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撩起陈鲜的碎发,有一些落在她眼睛里,刺得她眼眶泛红。 可她很快恢复了以往的那种冷静理智的表情,像糖稀的外壳碎裂了,融化,再重新被掷进冷空气里变得坚硬。 “现在我们扯平了。”她说,“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幼稚的恶作剧。” 随后,陈鲜转过身,又薄又利的眼神落在王娜身上。 “直到刚才下车,我都以为是要给警方提供一些关于松山书院的信息,那我很乐意过来帮忙,娜娜。”陈鲜语气淡漠,她不是个愚钝得需要有人为她解说整个场面的人,“但利用我做牵制其他人的筹码这种事,没有下一次。” 王娜目光闪了闪,最终还是没有选择避开她,真诚道:“抱歉。” 陈藩两腮咬得发酸发痛,与十几年前在松山书院那夜很相似的无力感裹挟住他。 原本他可以将贺春景强制带离这个危险的地方,最好能够以理服人,道理的理行不通,那就用物理的理。把人抱走也好拖走也罢,再不济一爪子捏晕过去,办法总是有的。 然而王娜算计得太好了,她给了陈鲜一个亲眼看着毕生仇人被绳之以法的诱惑,陈鲜压根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个人可以强行带走,但若是两个呢? 陈藩再一次陷入了二选一的境地。 当年他头脑发热,可以枉顾所有人的安危,冲进松山书院救陈鲜出来;可眼下他还要为了陈鲜的安全,又一次放弃带着贺春景全身而退的机会吗? 手指骨节攥出咯嘣脆响,陈藩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红蓝色的光晕交替映在地上,余光里是身边始终沉默的一个影子。 “王队,防爆专家小组来了!” 后面匆匆赶来的警员打断了陈藩不断摇摆的思绪。 “我欠所有人一句道歉,但嘴上说确实太没诚意。,希望明天,大家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王娜脸上浮出一个苦涩的笑,随即转头对身后的警员高声道,“防爆队立刻入场,你们,把这几位重要人证带到安全区,没有指令不——” “轰!!!” 王娜口中的最后几个字被吞没进巨大爆破声中。 火光飞溅,不远处的教学楼四层西侧轰然炸裂,碎石尘土随爆破产生的灼热气流呼啸喷出,暴雨般劈头盖脸打在众人身上。 陈藩反应极快。他在爆闪刚刚出现在眼角的那一刻,甚至爆鸣声尚未响起,就回身猛扯住贺春景,按着对方一头扎在警车门边。 耳朵里有尖锐的长鸣,陈藩有些分不清它们究竟来自于自己的生理反应,还是来自于周遭警车的报警机制。 他闭眼硬抗了一阵尘土碎石的洗礼,尖锐的建筑物碎片在他颊侧划出浅浅血痕。陈藩忍痛甩了甩脑袋,待到天上不再下土了,才松开高高抬起护在胸前的手臂,往怀里看了一眼。 白灰与建筑物渣滓小股小股从衣褶处滑走,臂弯里露出一双狼狈的眼睛。 尽管被陈藩护在怀里,贺春景仍避免不了落了满头满脸的土,抬头时细碎颗粒簌簌滑落,像只刚出了洞的茫然小鼠。 过去的画面比落石更加凶猛,呼啸着击中陈藩。 十几年前松津郊野的冬夜,操场上暴土扬尘碎石横飞,警笛呼啸红光乱闪。那时他手底下捏着冰冷柔软的一段颈子,汩汩跳动的脉搏顺着指尖穿上来。 他恍然想起自己确实曾经在此地对上过来自同一人的,同样狼狈的一双眼睛。 “贺春景!” 陈藩再没有一丝的犹豫了,他要咆哮得很大声,才勉强从一片嘈杂中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们回家!” 贺春景仍旧维持着那种放空的表情,陈藩以为他也被震得耳鸣,听不到自己在喊什么,于是又将他抱紧了些,凑到耳边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连抱带拽的把人揽在怀里,拼命要往帕美停放的地方跑,可贺春景半点不配合他,对这个撤退的动作满是抗拒。 “别闹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也不是我该来的地方!”陈藩干脆把人米袋子似的扛起来往外跑。 他身侧跑过数十位消防官兵,隔热服嚓嚓作响,水带在地面上拖曳出粗糙的磨砺声。 贺春景不听他的,翻身奋力一滚,差点就从陈藩肩头直摔到地上。陈藩吓得不轻,赶快把人撂下,又迅速抓住贺春景的手腕子,不让他挣脱出去往回跑。 “你他妈的别跟着王娜疯了!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贺春景!” 陈藩指着身后面目全非的教学楼,钢筋砖瓦如洪水泻地,混同桌椅板凳的残肢断臂自上而下滚滚跌落;黑灰色浓烟与夜幕漫卷作一片,正与消防车的高压水枪缠斗不休。 “你自己看看那地方能进去活人吗?”陈藩用力扳着贺春景的脸看向自己,他两眼被呛得泛酸飙泪,努力瞪着眼睛看向对方,“连警察都不知道李端行在哪,他一句要见你就把你我都唬住了,他要是耍你呢?要是让你进到他妈的火场里找他呢?你就傻不愣登的进去吗?!” 贺春景瞳仁里映出熊熊火光,嘴唇干涩地开合了两下,没什么声音发出来。 陈藩太阳穴锐痛,心脏更是一抽一抽的紧缩。他恨不得刚才在别墅花园里多耽搁一阵子,把这通催命的电话错过去。 他们两个今晚原本该甜甜蜜蜜躺在棉被窝里,等着明天一早天气晴朗,开着车,播着网易云春节专用歌单,在一路“我恭喜你发财”和“财神来到我家门”里高高兴兴回北京。 陈藩鼻腔酸痛,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恨毒了李端行这个狗货。 “王队!敖武出来了!” 有人大喊着从陈藩贺春景身旁狂奔而过。 在他身后,两名消防员架着一位又高又壮的年轻警察跌跌撞撞跑过来。那警察半边身子被熏得发黑,头发跟眉毛都烧焦了,走两步就要闷咳几下。 王娜闻声奔过来,也是一头一脸的土。 “怎么突然爆炸?!最后不是汇报说人质可以沟通了吗?!”王娜嘶喊的声调很高,有点破音。 “我们,咳,我们拿了相关的证据,大多数人质已经被说服了。” 那警察声音很沙哑,大概是嗓子被熏呲了。 “甚至有一部分同意跟我们离开。” “然后呢?!”王娜追问。 “一个小姑娘,咳,就是,把刀藏在烟花杆子里捅人的那个,忽然从衣兜里拿出个棕色小瓶,呼……” 敖武喘息愈发急促,消防员赶紧给他递上氧气瓶,盯着他吸了好一会儿,他才挪开氧气瓶的透明罩子继续说下去。 “那瓶子一拿出来,搜爆的白雪和三花就开始叫,我立刻带队撤退。但那孩子手快,把瓶子用力砸了,我们刚好在四楼楼梯口,直接被炸到二楼。”敖武长手长脚横坐在地上,又吸了几口氧气,“一砸就炸,我猜是硝化甘油。他们要么是想做土炸弹,时间来不及,直接用的原材料;要么是让这孩子拿了边角料过来,情况若是不符合他们预期,就极限一换一。” 王娜骂了句操,在对讲里喊话叫防爆的过来。 这场对话,陈藩与贺春景两人站在一旁听得一字不落。 搜爆犬,硝化甘油,土炸弹。这些词汇和情节陈藩向来只在公司项目立项批邮件的时候见过,如今亲临亲历,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寒自脚底攀上来。 焦臭味与硝火味冲得人脑仁刺痛,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把他们往后推了一把。 “上车!我们撤到安全距离等着!”陈鲜眯着眼睛大吼,抬手遥遥按亮了大G的车锁。 “对,你们先退到圣慈周边三百米外,找遮挡物!”王娜喝住跟在敖武身边的一个警员,命令道,“带着伤员跟他们一并撤退,务必保证安全!” “是!”警员麻溜回答。 “走,帕美太小,上陈鲜的车!”陈藩一把揪住贺春景的胳膊,把人往前带,却又火大地发现这人在跟自己较劲,“你他妈——” 粗口爆了一半,在看到贺春景手里亮着通话界面的手机时戛然而止。 还是那串数字,尾号后面带着括号,里面显示松津两个字。 “王队!李端行的定位出现了!”背后有人狂奔而至,端着笔电激动地喊,“离教学楼不远!” 陈藩僵硬地看着贺春景点了接通键。 那一方小小的手机,此刻比真正的炸弹还让人心惊胆战。 王娜看了看两人的神色,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冲上前一把夺过手机! 她手指微微颤动,把通话调成免提,先于贺春景开口:“李端行,松津市警方已经掌握你的定位,并且将你包围!请你立刻放下武器,出面自首!” 对面没有回答,王娜将喊话再次重复了一遍,听筒里才勉强传出来一声轻蔑的笑。 “贺春景,你来了?” 李端行嗓子喑哑,像是也被火熏过。 “上次见面太匆忙,我这次合该把见面礼补上,咱们也算……熟人。给你三分钟的时间,不然咱们在场所有人,一会儿就漫山遍野,难舍难分了。” 陈藩呼吸一滞,看向唇色苍白面无表情的贺春景。不对。 陈藩紧攥着贺春景的腕子,可羽绒外套太厚了,他摸不到他的血肉。 同样是面对李端行,可眼下贺春景跟之前在演播室时的样子相差太大了,状态完全不对。 “……我怎么知道你在哪?”贺春景声音平平的,没有半点起伏,像是不在意自己正身处在随时可能火光四溅血肉横飞的危险场合。 “在宿舍楼旁边!锅炉燃气设施那里!”端着笔电的年轻人立刻把屏幕转向了大家。 几人依言抬头望去,只见锅炉间黑洞洞的窗口忽然亮起橘黄色灯光。 闪动一下、两下。 一阵笑声伴着压抑的咳嗽传出听筒,李端行叹了口气,语调堪称怜悯。 “来吧,让我好好看看你,好孩子。”
第169章 爱神死去的一日 锅炉设备间张着一双浊黄色眼睛伏在夜里。 贺春景没有半秒钟犹豫,抬脚就走,却被陈藩拎着领子逮回来。 棉线家居服的后领被揪得死紧,最上方一颗扣子几乎陷进贺春景脖子里。 陈藩不说话,胸口像要爆了似的上下起伏,贺春景就用那种有点麻木的眼神看着他。 “还有两分三十秒。”贺春景嘴唇动了动,忽然轻轻巧巧地笑了,“要不你再亲我一下吧。” 陈藩听完这句忽然就绷不住了,头一整个深埋下去,咬着腮边肉从鼻腔发出个很用力的挣扎声,手却半分没有放松。 “两分二十秒,你不亲我亲了。”贺春景越笑越释然,连刚才领命但没来得及往后退的小警员都看不下去了。 “王队,李端行万一是在吓唬——” “一罐天然气是五个立方左右,”王娜目光落在锅炉设备间的方向,“学校里大概率使用预混炉,会用到至少二百方的天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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