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先生看似给了选择,裴彦却知道,实际是没有选择。齐骏和袁道光不信任他,默许这一切发生的裴先生更不会信任他,如果不趁此机会做点什么,怕是要一辈子活在监视和猜忌下。 老管家看聊的差不多,适时插入话题:“午餐已经准备好了,几位先生是否要前往用餐?” 裴彦寻思他们估计要商量事情,自己一个外人杵着也不像话,反倒被人怀疑居心叵测:“那我先走了。” 裴含境难得发出邀请:“一起来吧。” 裴彦没什么拒绝余地,刚要起身,突然觉得不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小马宝莉的睡衣,忽然想起来自己起床以后还没换衣服。 裴彦:“……要不你们先去,我换件衣服?” 裴彦不提还好,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身上紫色的小马宝莉,好在有裴先生镇场,大家忍住才没笑出声。 裴含境目光似乎也柔和了不少:“去吧。” 老管家领着裴彦来到更衣室。 裴彦在屋里换衣服,漫不经心问了一句:“裴先生有女儿?” 老管家:“没有。”声音停顿了片刻,“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以为是他女儿选的这件,或者是他妻子?”裴彦觉得也只有这一个可能性,“否则裴先生家里怎么会放这种衣服?” “裴先生未婚,”老管家顿了顿,“是你当初跟裴先生打赌输了,说要扮小马宝莉。” 裴彦噎住了。 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太敢相信这是自己或者裴先生这个年纪能干出来的事情:“也不知道谁出的主意,还……挺有童真的。” 6 裴彦来的时候,菜刚上了一半,几个人正在聊天。 原来是因为此次丁、袁二人受伤,裴先生给他们两个月时间休养,并安排了西岛度假。 剩下几个很是艳羡同事带薪休假的福气,另一个裴彦不认识的平头男人,还正撺掇丁余海背着老婆孩子去好好潇洒一番。 丁余海听罢连连摆手,说还是要带上老婆孩子,再不和家里人处处,儿子都快不认他了。 裴先生忽然问道:“阿旺是不是快读小学了?” 丁余海道:“还在申请学校,准备今年九月份入学。” 裴彦有些纳罕,平日里裴先生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此刻却是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甚至聊起了家长里短。 裴含境抬了眼,站在一旁的老管家会意,开口道:“裴先生还记得么,您在莲花湾那边有间房,离国际学校也近,只是一直空着没人住。” 裴含境道:“空着也是浪费,西岛回来就带着孩子搬去住吧。” 裴彦正埋头吃饭,听到这也抬了头——莲花湾寸土寸金,一套下来可不是几百万能打住的。 丁余海显然也知道莲花湾的分量,他第一反应就是站起身来拒绝:“裴先生,这、这我们不能……” 裴含境只是道:“让他好好读书。” 丁余海还想要推辞,只是一想到孩子的前途,回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吞吞吐吐半天没能说出来。 平头男上来打圆场,一把揽住丁余海肩膀,笑道:“你这是父凭子贵呀,哥几个可羡慕不来。” 齐骏顺手打了平头男一下,跟着开玩笑:“不要光打嘴仗,还不赶紧自己造个儿子出来。” 丁余海有些哽咽,顾不得自己刚从医院出来,倒了满满一杯酒敬向裴先生,裴含境也毫不含糊的喝了。 裴彦原先还不明白,上回一桩生意害丁余海险些丢了性命,甚至因为替裴先生办事,袁道光不久前刚死了亲哥,几人怎么还能毫无芥蒂坐在这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裴含境确实是个赏罚分明的好上司。换位思考,他要是丁、袁二人,走到今天没有旁的出路,大概也会死心塌地跟着裴先生。 饭吃一半不到,裴先生起身离席:“我还有些事,你们继续。” 裴彦从头到尾几乎没开过口,全程低头吃饭,这会儿也吃的差不多了,桌上的话题他也插不进嘴,没多久便也跟着起身告辞。 裴彦吃的有点积食,准备去后院散散步。 这里是一处独栋别墅,屋子正后方带了一片院子,左侧石子小路环绕嶙峋石山而建,一眼过去望不通透,右侧开辟一小方池塘,其中养了不少鲤鱼。 裴彦推开后院门,正看到裴先生背对着他,坐在椅子里微微弯了腰,似乎是在给鱼喂食饵料。 听到动静,裴含境回了头,正对上裴彦目光。 裴彦大约明白,方才裴先生早早离席,是怕自己在场让大家不自在,此刻却故作不知:“您所谓的有事,就是喂鱼?” 裴含境不置可否,反问道:“怎么来了?” 裴彦实话实说:“吃多了来消食。” 裴含境不由多看了他眼。 裴彦拖过椅子,坐到裴先生身边,一道喂起了鱼。 二人一时无话。 终究是裴彦没沉住气,先开了口:“为什么选我去金湾?” 裴含境道:“因为你是我能想到最合适的人选。” 裴彦道:“可是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叛徒。” 裴含境声音依旧平稳:“我到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不妨碍你很合适。” 裴彦有点难受:“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裴含境默了片刻:“你大概已经忘记袁道平了,但他一直把你当弟弟看,你初来乍到和谁都不亲近,只有袁道平例外,你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他对你甚至比对袁二这个亲弟弟还好。可事实却是,你在他的车上安装了窃听和炸药。” 裴彦胸口发紧,他有些难以呼吸,抬头正对上裴含境那双偏灰的瞳孔,里面依稀能看到自己的模样。 “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信念,能让你把屠刀对向自己最好的朋友。” *** 当晚,裴彦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只有这一处片段格外清晰。 少年红肿着双眼,他的眼泪似乎都流干了,化作两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声音哑得仿佛砂纸摩擦:“阿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身处一片火海,耳畔是火焰燃烧的爆炸声,滚烫的气流灼烧着皮肤,他手心被一根钢管贯穿,湿热的液体沿着掌心流淌,比疼痛来的更猛烈的是某种愤怒的情绪。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漠到了极点:“……你不要发疯。” 第二天醒来,裴彦就发了烧,一连三日高烧不退引发肺炎,最后是周医生把他送去了医院。 裴彦的病房就在上回丁余海住院的楼下,倒也算熟门熟路,不过这次躺进医院的成了他自己。 裴先生近来似乎很忙,裴彦一连几天烧的迷迷糊糊,一天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只约莫记得有一天间隙,看见裴先生在边上坐着,伸手探了探他额头。 裴先生的手上还有些冷,似乎是刚进屋。 裴彦高烧下浑身难受,正喜欢这种带着丝丝凉意的感觉,抓住了那只手,对方也便任由他握着。 第七天的时候,裴彦终于退烧,接连高烧下嘴唇起了一层皮。 又过了两天,裴彦体力恢复些许,终于可以穿着病号服下楼晒太阳。 裴彦背着光,远远看到一行三个人,其中一个和旁边似乎说了什么,单独朝这边走了过来。 那人走近了,裴彦才认出来,正是不久前见过的小鼎爷。 邵书存笑道:“每次看见你,好像不是在受伤就是在生病。” 阳光有些刺眼。 裴彦抬起一只手遮挡住光线:“可能我们八字不合。” 邵书存表情僵硬了一瞬。 裴彦本是随口一句,话说出口,才后知后觉不大合适,改口道:“我开玩笑的。” 7 邵书存道:“明白了,下回出门前先看黄历,最好找个风水先生算一算,隔条街远远见着了就绕道走,免得又克了你。” 裴彦被逗笑了:“怎么会?” 邵书存也跟着笑了笑:“最近不太顺利?” 想到丁余海的前车之鉴,小鼎爷面上看着一团和气,背地里却不知有多少手段磋磨人,裴彦便不欲多说。 “也没什么大事,”裴彦想起上次似乎也是在这里见到的小鼎爷,“倒是你,怎么总来这边?” 邵书存:“有人在这里休养,总不能等着他来找我。” 裴彦灵光乍现:“鼎爷在这里?” 邵书存不置可否。 裴彦八卦之心顿起:“我听说鼎爷都是在私人海岛的豪宅修养。” 邵书存失笑:“这两年身体不好,那边医生总归是赶不上这里,就搬了出来,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裴彦还想再说什么,被一阵鸣笛声打断。 不远处停车区,一辆黑色迈巴赫突然狂按喇叭,引得过路人频频回头。 医院明令禁止鸣笛,车主如此嚣张,居然没有保安上前阻拦。 裴彦正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车窗下降,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来。 ——齐骏一手支着车窗,正一脸不耐烦地瞪着他。 裴彦大感不妙,齐骏估计又是受了裴先生吩咐过来找他,只是他俩这关系实在算不上友好,也不明白裴先生是怎么想的,总是要把他们凑在一处。 裴彦虽然内心很不情愿,但想到裴先生终究是衣食父母,只得把这些不快咽下:“我该走了。” 邵书存朝他伸出一只手,裴彦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握了上去。 邵书存的目光在他手背停留了片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这里找我。” 不知道是不是裴彦错觉,小鼎爷对他似乎有些与众不同的善意。 那边齐骏还在坚持不懈地扰民,裴彦来不及细想,只来得及道一句:“多谢了。” *** 裴彦走到车边上,看到齐骏一脸的不痛快,果断选择拉后座车门。 没想到后座还有一尊大佛。 ——今天也不知刮得什么风,裴含境竟然纡尊降贵来接他出院。 合着出门该看黄历的不是小鼎爷,而是他自己。 裴彦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直到车门开始报警,才硬着头皮坐到了裴先生边上。 车里没人开口,安静到只有发动机的声音。 裴彦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句:“我跟他不熟,只是碰巧遇到了。” 裴先生还没说话,倒是开车的齐骏重重哼了一声:“鼎爷有独立楼层和电梯,我们去那么多回都没遇见,怎么一连两次都能碰巧让你撞上?” 这话裴彦没法接,他怎么知道小鼎爷会出现在哪。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有独立电梯,就完全可以直接从地下车库走,小花园和车库隔了四五栋楼,小鼎爷总不会是故意来堵他的吧。 大概真的是巧合,他俩统共没讲几句话,且聊天内容完全没有营养,一个大忙人就为了跟他寒暄三两句,绕这么一大圈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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