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戒之今年十八岁,真是比迎春花还青春的年纪。他的气质已经褪去了孩童的懵懂稚嫩,生出了瓷器般削薄易碎的少年气。可偏偏他的长相又属于秾丽挂的,眼尾微挑着,还藏着点暧昧的红,向人一看,就是浑然天成的艳气,甚至可以说有些阴柔。也难怪有个同学曾经调侃他,说他长得很像油画《许拉斯与水泽仙女》里面的水泽仙女。 这副胜似尤物的样貌放在画室里,同学们整天起早贪黑,忙着集训考学没空风花雪月,因此对他最多也就是贪看几眼,然后画一画他,再就没有别的了。 可是一旦秦戒之从画室走出来,走到大街上,那他就必定会成为引人注目的焦点,浑身散发着名为“快来和我校园恋爱”的荷尔蒙。说他招蜂引蝶都算谦辞了,他招的哪里仅仅是小蜜蜂小蝴蝶啊,他招惹来的分明是豺狼虎豹! 可乐女孩就是今晚他引来的第一只狼。 接下来还会有第一只、第二只、好多好多只…… 果然不出所料,女孩走后没过几分钟,又有个人来问秦戒之要微信,而且还是个男的——大家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这个男生高高瘦瘦,穿一件宽松干净的黑色体恤,左耳上还戴着一只耳钉。他拿捏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向秦戒之要微信,秦戒之照样也把微信给他了。 他走之后,同学们差点就要对秦戒之竖起大拇指,说:“你男女通吃啊……牛逼。” “……我只想吃烧烤。”秦戒之表情很淡很淡,可他心里其实已经有点烦了,他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坐下去,就马上会有第三个人跳出来要加他微信。 他一边嚼着牛肉串,一边考虑自己是提前离席好,还是接下来不论是谁来加微信他都统统拒绝好……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串五花肉都没吃完的工夫,第三个讨厌鬼就冒出来了——这个人唇红齿白,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是个说话密得连根针都插不进去的男生。 “我也是来犀山集训的,这么巧,你在哪个画室,什么编号?”男生死缠烂打跟秦戒之加完微信却不走,反而挪了个凳子过来,和大家坐到了一起,“我叫谷元竹,山谷的谷,元宵的元,竹子的竹。” 秦戒之觉得还挺好听的,眼珠一滑看着他:“谷元竹?” 这句话带着点好奇的意思,陈彦徽耳朵一听,撸烤串的动作就顿了半秒,然后仔细在秦戒之和谷元竹之间打着旋,看了几眼。 谷元竹倒没别人那么多皮里阳秋,反倒满心满眼笑得花开灿烂:“我的名字好听吧?我妈给我取的,我妈也姓谷,我跟她姓。你叫秦戒之啊,听起来像‘情戒之’,戒情戒爱,跟个出家人似的,哈哈!不过戒之听起来也像戒指,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这么有意思!” “……”秦戒之不想说是个和尚。 他给这位话痨朋友倒了一杯椰汁,说:“解解渴吧。” “啊多谢多谢,我正好渴了,这烤茄子真是有点咸!”谷元竹大喝好几口椰汁,喝完嫩红舌尖舔舔嘴唇,继续滔滔不绝:“你们这么一大帮人来吃烧烤我还是第一次见,怎么,你们画室今天给放假?我同学一个个都窝还在颜料堆里呢,只有我今天腱鞘炎疼得受不了才跑出来吃点东西。” “我们和你一样,也是跑出来的。画室还给放假?做梦呢!” “这么巧呐!”谷元竹的普通话带着西陵口音,听起来又软又俏,倒是和秦戒之在家里跟他哥说话一个腔调,很有意思,“那正好我过来和你们一起,今晚大家都认识一下,下次要再想吃烧烤就约着一起来嘛!” ** 烧烤吃得差不得了,秦戒之离席走到街上散步,陈彦徽跟他一起,踩着潮湿的地砖,鬓边吹着一点凉丝丝、带着土腥味的雨后夜风。 这条街不算宽敞,两边还挤满了来出夜摊的人,卖灌饼的、卖凉皮的、卖雪糕的……一个个推车嘴巴咬着屁股连成长龙,车上挂着大喇叭。热情的叫卖声在喇叭里反复播放,吸引来好几百个附近学校的学生,他们走马观花地遍地走、遍地尝,还买了亮晶晶的气球玩。就这样,一条原本陈旧落后、极不起眼的街道,硬是被少年人们烹调成了红火热闹的夜市。 沿街走了十几分钟,胃里的烤肉消下去差不多了,秦戒之开始在街边走走跳跳,无聊到找水坑踩着玩。 陈彦徽跟扯野兔子似的要扯他,说:“你刚伤过脚,当心点啊。” 秦戒之不让他扯自己,一蹦蹦出老远,说:“没事儿!你别跟我哥似的老管我!” 陈彦徽一手叉腰,反手擦了把汗,说:“好热啊,我们去买雪糕吃吧。” “走啊。”秦戒之踩着一双溅满水珠的鞋子,和陈彦徽去摊上买雪糕,一人一支,拆了就吃。 他们都不愿意闲站着,又吃着雪糕在街上逛起来。穿过花花绿绿的夜市招牌,秦戒之眼睛都被晃花了,时不时停下脚步,弯腰在玻璃缸边看金鱼。 陈彦徽八分的注意力搁在他身上,另外还有两分被他用来巡视周围的店铺。他看见一家金店的招牌,目光在它上面流连颇久,然后对秦戒之说:“要不要去打耳洞?”
第32章 耳洞 “打耳洞啊……”这种事秦戒之还没做过呢,他顺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心想去打两个耳洞也好啊,以后还能带耳钉,挺不错的。 或许是出于好奇心,又或许是出于枯燥集训生活中对刺激的追求,秦戒之跟陈彦徽走进了金店。 打耳洞的过程很快就结束了,秦戒之只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刺痛。店员给他带上了纯银的耳钉,他透过镜子看看自己的耳朵,上面两只又圆又小的耳钉就好像两颗亮晶晶的露珠。 镜子里店员一直笑着看他,眼睛亮得很有光彩,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他。 出了金店,陈彦徽拿手机想要拍照,叫秦戒之过来和他一起拍。秦戒之就走过去和他站在一起,面对着手机屏幕。 可是陈彦徽迟迟不拍,秦戒之就催促他:“快拍啊,等什么呢?” 陈彦徽往他闪光的耳垂上看了又看,说:“你再靠过来点,不然屏幕装不下我们两个的脸。” “还要凑多近啊……”秦戒之不想再靠过去了,因为太近了,再靠近一点他就要贴在陈彦徽胸上了。 “不要了。”秦戒之说,“你自己拍吧。”说完就走到边上去了。 陈彦徽没有他,一个人拍也没意思,就把手机揣回兜里,问他:“怎么了?” 秦戒之神色不太对,只说:“热。” “哦。”陈彦徽从他别扭的表现里看出了点不同寻常的东西来,但是他不问。 他们接着往南边的街上走,这是回学校的路,越走人越少。经过一条简陋的小巷,光线昏暗,秦戒之一直在低头看路,只看见自己和陈彦徽的两双鞋踩在坑洼起伏的水泥路上。 正走着呢,陈彦徽的脚忽然停了下来,秦戒之迷惑地抬头看他,看见他盯着前面一动不动,只有喉结在脖子里滑了一下。 “怎么……”秦戒之沿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立马就愣住了,话停在嘴边也再发不出声音来。 他看见两个人正抵在墙边偷偷接吻,而且是两个男生。 闷热仲夏夜,在昏暗而幽静的小巷里,两个少年忘情地拥抱和亲吻在一起。较高的那个穿黑T戴耳钉,手掌托在另外一个少年软白的侧脸上,摁着他发狠地逗弄揉捏,把他欺负得眸潋水光,双唇鲜红,还喘息连连…… 一听到有人来了,耳钉少年亲吻的动作就一顿,然后手臂护着怀里人,把他的脸藏进了自己的颈窝里,同时睁开阴暗发红的眼睛看过来—— 他没看到人。 秦戒之早就拽着陈彦徽跑进了另外一条巷子里,他们的鞋子啪啪溅起积水,然后急急忙忙地停了下来。过程中秦戒之差点被一袋路边的水泥给绊倒,还好陈彦徽在慌乱中及时抓住他手臂,扶稳了他。 被陈彦徽紧紧地抓住手臂,皮肤里都是热汗,还处于惊慌中的秦戒之一下子就冒出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啊!”地叫了一声,挣脱开别人的手,野兔似的一蹦三米远。 陈彦徽眉毛一跳,盯着他看。“你……”他再次察觉到了某些东西。 秦戒之在小巷里乱转,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虽然心虚但是还是要解释说:“你抓到我伤口了。” 陈彦徽擦了把汗,吐出一口燥热的气息,说:“刚刚那两个人……”他顿了顿,看见秦戒之居然脸红了,神色还很不好,似是尴尬,又像逃避。 他心思微动,继续说:“他们是在亲嘴吧?我应该没有看错。” “管他们在干什么呢。”秦戒之还在乱转,脚下把小水坑踩得浑浊不堪,自己也一身鸡皮疙瘩抖不掉,“我们赶紧走吧!” 陈彦徽见他走到了月光下,耳边银光一闪,跟露水似的。他喉结滑了一下,抬脚走了几步,来到秦戒之面前,离他很近,问道:“你怎么这么抵触和我的肢体接触啊?” 秦戒之蹙眉退了一步,说:“都是汗,你不嫌热吗?” “但你反应也太大了吧。”陈彦徽一副抓住了人把柄的模样,“不正常,你太古怪了。” 秦戒之心脏慌得怦怦跳,但表面上还要强装镇静。他说:“是你在小题大做。你走不走,还要在这里说废话那你一个人慢慢说吧,我要回去了。”说完抬腿就走。 陈彦徽没有犹豫多久,一咬牙抓住他,把他困在了墙角,说:“秦戒之,你喜欢男生是不是?” 这话好像惊天霹雳,把秦戒之劈得脑子空白。深藏在心底的秘密被人发现了,还被人拿到台面上来质问,他顿时觉得无比尴尬和羞愤。 小巷异常地幽深孤寂,虫子躲藏在暗处鸣叫,像是被什么逼着,叫得越来越急切嘶哑。 陈彦就又问了一句:“你喜欢男生,是不是?” 秦戒之很不喜欢被人这样逼问,他阴沉着脸说:“不是。” 陈彦徽一点也不信,反而还笑了一声,说:“你撒谎。”然后抬了抬下巴,“耳朵都红了。” “我做你朋友这么久了,难道还能不了解你吗?”陈彦徽翘着嘴角说,“我发现你从来都不愿意和男生有肢体接触,直男可不会下意识避这个嫌。刚才那个场面,你看到之后的反应也很特别,慌张多过惊吓,脸反而还红了,你真的没有看两个男生亲嘴看害羞吗?” “我没有。”秦戒之还是否认到底,一双眼睛已经被陈彦徽逼问地燃起火焰了,像只在夜里被猎人逼入绝境,却还是要在草丛中支棱起翅膀,意图反击的猛禽。 陈彦徽却在这时显露出了他平时没有的一面,一双眼睛调情似的盯着秦戒之,不怕他这么有攻击性的眼神,反而还很喜欢他这个样子,又忽然拿手捏住了他的耳朵,指尖在银珠上摩挲,触感光滑细腻,他轻声说:“戒之,你长得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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