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辉顿了顿,补充道:“忘了所有人,永远不要再回来。” 贺春景仍旧没有反应。 就好像他已经不在意这一切了,他的灵魂早就和水池里烧作灰烬的鉴定书一样熄灭了,只留下一具伤痕累累的皮囊摆在这里。 陈玉辉的情绪陡然烦躁起来。 “本来不想再跟你使些小孩子之间的手段,但是你别忘了,陈玉泽的遗产还掐在我手里,赵素丹还等着我每个月往六院打一大笔钱呢。” 陈玉辉的声音冷得像一把手术刀,层层剖开贺春景麻木的外壳,将他蜷缩逃避着的思维剥离出来,强制唤醒。 “自己本该继承的东西被人动了手脚,通往未来的道路被人亲手封死是什么感觉,我想你比谁都了解,你再清楚不过了。” “……知道了。” 半晌,贺春景颤抖着回答。陈玉辉走了。 窗外有早课的铃声在响,然后是第一节课、下课、间操铃。 熟悉的乐声敦促学生们按部就班地度过这寻常一天,可任凭它们如何催促,贺春景始终侧卧在床上,眼里空茫茫一片。 他想了很久,却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一步错,步步错,走到了眼下这步田地的。 倘若追根溯源,那么他只能回想起自己拨开层层爬山虎叶子,从铁栏杆里接过作业本的场面。 如果不是那一天遇见了陈藩…… 如果那天没有遇到陈藩,那么后面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他们俩的相遇真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吗? 那些快乐和幸福的瞬间,那些温情和爱,都是不该存在的吗? 贺春景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想不清楚,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拥有好人生的代价太大了。 贺春景缩在被子里打颤,他感觉很冷,故而努力去回想一些温暖的东西。譬如邱娟倒给他的一杯热水、陈鲜夹给他的一只鸡腿、蒋胜天被客人投诉包得太丑的饺子,和姚眷那件摸起来很厚实的羽绒服。 但效果不是很大,他冷得打颤。 后来他发现这股冷的来源并不全是心理作用。 朝窗口望过去,发现是陈玉辉早上通风开的窗户忘记关上,眼下三月下旬的凉风正往屋里灌。 怪不得操场上的声音听得这么清楚。 贺春景怔怔看着那扇打开的窗户。 如果那是六楼的窗户…… 他开始不可抑制地胡思乱想。 “这桃花开得真好。” 窗根底下忽然有个女孩子声音飘过来。 “是呀,一眨眼就到春天了,桃花全开了,”另一个姑娘说,“杏树也都打苞了,诶对,你看没看见那边的葡萄藤,都开始发芽了。” “是呀,过两天叶子长出来,就开始结那个小绿葡萄粒儿了。”又有人附和道。 “你尝过那种绿葡萄粒没有,特别酸!” “真的呀?” “真的,今年夏天结出来你尝尝,特别特别酸!我之前吃过一次,我的天啊当时我那个脸!” “哈哈哈你这个表情!” 窗外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笑成一团。 贺春景从窗口望出去,刚好能望见对面教学楼下的葡萄回廊。 一时间陈藩曾经骗他吃酸葡萄的记忆涌现出来,想到当时的画面,他就不自觉地跟着窗外姑娘们咧嘴笑,可没笑了两下,眼泪就落下来了。 随即就是一场嚎啕。 他哭得声音大,把楼下的女同学吓了一跳,慌里慌张的纷纷跑走了。 贺春景顾不上跟她们道歉,也顾不上收敛。 他好想陈藩,想得撕心裂肺,想得肝肠寸断。 恍然间他被金属的反光闪了一下眼睛,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被拴在铁管子上。 他不能再继续这样子了,这个房间,这房间里的痕迹,还有即将回到这个房间里的人,统统让他崩溃,统统让他失常! 我得离开这,贺春景对自己说,我得到学校去,到学校把这一身的伤养好,把噩梦忘掉,我要在安全的地方等陈藩回来。 我想见他,我爱他,我想要见他。 手边什么能用的东西都没有,贺春景挣扎着爬到床尾,伸长了身子去够垃圾桶。 他记得陈玉辉早上往这里面扔了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根空针管,曾用来给贺春景注射退烧药。贺春景任凭脚腕上的铐子把皮磨掉一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手指尖终于搭上了垃圾桶的边。 他用那根细细的针尖挑开铐子上的锁,就像在松山书院开那把黄铜大锁一样,这不是什么困难事。 甩掉镣铐之后,贺春景连滚带爬地奔进浴室洗漱。额角摇摇欲坠的最后一块血痂在他的揉搓下终于脱落,新生的皮肉被洗发膏蛰得又痛又痒,但贺春景不在乎。 校服被收在衣柜里。 贺春景飞快套上宽松肥大的蓝色运动服,甚至连书包也顾不上整理了,他得在陈玉辉中午回来之前从出租屋里逃出去。 从卧室里草草拿了几本书,贺春景披上外套朝门口猛地狂奔。 可就在他摸上门把手的那一刻—— “当、当”。 门被人敲响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烨柏Feisen @阿嶠真乖 @青花鱼413oa8p2knt 小天使们的打赏投喂!!! 同时也超级超级超级感谢@青花鱼413oa8p2knt 小天使的超长评论,感谢喜欢!!!【狂烈比心
第105章 安可曲目 “有人吗,收电费。” 门外男人的声音有些怪,有几分低哑,吐字含糊。 贺春景的心突地翻了个个儿。 他从猫眼看出去,外面的人贴门很近,看不清具体的装束打扮,也看不清侧过去的大半张脸。 “有人吗,没有收下一家了。” 那人敲不开门,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他手上像是拿着东西,袋子或者纸张,哗啦啦作响。 贺春景犹豫了一下,但他确实很想赶在陈玉辉回来之前离开,故而还是开了门。 “家里大人不在,你一会儿……” 话音未落,门外的怪人忽然间改头换面,直起身子摘下帽兜,抖了抖风尘仆仆的衣裳,龇出一口大白牙朝贺春景笑。 “Surprise~” 贺春景扶着门板呆住了。 陈藩往前拉了一把防盗门,把贺春景顺手带到怀里紧紧抱住,在他耳边小小声嘀咕:“想我了没?” 然后他又皱着眉毛摸了摸贺春景湿漉漉的头发:“你就打算这么出去?” 贺春景说不出话来。 他扑在充满舟车劳顿旅人气息的怀抱里,甚至能嗅出那股机场特有的匆促味道。 贺春景嗓子里像塞了石头,又冷又硬的卡在喉咙口,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半天才红着眼睛挤出几个字:“你回来了?” 不是“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敢相信陈藩此时此刻真的站在他面前,他怀疑这是个幻觉,是个泡影,他不敢确认陈藩真的回来了。 可陈藩身上长途跋涉过后的疲惫感不曾作假。 “嗯,不然呢?” 陈藩的眼睛发红,除了再见的欢欣,更多的是熬夜熬出的血色。他一向光洁的下巴上冒了星星点点的胡茬,右嘴角下面还起了个痘,这对于一贯骚包又爱美的陈藩来说,简直是惊天动地的邋遢行径。 “你飞了多久啊?”贺春景颤巍巍开口。 “还行,不到二十个小时。”陈藩紧紧抱着贺春景,在他腮边吻了一下,“进屋说吧,还有你这头发,得吹吹。” 陈藩把人拉到屋里,又像只仓鼠似的撅着屁股从门外拎了个大包裹进来,墩在地上:“啊对,我还给你带了件厚衣服,过来试试。” “啊?”贺春景跟不上他的思路。 “之前过年的时候,不是说要给你置办一件新的冬衣嘛,但是后来我就走了,也没来得及陪你挑一件。” 陈藩稀里哗啦的拆袋子,拆出一件崭新漂亮的白色羽绒服。 “那天视频之后我就在想,要是早点给你买件新衣服穿上,可能你就不会着凉发烧了。这事也怪我,就不该拖着。” 陈藩把衣服抖开,大张着双臂将贺春景裹进怀抱里,亲了亲他的耳朵:“来试试。” 贺春景把自己手心掐出血了,才忍住想要狠狠回吻住陈藩的冲动。 这是他刚才想得要死要活的人,是把他拉出绝境的一根绳索;他的小小爱人昼夜兼程飞了二十个小时,花费昂贵的机票,横跨半个地球来到他的面前,只为了履行之前随口的一个承诺。 陈藩是要多想念他、疼爱他、看重他,才能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来。 贺春景无以为报,急得恨不能把一颗心当场剖出来给他。 他现在皮肉脏得要命,全身上下也就只有这颗真心能值上几个钱了。 可这颗心对陈藩有什么用处呢? 不能吃,不能用,饱含着一汪苦水,藏着无数见不得光的秘密。 这颗心里装着的的随便哪件事被拎出来,都能把陈藩伤害得体无完肤。 被想念和爱恋冲昏的头脑逐渐冷却,同时,贺春景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满怀希望的,毫无保留的面对陈藩了。 一见到陈藩,别说是亲吻拥抱,甚至就连陈藩的眼神搭在他身上,都让他难以抑制地想起自己校服底下被别人恶意弄出的耻辱痕迹。 他被逼着想起陈玉辉对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脚腕上的锁链和那些威胁的筹码。 恐惧比爱更先一步侵占了他。 “先,先吹头发吧,不然把衣服弄湿了。”贺春景强稳了稳心神,挣开陈藩的怀抱,冲着他笑了一下。 笑容应该是挺难看的,因为他看见陈藩明显被浇灭了些许的热情,取而代之的是无措的失落。 “你怎么这个时间去学校啊,身体好点了吗?”陈藩没有过多纠结贺春景的冷淡,只以为他身体还不舒服。 “嗯,陈老师不放心我,让我在这住了几天,今天醒了感觉好多了,正准备回学校。”贺春景从洗手间把吹风机拿出来,插到餐桌旁边的电源上,自己也拉开椅子坐下。 轰隆隆的机械运作声填补了一室安静,一时间二人都没再开口。 忽然,贺春景握着吹风机的手被拢住了,抬头看过去,陈藩接过吹风机,开始细细的为他吹头发。 “该剪了。”陈藩理了理他的鬓角,“老高该抓你了。” “我成绩好,”贺春景愣了一下,旋即绽出一个很明亮的笑,“他不管我。” “哟——啧啧啧。”陈藩挑着眉毛,很不客气地咂咂嘴,用欠揍的语气学他,“我成绩好!他不管我!” 贺春景拐了他一杵子,两人顷刻间找回些离别前的松弛感觉。 短头发不需要吹太久,陈藩把手指插进贺春景发缝里试了试,感觉全干了,于是拔下吹风机,弯腰从背后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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