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失望是不可能。 他将早已在掌心攥出汗水的肉干包袋塞回了口袋,拖着步子回到了那次与小灰狗偶遇的地方。 街景未变,却遍寻不得,似乎错过就是错过了。 是没有缘分么? 他靠在花坛,胡乱抹了把发丝。 没有缘分的话,就算面对面站着也会错过吧? 就像自己和妈妈那样。 关于自己为什么从均盛离开,从齐朗的只言片语中拼凑的“坊间传闻”让他啼笑皆非。 可真嗤笑出声,他又有些惊讶,原来时间真能风蚀苦痛。 其实第一次在均盛见到祝珊时,他并没敢认。 因为她和记忆中的妈妈长得太像了,像到……就好似岁月从未在她身上停留。 李悠然偷偷保存着祝珊存于家中的最后一张照片。 儿时的他生怕自己忘记妈妈,于是时常拿出来翻看,可看得多了,照片便褪了色,他又舍不得多看了,只能一遍遍在脑海里描摹照片上的每一处细节。 久而久之,一切关于妈妈的记忆与梦境,都在时光流逝中同化成了那张对镜微笑的脸。 大学毕业后,李悠然进了均盛。工作的第三年,他开始展露头角,被分进齐朗的小组后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就获得了绝妙反响。 那年因为这个案子太成功,均盛特地在内部宴厅设了庆功宴。 宴会开始前齐朗特意叮嘱李悠然,要好好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 可惜今晚想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的职员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李悠然兜兜转转一晚上,仍在外围打转,好不容易揪住机会往里挤,脚下一滑,鲜红的西瓜汁差点对着某位领导的脑门飞过去。 他登时汗如雨下,不远处齐朗见了,立马赶过来替他圆场。 “是不是太紧张了?快给咱魏董道个歉。” 李悠然捧着酒杯就要鞠躬,却被领导轻轻抵住了肩膀,“不碍事。” 他应声抬头,方才没仔细看,没想到这位魏董虽然看起来有些年纪,但气质相当儒雅,五官也算得上英挺。 “我知道你。”魏董将酒杯斟满向他举杯,甚至没有嗔怪李悠然跑来敬酒用的居然是西瓜汁。 李悠然受宠若惊,就连边上的齐朗都有些惊讶。 “齐朗这次带的几位成员都很优秀,具体资料我都看过。”魏董说到这儿,竟然顺势开起了玩笑,“想不到吧?我们董事会几个老家伙偶尔还是会做点事的。” “哈、哈哈。”李悠然捧着西瓜汁退到了齐朗身后。 他毫不怀疑如果这位魏董再多讲几个冷笑话,自己可能会成为均盛第一位因接不住梗而卷铺盖走人的倒霉蛋。 好不容易挨到酒宴结束。 李悠然没喝酒,刚好能载两位顺路的同事一起回家。 平日里还算清静的公司地库今天因为庆功宴扎堆离席,此刻主干道已经水泄不通。 李悠然干脆拉了手刹,隔着车窗,他看见了不远处,半小时前刚打过照面的的魏董。 魏董应该喝了不少,此时步履略显蹒跚。 可走了几步,他似乎看见了什么,步履竟陡然轻快起来。 李悠然顺着他目光朝前看,就见十几米远外的银色SUV上跳下个小女孩。 李悠然暗道,没想到魏董这个年纪,女儿居然还这么小。 顺着女孩来时的方位,李悠然自然而然投去目光,依旧是那辆SUV,只是这一次跟着下来的是个一头乌黑长发的女人,高挑,鹅蛋脸,看不清五官,但依旧能笃定是位气质温婉的美人。 “她是……?” 莫名的熟悉感引发的不是好奇,而是从脚底升起的无端胆寒。 虽然知道绝不可能,瞬间的念头大概只是他荒诞的联想,但李悠然还是鬼使神差向女人的方向打了方向盘,直到身后“嘟嘟”两声尖锐鸣笛才让他猛地清醒。 副驾的同事从酒醉中睁开眼,就见李悠然正专注地盯着窗外。 他只瞥了一眼就了然,伸手拍了拍李悠然的肩膀,“那是魏董的夫人,美吧?” 闻言,李悠然惊讶,“你认识?” 同事哈哈大笑,指指后排两个呼呼大睡的同事,“都认识啊,估计就你不认识吧?” 李悠然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了,却没往下问。 像或不像有什么意义呢? 妈妈早就不在了。 车流开动,李悠然松开手刹缓缓缓缓跟上去。 副驾同事此刻酒精上头,谈性正浓,即便李悠然没问,他也自顾自说了下去。 “听说魏董夫人只是看起来年轻,其实没比魏董小几岁,估计因为她常年跳舞所以……哎嘛!” 他被突如其来的急刹吓得哆嗦,“兄弟你别吓人啊!” “跳舞?” 李悠然话是问的同事,目光却如磁石般吸附在了已经离得相当近的一家三口身上。 “听说是省剧团的当家花旦,也算女明星呢。” 窗外的女人渐渐转过了身,这一次李悠然终于真真切切看清了。 除了明艳的妆容略有区别,其他一切都与珍藏的相片中的祝珊如此相像。 相像到……甚至没给他留下多少否认的余地。 似乎眼前人只是照片中年轻的母亲暂时掉落人间,只为给李悠然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宝贝,其实妈妈还活着哦。” 李悠然的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差形容。 他想了很多方案。下去直接问? 再靠近些观察观察? 先给李为仁打个电话?……要不算了? 李悠然的目光从女人身上挪到魏董,再挪到他紧紧搂住妻女的手,又挪到小女孩绣着繁复纹样的裙摆。 何其和谐的画面。 此刻他迷茫于,是或不是,这两种情况到底哪一种会让他更难受?——是接受被妈妈抛弃事实,还是在短暂的失而复得之后再经历得而复失。 要不……还是算了。 副驾的同事见李悠然从刚才起就平白无故发着呆,左思右想没搞明白原因,只好出声提醒:“兄弟,可以开了。” 李悠然沉默地踩下油门。 那一家三口在他余光间晃动又飞快隐没。 那晚,李悠然失眠了。 他最近经常失眠,一闭眼就想起月余前酒醉后和许妄稀里糊涂度过的那一晚。 但那小子却跟没事的人似的,甚至比以前更加依赖自己了。 他想把事说清楚,但话到嘴边又恨不得抽自己俩耳光。 要如何和一个才刚成年的孩子说,“别误会,其实我喜欢的是你哥,属于是滚错床单了。” 此刻,虽一波未平,而名为祝珊的新“惊喜”已然接踵而至。 仅剩的一丝睡意也从李悠然的夜晚中消失了。 长夜宁静,他在床铺间辗转反侧,终是仍无可忍起了身。 就像是为了拖延进程,他没有直接用手机,而是走到书桌边打开了电脑。 打开浏览器,键入又删除,反反复复,直到对话框耐心耗尽,抢先一步用算法弹出联想。 「祝珊 演出」 李悠然盯着那行字苦笑出声。 潜意识里,他希望自己搜索不到任何与这个名字相关的词条。 此刻,当联想词条弹出,他感觉心底某个灵魂碎片在祝珊的死里逃生中坠入了死亡几乎是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按下回车。 搜索框下弹出的链接里有一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并非是演出,而是个采访。 犹豫片刻,他点开那链接。 这是针对演出的常规采访,前面只是一些剧目相关的介绍,之后话题便渐渐被带向了祝珊。 “祝老师您17岁就获得了世界舞蹈大赛的冠军,业内都称您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少女,但之后您却沉寂了很多年,能和我们讲讲当时是怎样一个情况吗?” 这个问题显然不在采访前的沟通范围,祝珊明显愣了一下,但作为成熟的舞台艺人,她并未露怯,反而向着镜头投来真诚的目光。 “必须要承认,当年因为年轻而走了一段弯路,背离了父母和老师的期望,也背离了自己所追求的理想。我花了很长时间去修正那个错误……”说到这里,她微微低头莞尔,唇角弧度透着显而易见的幸福,“当然首先要感谢我的丈夫和女儿,是他们一直在鼓励、支持我,我才能克服心理上的障碍,重新站上舞台。” 主持人频频点头,“那祝老师想对那时的自己,或者说想对行业中正陷在迷茫中的后辈们说些什么呢?” 祝珊略略思忖,又毅然抬头,直直望向镜头,一字一顿,“不要因为过去犯下的错误而责备自己,永远要面向未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忘了吧。” 【作者有话说】 友友们五一快乐呀!今天还有一更,快的话下午,慢话晚上~
第29章 拉钩钩 时隔多年,朱彤打开门看见站在外面的李悠然时,面上十分欢喜。 朱彤是个善良的女人,只是李悠然潜意识里始终无法释怀因为她的来到而被牵连殒命毛毛。这么多年,两人的关系就这么不近不远维持着。 生疏地打了招呼,“爸爸呢?” 朱彤指向书房,笑道:“你们爷俩聊,我出去多买两个菜,晚上一起吃。” 说罢,便火急火燎挎上包袋出了门。 李悠然深吸了口气,缓步走到书房门口。 不知怎的,从明州出发时的满腔情绪,在此刻却又被烙刻在记忆中的怯懦驱赶进了角落。 犹豫间,门竟然从里面开了。 几年未见,李为仁看起来苍老了些,那双本就眸色浅淡的细长眼睛,因为眼轮松弛而成耷拉成了更冰冷的形状。 见到李悠然,他看起来毫不惊讶,“来了。” 这间书房承载着太多痛苦的记忆,李悠然站在门外,迟迟没有进去。他扶着门框,向着李为仁的背影直接道出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妈妈还活着。” 李为仁身形一顿,再回眸,面上竟涌起了阵汹涌的怨毒。 “你见到她了。” “爸爸。”李悠然扶着门框的手越抓越紧,“你一直告诉我妈妈已经——” “她现在怎么样?”李为仁打断他。 李悠然迟疑片刻,说了实话,“过得很好,有了新的事业和家庭。” 嗞啦——实木椅被狠狠推开,发出连串的刺耳摩擦音。 “你!”李为仁随手抄起桌面长笛,直指李悠然面门,“她让你来挑衅我?是吗?!” “不……” 毫不留情的抽打落在在李悠然侧颊,火辣辣的疼痛在瞬间袭来。 他后退几步,后知后觉生出悔意。是因为太久没见吗,对于李为仁的为人他竟然忘了。 他忘了要小心翼翼安抚这团完全不受控制的邪恶凶火,忘记了关于祝珊的一切都是这个家里禁止被提及的内容,忘了自己上一次离家前发过誓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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