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直接别管了,不行吗?” 贺存一终于说出了自从见到贺春景、自从决定今晚过来、自从很久以前某个念头在他心里长出萌芽开始,早就想说的话。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回家,就我们两个,像以前一样,行吗?” 贺存一的脸忽然生动起来。他像是忍够了,把脸上那张沉默的,谨慎到不符合青少年标准的面具摘下来猛然摘下来砸碎。 “本来不就应该是这样吗?” 贺存一上前一步,紧抓住贺春景的胳膊,篱笆墙的尖端深深挤进他的肋骨之间,他却像恍然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没有王娜,没有姓陈的,也没有什么哥哥姐姐。就我们两个,以前十几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现在又有什么不行的?” 小孩表情很痛苦,贺春景怔怔看着他,心脏揪成一团,却不受控制地想起小时候送贺存一去医院退烧的样子。 小孩七八岁,趴在床上等着挨屁股针,那时候他的五官也是这么挤在一起的。 贺存一兀自沉浸在命运巨变的阵痛里,抗拒接受贺春景离他而去的可能性,却并不知道这从来都在贺春景的计划内,他注定要做摔落悬崖的一只雏鸟。 贺春景抬手稍稍将他推开一点,却感到自己被箍得更紧。 贺存一把这个细微推拒解读成许愿失败,惊慌之下根本就忘了组织语言,什么狗屁层层递进,什么狗屁迂回战术,他直截了当地喊了贺春景的大名。 “贺春景,是我的话不行吗?” 贺存一徒劳地朝水里捞了一把月亮,指着别墅楼窗户里亮起的灯光不甘道。 “你过去跟他才几年,把我养大又用了多长时间?咱们俩是这天底下最亲的人了,或者我可以和他一样,他给你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我还能给你更多的,贺春景,我还没长大,以后我可以像个大人那样爱你,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我——” 贺春景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 “闭嘴。” 贺存一沸腾起来的情绪被迎面而来冰湖似的眼睛冻住了。 他张张嘴,脸被冻僵了,这一巴掌打上来其实没有多少痛感,但贺春景从来没有给过他如此严厉冷漠的眼神。 “听听你自己,像话吗,贺存一。” 贺春景肩膀发抖,不光是因为他听见小孩终于把这份见不得人的心思摊开来,更因为他闻见了一股无比熟悉的味道。 夜风携卷着淡淡柑橘味飘散过来,贺春景太多年没有闻过这个味道,在反应过来气味来源是谁之后,整个人悚然一惊。 他不敢回头,铺天盖地的羞耻感涌上来将他吞没了。 他怎么就把陈定养成这个样子,贺春景觉得自己没法跟陈鲜交代,也没法跟身后藏着的人解释。 他秉持着赎罪的心态将陈定带走养大,可如今的情况,明明就是又亲手造下了一桩孽债。 贺存一对陈藩的存在一无所觉,他只以为是自己的发言太直白了,言辞激烈到让人无法接受。 所以他立刻胆怯了,无条件地退步:“或者,或者我可以像以前一样,我一辈子都不再提这件事了,只要咱们两个能像以前一样。” 贺春景隐约听见林子里某处传来一声轻笑,却又被远处烟花升空的尖啸声盖过去了,让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眼前贺存一还在眼泪汪汪地乞求,让他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想一直跟着你!我们明明是有家的,你为什么要把我推给别人?”小孩委屈极了,“你不能把我随便捡走,又把我随便还给别人。” 贺春景第一次感觉自己被一句话捅了个对穿,贺存一从他难以置信的神色中读出自己有多过分,随即低下头,却仍旧梗着脖子:“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新年到了。 四周的烟花齐齐炸开,硝烟味弥漫开来,冲散了柑橘的香气。 贺春景鼻尖发麻,忽然抬头喊了贺存一一声。 小孩满心期盼地看过去,贺春景却只对他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他等了很久,一瞬不瞬地望着养父的脸,终于等来了下一句话,却并不是他想要的那句。 “回去吧,天怪冷的。” 贺春景望着他,笑了笑。 “什,什么意思?”贺存一的生意抖得厉害,他像被装进麻袋的小狗,模糊意识到自己将被抛弃了。 “你现在还小,有些东西看不透彻,我也不合适亲自给你讲。等你大一大,或许就懂了。”贺春景退了两步,朝他摆摆手,“今天有点累,你不想进来,我就不留你了。” “爸!” 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回走,贺存一终于怕了。 憋了一晚上没说的那个字终于冲破喉咙喊出来,业已无济于事。 “爸,你看看我,我本来,本来想陪你跨年,给你放花的!我没有想惹你生气!” 他手忙脚乱从草堆里掏出那个三角形的小烟花,摸出打火机按了两下才点着捻子。 “你看看我,求你了!贺春景!” 火树银花噼啪炸响,贺存一站在火光里看他的养父一点点走远,身影隐没进树丛和山石中,消失在曲折蜿蜒的小路上。 他抓着篱笆摇了几下,这东西修得太高太结实,徒手拆不掉。他比量了一下高度,抬腿正要翻,才挂上一条腿,整个人就被身后出现的一股力量掀翻在地! “唔!” 贺存一后脑着地摔得不轻,仰躺在地上几秒钟,视野里全是些黑黑白白的花。缓了好一阵子,他才发现烟花底下戳着一个人,正没什么表情地垂着眼睛看他。 “我一般不打小孩,”陈藩用脚尖扒拉了一下贺存一,脑后冒着烟乱炸的火花仿佛情绪实体化,“但鉴于咱俩之间的真实情况,破例揍一次也就算家务事。” 贺存一眨眨眼,迟钝地发现视角与刚才不同。 他不知什么时候被拨得侧过身去,脸颊贴着地面,又冷又潮湿。 陈藩往他肚子上轻轻给了一脚,贺存一下意识蜷缩起来护住腹部,闭眼准备好了要挨一顿狠揍。未料到身前的陈藩咧嘴一笑,竟从怀里掏出一只塑胶厚底的毛绒拖鞋,瞅准了贺存一撅起来的屁股,狠命抽出声脆响! “叭!” 贺存一脑子还没缓过来,屁股上又挨了一下。 “啪!” 他彻底蒙了,耻辱感与怒火“蹭”地蹿起来,挣扎着要起身——就连贺春景都只在他十岁之前,对他施加过这种直击自尊的酷刑。 陈藩哪能让他跑了,抽两下还不解恨,干脆使劲儿把这倒霉孩子翻趴过去,骑在对方腰上按着屁股抽。 贺存一好被按在土里动弹不得,伸手朝四面抓,只能拔起一些枯草。 他想喊,又觉得丢人,最后只能憋着一口气攥着拳头挨揍,隔着绒裤都觉得屁股蛋子被抽得火辣辣。 烟花放了三分钟,贺存一屁股也跟着开花了三分钟。 陈藩解了气,站起身将那偃旗息鼓的花炮筒踹翻了,薅着领子给小孩拎起来,推坐在篱笆墙根:“知不知道为什么揍你?” 贺存一灰头土脸,双颊咬肌绷得鼓溜溜的,一双银闪闪的眸子带着恨意看他,不说话。 “说话!”陈藩不耐烦了,作势又扬了一下手里的拖鞋。 贺存一下意识挡脸,又拼命控制自己把手放下,继续不屈不挠地看他:“知道。” “你知道个屁。”拖鞋轻轻抽在贺存一头顶,陈藩冷笑一声,“在想明白自己是谁之前,别再来烦他。” “凭什么。”贺存一忿忿喘着粗气,“他是我爸爸。” “你他妈还知道他是你爸爸,”陈藩一巴掌糊到贺存一脸上,按着他的脑袋在篱笆墙上撞了一下,“滚回去,再让我看见你一次,我就让陈鲜把你认回去,让你这辈子跟他再没有任何关系。” “你!” “你什么你,再多说一个字儿,我亲手把你加到户口本上,给我当儿子!”陈藩凶神恶煞地说。 贺存一不服气,但没办法,陈藩这算是拿捏住了他的命门。小孩不情不愿,含恨捂着屁股滚了。 陈藩送走了灾星,回到家,却发现贺春景在大厅里抱膝坐着。 “他走了?” 贺春景的视线落在灰蒙蒙空气里。 “嗯。”陈藩没开灯,踢踢踏踏走到沙发边,窝进去,摸了摸他的背,忽然问,“跟我回北京吧。” 贺春景不置可否,转头看他。 陈藩身上还泛着似有若无的柑橘味,被硝火味冲过之后有些发苦,像苦橙。 他没对刚才听到的那场背德告白发表什么见解,就好像完全没有这回事似的,把话题转向了明天。 “我们计划年前在北京收网,”陈藩隔着薄睡衣,一节一节数着他的脊椎凸起,“贺春景,你身上好冷。” 贺春景嗯了一声,侧身抱住他,把脸深埋进陈藩的睡衣领口,好一阵子没有动静。 陈藩很有耐心地等他,与他叠在沙发上拥抱,姿势像接住坠落的人。 “带我走吧,”终于,贺春景说,“离开松津,再也不想回来了。” 陈藩抱着他闭了闭眼睛:“那就不回来了。”
第150章 你在CBD干这个? 老板跑路一个月,钱益多早上按点打卡晚上按点加班,偶尔探头看着空荡荡的总裁办公室,再看看门口替老板“叭叭”卡戳的孟南,心态略崩。 陈藩这厮小时候叫人代写作业,长大了叫人代批合同,浪得杳无音信,真叫人抓心挠肝。 新年上班第一天,钱益多照例端着保温杯,到空无一人的总裁办隔空投送一份辱骂;回到工位,他盘了盘手上坐等审批的合同邮件,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他有点目眩,感觉自己需要用什么东西来缓冲一下。 带薪拉屎是个不错的选择。 隔壁坑位的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一蹲十分钟,手机外放就没断过。 钱益多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发现那边正演到熹妃回宫。再看看自己的手机,二十秒短视频都得被邮件通知卡三回才能看完。 钱益多仰天长叹,心想今年说什么也得叫陈藩再招两个法务进来。 结果洗了手刚一出门,抬眼就看见新法务没进来,熹妃跟新帝倒是回宫了。 陈藩捯饬一新,西装革履地来上班,钱益多心里咯噔一响,只看了一眼陈藩的精神状态,就对旁边那人的身份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等到那人真的走过来,端端正正站在他眼前了,钱益多认真看了好一会儿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这才被迟来的震惊劈中。 “你,他,这?”钱益多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组织语言,未遂。 周围有刚散了会的员工路过,热热络络冲陈藩喊老板,喊大王,再看一旁的贺春景,众人好奇的眼神止不住投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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