“……真的?” “这事儿还能有假?”李悠然有点想笑。 “走到哪儿了。”许妄继续追问。 “差不多……”李悠然前后看了看,“快到桥墩附近了。” “等我。” 还没来得及回话,那头许妄已经挂了电话。 李悠然回拨了去,对方却没接。 他有些无奈,不明白许妄这小子怎么越大越粘人。 “谁让你来了……” 自己火急火燎出门不就是为了缓一缓方才的尴尬么。 不待他腹诽太久,夜色里已经气喘吁吁跑近了一个人。 由于一只手还固定着绑带,许妄虽然跑得很快,身形却有些不稳。 他刚到面前,还等不及站定便开始上上下下打量李悠然。 李悠然被他看得直发毛,后退一步躲到了康康身后,“干嘛呢。” 许妄摇摇头,笑道:“嗯~没事,走吧,我陪你散步。” 很好,他想,除了一只狗什么都没带。 许妄真是怕极了李悠然的不告而别。 从浴室出来,没见着人的那个刹那,他下意识以为方才的那个吻又把这个胆小鬼吓跑了。 “还好哥只是出来散步。” 许妄习惯性跟在李悠然侧后方,确保无论怎么走,无论走几步,这人都会完完全全被框在自己的视野里。 李悠然听了他的话,没有回头,权当闲聊,“什么叫还好?” “嗯?”许妄在夜色里笑得人畜无害,“就是觉得晚上散散步,锻炼锻炼身体也挺好的。”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要是这人又像三年前那样不告而别,他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 总之应该不会是……法律允许范围内的事。 李悠然在前头走着,突然感觉一阵冷颤。 他狐疑地朝后转去,就在朦胧月光里捕捉到了那双幽暗的眼睛。 瞬间,周身那股子冷意变得更加明显。 他猛地拉住康康。 “回去吧。” “这么快?” 许妄有些意外。 “嗯,有点冷。” 李悠然没有说谎,他刚刚真的莫名其妙连打了两次寒噤。 可谁知,话音刚落,他的手就被许妄牵住了。 温暖热意不断从对方掌心源源不断输送过来。 “暖一些没?” 许妄用指腹轻轻摩挲李悠然光滑的手背,一点点渡去温热。 李悠然怔愣片刻,有些慌张地想将手抽回来。 对方却没给他机会,直接牵着他的手,交缠一并塞进了上衣口袋。 两只手在密闭的小小空间里几番拉扯,又在不知不觉中十指相扣。 夜色盖不住许妄唇边弧度,亦遮不住李悠然从脖颈一路蔓延至鼻尖的红晕。 “确实有些冷。”许妄在口袋里勾着李悠然,大步朝前走,“还好有哥给我捂着。” 李悠然感觉左半个身体被装在了许妄的口袋里,右半个身体还在试图做着康康的好主人。 人的心脏在哪里?一时间他居然记不起。 心口不断蔓延开奇怪感觉的地方就是吗?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陌生,又似乎不是全然陌生。 他似乎有过的,在很久以前。……许瞻。 口袋里倏尔空落。 许妄疑惑转身,却无法从李悠然面上看出情绪。 对方将头垂得很低,模模糊糊说了声“别闹了,快回去吧。” 便牵着康康,擦过他肩先行离去。 这几分钟里的幸福在握仿若镜花水月。 许妄深深凝望着那个仓惶逃窜的背影,带着对方余温的手在口袋中缓缓攥紧。 庆幸的是,经过前面三年的磨练,现阶段的许妄最不缺的东西就是耐心。 李悠然的临阵退缩虽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但对方能坚持到方才那刻,已经比以前好了太多。 简直好到……打从确认李悠然并没有离开去太远的地方,许妄就已经在等待美好幻象停止的那一刻。 他很清楚,只要李悠然一天没真正接受自己,那就要时刻做好被再次抛下的准备。 可若是李悠然再次不告而别……请老天保佑他一定要躲好一些。 许妄复又迈开步子,循着对方离去的方向,快速又坚定地追赶了上去。— 周一的上班路总是让人昏昏沉沉。 李悠然昨晚坚持睡在沙发,沙发很软,应该说是过于软了。 脊背少了支撑,翻来覆去觉得累。 连失眠带惊醒,折腾了大半宿。 他原本想坐公交上班,但考虑许妄的手还伤着,还是选择了开车。 地库里,自己的小破车缩在许妄那辆隔壁,猛地映入眼帘,还是让李悠然破天荒感到一阵咬牙切齿。 许妄见李悠然直直盯着新车看,以为对方喜欢,赶忙将新车的钥匙往他手心里塞,“哥,试试嘛,驾感挺好的。” 李悠然干笑两声,“谢谢,不用了。” 许妄还想继续安利,直接被揪着衣领塞进了小破车副驾位里。 车行上路,许妄攥着那把车钥匙在心里谋划要怎么让李悠然欣然接受。 实在不行……他想,干脆自己把这辆小破车借开出去,随便找个石墩子,撞个“笑口常开”。 “你在笑什么呢?” 李悠然打着呵欠,就听许妄窝在副驾呵呵傻乐。 “没……咳咳……没笑什么。”许妄轻咳两声岔开话题,“哥怎么一直打哈欠,昨晚没睡好?” 李悠然精神不济,这会儿也没什么力气粉饰太平,“沙发太软了,睡得难受。” “那还是换我睡吧。”许妄立刻接话。 李悠然摆摆手,“别别别,晚上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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