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昀舟原本叼着烟抱着手臂,一听,人一震,蓄着的长长一条烟灰落在地板上:“他还在?” “不知道啊,保安不给他进。” “我跟你去看看。” 孟昀舟说着,跟着梁鹭舸出门。刚走到玄关,又折回来,把那张沙发垫一折抱起来,要扔到楼下去。 一个月不到换了两张,沙发垫有苦说不出。 到了小区门口,贺盏居然还在,冷着张脸的时候完全不像个才二十岁的少年,一股子煞气,也难怪保安不让进。 孟昀舟看着他,上下一打量:“贺盏?” 贺盏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至少知道他是孟昀舟,微一点头,算是问候,身上那股像不锈钢刺猬似的锋芒和戾气还是没收,反而是把背一挺直,突出针锋相对的意味。 两头食肉动物狭路相逢,鼻子一抽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气氛瞬间胶着。梁鹭舸原本没打算跟孟昀舟出来,直下到地下停车场去拿车,不放心,还是跟着。这会儿看他们俩这架势,心说自己这会还挺有先见之明,不然就不是在现场,而是在热搜上见这副架势了。 “要不进来再说?” 孟昀舟这帮兄弟,有哪个是吃素的?可怜梁鹭舸也是个刺儿头,在这儿非本色出演老好人,也是挺心累。 “别在这儿杵着,耽误人工作了,进去吧。”梁鹭舸给两位保安一人发了一根烟,说完推着孟昀舟和贺盏进去。 “陶挚呢?” “陶挚?” 孟昀舟听他这语气就气不打一出来,小屁孩你他娘跟谁俩陶挚呢?陶挚是你叫的吗?他心里已经把贺盏骂到了恐龙灭绝之前,脸上还是影帝的专业技能加持,一副经典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和陶挚很熟吗?专门来找他。” “嗯。” “嗯?” 孟昀舟一口白牙,上下一碾,差点儿把嘴里那根烟直接咬断。梁鹭舸太熟悉他,看他屁股一撅,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连忙一边一个,虚虚地搭着肩膀,像拍照时的礼仪手:“肯定熟啊,一个公司的能不熟吗?” 说着已经到了楼下,梁鹭舸看孟昀舟跟小孩儿闹脾气似的,抱着手,就是不按密码。梁鹭舸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一边是倒霉儿子,一边是倒霉儿子上门家访的班主任,他在中间和稀泥。 “小贺,你来找小陶?” 贺盏这个‘倒霉班主任’却压根不买老父亲梁鹭舸的账,看也不看他,就盯着孟昀舟,一副来要债的样子:“我想看看他。” 他好像有一种艺术家天生的敏感,很轻易就嗅到空气的流动并不正常,透着火药味,他觉得自己像置身一场大战后的战场,尸横遍野,黄沙漫天,战争十分惨烈,交战双方都是败者。 “你他妈看他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孟昀舟一开始骂就止不住口,把嘴里那根烟都咬烂了,便拿在手里愤怒地揉成一团,投标枪一样重重地扔进垃圾桶里。 “都惦记着他,都他妈惦记着他!”孟昀舟说着,踹了垃圾桶一脚。 贺盏相比之下冷静很多,他只是静静看着,半晌,一直没有舒展的眉头皱得更紧:“最近降温很厉害,我担心他犯头疼。他有偏头痛。” “陶挚有偏头痛。” 孟昀舟把这句话放在嘴里,像咀嚼一颗口味奇特的糖。 陶挚有偏头痛,他从来不知道。 孟昀舟那种灭世的愤怒被浇了一盆古怪的冷水,暴起的愤怒被一种无力的愤怒取代,他很想抓着陶挚的衣领好好问一问,是不是曾经我们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甚至我抱着你的时候,你在头痛,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 孟昀舟看着贺盏,那种雄性对上雄性的敌意不见了,更多的是一种羡慕、一种嫉妒,一种难以名状的、只能由陶挚解开、而陶挚不会为他解开的磨人的情结。 “他一般什么时候会痛?频繁吗?” 贺盏皱着眉,在思考是不是该告诉他。 “我是他哥,我是他唯一的监护人,你得告诉我,我得照顾他。”孟昀舟感觉自己的立场好久没这么坚定过,坚定到他都想笑了。 贺盏一直紧锁的眉头舒展,透出些惊讶:“是吗?” 孟昀舟压着耐心:“是。” 贺盏沉默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终于说道:“压力大、心情不好、天气太热、太冷、吃坏东西,都会,说不准。之前在学校的时候,就我所知,一周一次都有过,那时候学业比较重。” “一周一次。”孟昀舟再次咀嚼一颗奇怪的糖。 这颗糖并不细腻,有那种代可可脂巧克力特有的吃到最后微微的沙粒感,像一颗迷你的砂轮,打磨他。 他突然忙乱地按密码,紧张之中六个数字按错三个。打开门,他开始跑,电梯不到就不等,冲上楼,手忙脚乱地开门,冲进卧室,陶挚裹在被子里,跳蛋依然在他的身体里,带着他微微震动着,透过被子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兽。 孟昀舟像小时候,用鞋盒装着菜市场买来的小鸭子,小心翼翼地抱着陶挚,手伸到后面,把跳蛋拿出来,动作轻到他手都不会动了。 “对不起。” 三个字,三个很熟悉的发音,像三滴雨打在陶挚这朵花的花瓣上,花被雨滴压弯,又再站直,机械动作间透着迷茫。 孟昀舟不说话,陶挚更迷茫。孟昀舟的怀抱并不紧,陶挚在他怀里转身,看见孟昀舟闭着眼,是哭了。 那种很疯的都好,陶挚看不得孟昀舟这样静静地流眼泪,好像被伤得很深,好像再也不会好了。 “哥。” 哥。 遇到孟昀舟之前陶挚从未想过这个简单的音节会在他的生命里有如此深刻的印记。但现在却成了想到就会痛的东西,像一把刀,长在陶挚自己的舌头上,伴随着每一次舌尖的动作,牵扯着他、撕割着他。 我很爱他,但是我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 他没有我会更好,我没有他也不会怎么样。 陶挚无数次看着孟昀舟这样想,他相信说多了就信了,别人不信,他自己信了就行。 可是看孟昀舟哭,这样静静地哭,他瞬间便信不动了。 右边头痛的时候,会牵扯着右眼,往下连坐胃和腹部,给人一种在疼痛消失之前世界不会再好的感受。这种痛和心痛哪一个更强烈一些,陶挚不清楚,他只知道右侧扩张的血管的跳动牵连他的右眼跟着一起跳动,让他的视觉也被扭曲,眼里的孟昀舟有些模糊,陶挚想看清,于是下意识用手去触摸。 孟昀舟没去抓他的手,只是抱着他哭,趴在他肩头哭,因为埋头在他颈侧的动作,此刻的他显得很脆弱,陶挚挣扎着,把手放在他背上,放在他曾很多次逼迫陶挚抚摸的纹身上。 要不现在来一颗小行星把地球撞碎吧,陶挚这样想着。 与此同时某直播平台一个粉丝数为零的账户开始了他的第一次直播,带着doge狗头套的男人坐在桌前,桌上对着镜头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个十来岁的陶挚,神情狠戾,手握一根沾血的棒球棍。 男人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了指照片:“陶挚,手上的血洗干净了,你就真干净了吗?” 直播标签#孟昀舟#正吸引着一波又一波影帝的粉丝。
第23章 23 “我跟陶哥不算太熟,他为人怎么样我还真不清楚......不过他好像还挺爱玩?我陪他去过一次网吧,哎呀碰巧去的......东川街那边,以前没去过,一直听说挺乱的......陶哥一进网吧那些人都不敢动,对他低头哈腰,有两个放高利贷的好像还是跟着他做事的......” “我没说他人不好哦,他对我挺照顾的。” “你们问陶哥干什么,他怎么了吗?” 陈威接过记者递过来的手机,努力做出第一次看这个直播的样子,脸上的震惊他自己觉得有一点假,于是分了百分之八十的注意力出去,琢磨记者是否会看出来。 “咦?这是什么?” “你认识这个人吗?” “戴这么大一狗头我上哪儿认识去啊......” 陈威极力让自己不要回头,虽然他们在医院楼梯间,但他总有一种病房的方向有一双眼在盯着他的错觉。 他给出的有关东川街网吧和高利贷的信息让记者很满意,也不计较他认识不认识,道谢便走了。 陈威追出去几步,身后响起脚步声,伴随脚步声他鼻尖出现一种潮湿的衣物从未被好好晒干的臭味,他连忙住脚,带着些胆怯缓慢地转身。 面前这个女人叫邵亚男,正是病房里那个女人——孟姚瑟让他去东川街找来的人。起初陈威觉得邵亚男大概是个混混,大概擅长坑蒙拐骗,后来他对她最深的印象成了脏衣服的臭味,和成日晃晃荡荡的身影和不怀好意的笑。他看不起邵亚男,对她的认识从混混到了白吃白喝还要分钱的米虫。 “还想追?怎么,嫌他们没给你钱啊?” 陈威是很想摆出自己和面前这类人是两个世界的人的架势,但他自己都明白刚才追出去想找记者要钱的举动已经把他往这群人的泥潭里又摁了摁,遂又气又窘,不愿意说话。 “东川那帮放高利贷的一个比一个凶,切手指切耳朵切嘴唇都是常有的。要不是陶挚给你解围,你这双招风耳就得留在那儿。” 这番话无疑是说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陈威又惭愧又愤怒,动作很大地躲开对方要摸他耳朵的手,外强中干地挺着腰,面红耳赤地吼起来:“关你什么事,你要是同情他,你干嘛还跟着趟浑水,我看你蹦哒得最欢。” 邵亚男是个不要脸皮的人,平静中也透着一股泼皮无奈的劲儿:“你段位还太低,这么两句就把你气得跳脚,我看以后出什么事,你是第一个倒戈的。” 陈威顿时急了,口不择言地让她住嘴:“放狗屁,你他妈长嘴就能乱说?你有毛病,你个神经......” 邵亚男做了一个鬼脸,在她苍老粗糙的面部皮肤上显得非常搞笑恐怖。她什么都没说,还是那副不会走路的样子,歪歪斜斜晃悠着进了电梯,不知是要去哪里坑蒙拐骗。 陈威没功夫管她,伸着脖子往病房的方向望,明明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就是害怕惊动里面的人。 对邵亚男,他是厌恶,对屋里的那两个人,他是实实在在的恐惧。不只是躺在病床上像死了一样却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孟姚瑟,还有那个躲在病房厕所里的、仍在直播中的男人。 这场直播持续到现在已经一天零八个小时,除去吃饭睡觉,这个带着狗头面具的男人就坐在电脑前,直播开始时他说过一句话后便不再说话,抱着手臂看着屏幕,时不时提醒般的指一指桌上的那张照片。 直播刚开始时他说过的那句话悬浮在界面上,像那张照片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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