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她还是松了手。 赵惠元深深看了他一眼,脱力般躺进沙发,摆手让他离开。 徐堰回到房间,打开通讯录,给詹医生打了电话:“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抑郁倾向的?” 詹医生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问?” 徐堰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脖子上的掐痕,伤处有些发烫,他的声音却一点点冷静下来:“我希望她能早日康复,知道具体缘由,有助于帮她改善情绪、脱离抑郁。” 詹医生迟疑片刻,作为心理医生,她有义务替客人保密:“有需要心理疏导的情况,联系我来就好。” 徐堰:“她是我的母亲,也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来或许会更有效果。” 詹医生长叹一声,沉默良久,才开了口:“她是孕期抑郁,没能及时疏导,留下了精神创伤。” 徐堰挂断电话,找来创口贴,遮盖住了脖颈上的伤痕。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有了茫然。 徐瑾瑜和他同一年出生,时间只差了几个月,也就是赵惠元怀孕没多久,就在外面有了徐瑾瑜,那徐淮盛当时又是怎么想的呢? 因为怀了他,赵惠元孕期抑郁,留下无法磨灭的精神创伤,因为他的出生,徐淮盛没能离婚,无法把情人和私生子光明正大地接回家。 徐堰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父母都会或热烈或深沉地爱着自己的孩子,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发自肺腑的爱意。 他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或者哪里没有做对。 但其实不过是因为,他出生这件事,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他造成了所有人的悲剧。 他的降生是不受欢迎的,所以无论他做什么,父亲和母亲永远不会喜欢他,也永远不会满意他。 徐堰走出房间,麻木地往前走着,最后站到了徐瑾瑜的卧室门口。 门没有锁,他轻易便能推开,徐瑾瑜不在房间。 他看到墙上贴的奖状,时间为去年12月的月底,是学习进步奖,奖励徐瑾瑜考了班级前十名。书桌边的柜子里摆着各种模型和手办,徐堰小时候也喜欢这些,但徐淮盛觉得玩物丧志,所以他的桌子上从来不会摆。 徐堰视线下移,看到一个毛绒玩偶,旁边摆着一张照片,照片里徐淮盛、徐瑾瑜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三个人紧挨着站在一起,在新西兰某个牧场边上,他们背后是绵延的阿尔卑斯山脉,拍摄日期为今年1月。 他几乎立刻想象到前因后果,徐瑾瑜中二年级第一学期得了学习进步奖,徐淮盛送给他毛绒玩偶,寒假带他去新西兰旅游。 同样是这个寒假,他考了班级第一,徐淮盛心情不错,准许他在家教课以外的时间出门去玩。他当初还觉得奇怪,徐淮盛少有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努力终于被看见,但实际不过是因为徐瑾瑜,因为他的小儿子得了学习进步奖。 徐瑾瑜,瑾瑜,怀瑾握瑜,原来就是徐淮盛对他最好的祝愿。 他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所拼命追求的,别人轻易就能得到,显得他所有努力、挣扎、不甘,都像一个笑话。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可能是他此刻的表情太过难看,徐瑾瑜站在门口,这是他自己的卧室,但他不敢进来。 徐瑾瑜揪着衣服的一角,眼神湿漉漉的,他小心翼翼地喊道:“哥哥。” 徐堰甚至没多看他一眼,径直出了门。 他一路走出了别墅,独自游荡在街头,一时间竟不知该去哪里。 赵惠元厌恶他,因为他的出生让她没办法离开这个家,徐淮盛厌恶他,因为他阻碍了原本属于徐瑾瑜的路。 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想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天空下起小雨,落在睫毛上,晕开一片水雾,脸上也泛了一层湿意,他伸手去摸,以为是自己的泪水,可他这次确确实实没有再哭。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徐堰走到一条小巷,远处似乎靠墙站着一个人影。 雨水模糊视线,徐堰走近了,才看到那个人嘴角狰狞的疤痕。 听到动静,阿光扭过脸来,也看到了他。 阿光似乎刚和人打完架,身上沾着泥土和血迹,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刀,是上次那把折叠刀。 徐堰顿住了脚步。 阿光扯开一个笑,指了指自己,雨声有点大,所以他扯着嗓子问道:“你来找我?” 徐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对方,命运似乎一直捉弄着他,但他不想再退缩:“我说过,要打架随时奉陪。” 阿光噗嗤笑出声,只见他猛地扬起藏在另一侧的手,迎头砸来酒瓶状的一物,徐堰下意识压低了身体去躲,被扑上来的阿光一刀刺入腰侧。 猝不及防间,徐堰只来得及抓住他的手,阿光便将手里的刀一拧,血肉翻搅的痛楚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徐堰忍着剧痛握紧了刀柄,同时抬腿踢向对方小腹。 为了避开这一击,阿光不得不松开手里的刀,往后退了两步。 徐堰咬牙把那刀从伤口里拔了出来,汨汨流出的血水染红了刀身,也染红了他的手。 阿光失了武器,底气不足,扭头想要逃跑,被赶上前来的徐堰一把抓住后脑勺的头发,下一瞬间,额头狠狠砸上墙壁。 不等对方惨叫出声,徐堰把手里的刀直直刺入对方后心。 阿光没料想他真要杀人,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匍匐在地,全身颤抖着大喊救命。 此处临近海湾,又是小巷深处,附近没有监控,又是雨天夜晚,更没有人烟。 求生的本能胜过一切,阿光顾不得尊严体面,手脚并用,往小巷的出口爬,身后拖出长长一道血线。 徐堰拔出刀,不紧不慢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他看到阿光满脸是泪,五官扭曲作一团,像是惊惧到了极点,在对方颤动不止的瞳孔里,依稀窥见了徐淮盛的模样。 他不想做徐淮盛,想要与人为善,换来的却是旁人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他为什么要忍气吞声? 他从来就没必要忍气吞声。 徐堰伸出手,将对方脑袋摁上地面,阿光因为窒息不断挣扎着,四肢摩擦上地面出了血,不多时便昏死过去。 徐堰脱了外套,割出一片布条,简单绑住腰腹的伤口,以减缓出血的速度,又将那把折叠刀用布包了,装进口袋。 他站起身的那刻,眼前一阵发黑,扶住墙壁才没跌倒。他打开手机,看着通讯录里的姓名,最终打给了郑临斌。 他不想牵扯叶书存,也不想让叶书存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至于其他人,姜浩还在养伤,彭嵘则要准备比赛。 郑临斌来得很快,远远看到小巷里浑身是血的徐堰,一时惊住了,但他只迟疑了瞬间,便拿来绷带帮他缠住伤口止血。 郑临斌原本已经睡下,被徐堰一通电话告知自己受了伤,让他过来帮忙,想起上次对方的救命之恩,只能带上东西半夜三更赶了过来,没想到对方比他想象中还要狼狈。 郑临斌看着他腰侧血肉模糊的刀伤,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伤成这样来找我,你可真是信任我。” 徐堰也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这种时候他所依靠的,居然是一开始最看不顺眼的郑临斌。 郑临斌帮他简单处理了下伤口,这才注意到地上还躺着一个,夜里太黑,刚才又光顾着看徐堰,所以没能发现。 却见那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下面聚了一摊血,郑临斌急忙上前探了探鼻息,察觉微弱的呼吸,才松了一口气:“还活着。” 徐堰低头抹去手心的血,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可惜了。” 他声音不算大,几乎融入叹息声中,可郑临斌还是听清了:“你还真想要他的命?!” 徐堰没接话。 这里没有摄像头,住户也少,离海港又近,处理起来会很方便。 郑临斌不由多看了对方两眼,他听过徐淮盛的故事,H市很少有人没听过徐淮盛的故事,但他一直觉得徐堰和他父亲是不一样的,对方虽然看着不好相处,骨子里却是个乖到不行的好学生——可如今再看,只能说他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子。 徐堰手机振动了下,他打开屏幕,是叶书存发消息来。 叶书存:“阿堰,方便见一面吗,我有事想当面和你说。” 屏幕右上角显示时间已是凌晨12点,叶书存怕打扰他休息,很少在这种时候找他。 徐堰手指触到消息框,迟疑了。他指缝间还有凝固的血迹,屏幕里倒映出的自己一身是血,脸色也苍白得厉害。 他最终没有回复这条消息。 51 绷带包扎只是勉强减缓出血速度,伤处不多时便又晕开一片,这个程度的伤口,必须要清创缝合才能止血。 郑临斌问道:“去医院?” 徐堰:“刀伤不能去医院,会被监护人知道。” 郑临斌看他失血到脸都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父母知道也是应该的。”总不能一直这样拖着,等失血过多晕过去吧,虽然他之前那次进医院,回去没少被念叨就是了。 徐堰思考片刻,拿出手机给徐煜打了通电话。 徐煜睡得晚些,对面很快接通:“这个时间找我,怎么了?” 徐堰开门见山:“受了点伤,帮我找个医生来。”又说,“除了许医生。” 平日里给他们看病的许医生,是徐淮盛请来的,找了他,徐淮盛势必会知道,他不能让徐淮盛知道。 徐煜那边沉默了会儿:“和人打架了?” 徐堰嗯了声。 “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徐煜声音严肃起来,普通伤口不至于找医生,自己这个弟弟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这个时间找他,伤得怕是很重。 徐堰:“不用你来。”他顿了顿,解释道,“我没事,有朋友照顾,而且我不想让爸妈知道。” 徐煜知道他的意思,自己现在去找他,可能会惊动父母,只好说:“发地址过来,我让医生过去。” 徐堰:“好的,稍等。” 郑临斌把自己的外套给徐堰,遮住他身上的斑驳血迹,二人找了间酒店,郑临斌刚刚成年,正好满足登记入住要求。 徐堰进了房间,将地址和房号发给徐煜,接着拿出口袋里那把用布包裹着的折叠刀,拿去水池冲洗。 郑临斌看着洗手池里冲散开的血水,一时间说不出震惊还是不解:“这东西你居然还带在身上?” 他和别人打完一架,可没有收集这些的癖好,尤其是那把刀还血呲呼啦的,总不可能拿回来当纪念吧。 徐堰没有回答,洗干净刀之后,又拿纸巾擦拭过刀柄,在没用手指触碰的情况下,最后拿出一张餐布将它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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